手機黑名單

A 意外“入獄”

李杰進縣城工作后，已經十多年沒回老家了。這次聽說哥哥在老家要賣房子，李杰就利用周末回了趟老家。

這一路上，李杰發現鄉親們對他不冷不熱，還在遠處指指點點。走到村委會門口，李杰還沒開口，村主任高明就先說了話：“這不是李杰嗎?出來了?”

李杰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

高明告訴他，李進頭兩天找過他，要把祖上留下的五間房賣掉，買主都找好了，讓高明給他們簽協議。那房子是李進和李杰哥倆的，李進一個人賣不行，于是高明讓李進把李杰也找來。李進當時說，李杰去年搶汽車判刑十五年，在監獄里呢，找不到。但就剛才，李進給高明打了電話，說李杰的簽字已經拿到了，他馬上就到村委會。

李杰氣得不行，想著自己根本就沒見過他，他拿的是誰的簽字啊?自己這么多年一直在政協文史委編文史資料，沒搶汽車，更沒進監獄。李杰嘆了口氣，他這個不爭氣的哥哥呀，真是沒救了!準是沒錢花了，想賣了房子換酒喝。

還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時，李進就因為偷光鋁線被判了八年。出來之后，李進仍不務正業，整天和幾個“獄友”混在一起，老婆一生氣就跟他離婚了。離婚之后，李進更如脫韁的野馬，整天喝得東倒西歪，沒錢了就找李杰去要，今天五十，明天一百。時間一長，李杰就煩了，李杰也有妻兒呢，他哪有閑錢讓李進揮霍?幾年前，李杰聽說李進又進去了，被判了九年，犯的罪是強奸一個六十歲的老太太。李杰覺得太丟人了，當時就發誓以后再不搭理李進了。

誰知沒幾年，李進突然給李杰打電話說，在監獄里工傷致殘，瞎了一只眼睛，已經提前出獄了，他想去找李杰說說話。李杰心說，你找我說什么話啊?不就是要錢喝酒嗎?我可沒錢給你。于是李杰編了個謊話說援藏呢，得十年才能回去，這才堵住了李進。

這面是不見了，但李進三天兩頭就給李杰打電話，每次都醉醺醺的，說話顛三倒四。李杰煩透了，干脆把李進的號碼列入了手機黑名單。

李杰接不到李進的電話，日子清靜了許多。但現在，聽說李進要賣房子，李杰可不能袖手旁觀了。那老宅子是李杰和李進唯一的祖產，一人一半。這哥哥雖然混賬，但他現在就住在老房里，如果賣了，他住哪里?李杰說什么也要把這房子保住，給李進留條后路。

B 久別重逢

李杰正和高明在屋里說著話，就聽外面有人喊：“高大哥，我把簽字拿來了!”一推門，李進走了進來，和李杰四目相對，李進的聲音立刻就低了八度，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李杰看看李進，心里就開始難受。這十幾年的監獄生活，把李進弄得不成樣子，現在又瞎了一只眼睛，看起來頹廢得要命。

李進坐下后沒再提簽字的事，問李杰來干什么。李杰眼珠一轉，嘆了口氣：“我改造態度好，提前出來了，但老婆帶著孩子跑了，房子也讓政府沒收了。現在沒家沒業的，想看看咱那房子還能不能住。”

李進一聽，臉上顫了一下，說：“能住，你回來住吧，把屋里收拾收拾就行。”李杰說：“你不是要賣房子嗎?”李進揉著眼，說：“你要回家住，我還賣什么呀?我在外村找了個對象，可以搬到她家里住。我跟你又聯系不上，想著你在外面混好了，這房子也不稀罕，就想把房子賣了，將來跟我對象買樓房。”

李進嘴里向來沒實話，李杰也懶得聽。他現在既然不賣房子，那就得把房子的產權確定下來，免得他以后再悄悄給賣了。李杰正要跟李進商量分房子的事兒，李進又說話了：“你現在沒房住，這房子就給你了，反正我也用不上。”李杰順坡下驢：“那行，咱得簽個協議。”李進說：“簽就簽吧，怎么簽?”高明站起來，說：“我給你們寫協議。”

正說著，一個光頭走了進來，問李進：“什么時候簽字啊?我還有事兒呢。”李進說：“那房我不賣了，我弟弟沒房住，我給他了。”光頭瞪起了眼：“什么?你不賣了?我可都給你定金了，你說不賣就不賣還行?”李進也瞪起了眼睛：“我弟弟沒房住，我能賣嗎?定金我退給你，你先走吧。”光頭在屋里掃了一圈，指著李進說：“行，獨眼龍，你說話不算數，咱出了村再說!”說完，轉身就走。李進瞪了光頭一眼：“出了村怎么樣?我怕你呀?”然后就扭頭對高明說：“把協議拿過來吧，我簽字。”

拿著那份協議，李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想，這房子到自己手上就安全了，李進什么時候用得著再給他。

李杰剛回到了縣城，李進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李進情緒很激動，說給李杰找到了工作，去養豬場喂豬，一個月兩千塊錢，老板是他的獄友，他就在那里干呢。于是李杰這就更難受了，李進把他的瞎話當真了。但李杰也不想跟李進把話挑明，說隨口胡謅自己正跟一個老大跑買賣。李進沉吟了一會兒，說跑買賣行，可別干犯法的事兒，我就是二進宮，你可別像我一樣，咱得走正道，掙干凈錢，將來再說個媳婦，讓她們后悔去!

那口氣，就是大哥在教導小弟。李杰頓時哭笑不得。

C 新的開始

從那以后，李進天天都給李杰打電話，囑咐李杰爭氣，多攢錢，買房子買汽車，混出個人樣來給村里人看。一打就是半個小時以上，把李杰煩透了。李杰心想，你把自己管好了就行了，還操我的心干什么?老跟我說這些，多晦氣呀!為了耳根子清凈，李杰又把李進的電話列入了手機黑名單。可李進不知道怎么就琢磨出門道了，三天兩頭變號碼，他就三天兩頭把李進的電話列入黑名單。

就這么過了一個月，李杰的大姨媽打來電話，問李進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大姨媽是李杰和李進唯一的親戚，以往每年春節他們都去給大姨媽拜年，但平時很少來往。大姨媽說，李進一個月之前去了她家，給她買了個二手手機，說是為了打電話方便。大姨媽自從接了那個手機，李進就天天打電話，也沒什么正事，就是聊天，天上一腳，地下一腳，說得大姨媽心煩意亂。大姨媽讓李進不要天天打電話，有事的時候再打。可李進不聽，還是天天打。大姨媽一生氣，把手機給摔了。于是，這不她就懷疑李進腦子有毛病，想跟李杰說說。

李杰心里最明白，李進腦子沒毛病，他是給自己打電話打不通，就想起了大姨媽。李杰告訴大姨媽，別理李進，他再打電話不接就是了。

轉眼到了清明，李杰又偷偷回村給父母上墳。上完墳后，想著上次跟李進也見過了，不如順便回村看看老房子。剛到村口，他就看見李進站在馬路邊，手指著不明確的方向，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李杰頓時心里“咯噔”了一下，難道腦子真出了毛病?

這時路過的一個村民告訴李杰，李進這是得了“氣迷心”。整天嘴里說個不停，見人就說，說他經歷的那些事兒，可他那些事誰愿意聽啊，村里人看見他就躲。李杰問：“他不是在養豬場喂豬嗎?還找了個對象?”村民說，李進的對象早就吹了，養豬場老板也因為販毒又進去了，在外邊混不下去，又回家種地了。可他得了“氣迷心”，地也種不好，只能這么湊合過著。

以前聽老人們說，心里的苦水太多倒不出去，就會得“氣迷心”。李杰看著李進那樣子，心里暗暗自責，都是自己不該不接電話啊。

李杰把李進從路邊拉回了家，他們從小的時候說起，從上午說到下午。李進的心情越來越好，神智也越來越清楚。到了傍晚，李進抱住李杰大哭了一場，說：“我就想跟你們說說話，解解悶，你們干嗎都不接我電話啊!”

第二天，李杰給李進送來了一部新手機，那個號碼，他再也不會列入黑名單。

再后來，李杰投資讓李進在家里開了個小賣部。村里人口多，李進開個小賣部就能維持生活。李進還是愛喝酒，喝多了，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但嘴里卻說著：“我有一個好弟弟。”

編輯／遲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