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件討論人:陳功-安邦集團首席研究員 vs 夏可君-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發件人 : 陳功 安邦集團首席研究員
收件人 : 夏可君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可君好:
近期,我對中國知識分子的一些表現有些感受,不吐不快。
中國知識分子是悲哀的,他們夾在權勢與平庸之間,左右為難,搖擺不定,大喜大悲,忽上忽下,長達數千年。于是,有人暈頭轉向,有人自以為得計,有人怒而不爭,有人自暴自棄,當然更多的人是憤而書之,憤而罵之,甚至是狂罵,為罵而罵,罵完了別人,再罵自己。唾液之長,猶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
中國知識分子到底怎么了?
每逢大事無靜氣,就是最好的寫照。比如,前段“兩會”召開,各路神仙云集,罵聲四起,看點相當可觀。原來還以為只是個別人如此,后來發現,此風由來已久,從大師胡適開始,就有了成熟的儀軌。做學問不成,大家就在“做人”上面“做學問”。
紐約有一位大仙叫唐德剛寫過一些胡適的私事。他說,“談”政治是胡先生的最大嗜好。唐德剛在紐約很少聽到胡適和他同輩的朋友或訪客們談過多少學問,他們所談論的幾乎全是政治,而且多半是雞毛蒜皮的政治。于是這位大仙斷定,“其實胡先生的政治言論在理論和實際上都是相當空泛的”,所以胡適在中國政治發展史上的貢獻,與其說是他的學術“理論”和政治“行為”,倒不如說是他篤信自由主義的“身教”和崇尚政治的“形象”。
先不說,胡適崇尚的是不是“自由主義”,只是德剛兄臺這般一講,大師在無數知識分子心目中的權威德行,已然就是不成了。
中國知識分子是卑微的,承認這一點,就是承認現實。
祝好!
陳功
ANBOUND GROUP
發件人 : 夏可君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收件人 : 陳功 安邦集團首席研究員
陳總好:
對于您的看法我也有些回應,在這里一吐為快。
猶太人小說家卡夫卡在他關于中國的寓言小說《中國長城建造時》曾想象過中國人的生命形態,其實套用在我們當前的中國知識分子身上尤為形象:保守主義者在傳遞一個死去的皇帝的遺言,卻怎么也走不出層層宮殿的紫禁城;新左派則看到長城是分段修建的,其中有著無數的裂縫,怎么也無法圍攏帝國的邊疆,危險時時會來臨,卻也并沒有什么辦法;自由主義者如同一個鄉下人試圖進入“法”之門,去商討法律的事情,卻總是被守門人拒絕,二人就僵持在門口。上世紀的知識分子根本沒有獨立與勝利可言,因為連自己的命運都不清楚,更不用說如何改寫命運了。
“知識分子”這個詞來自對西方的翻譯,經過日本的轉譯,“五四”時期最初翻譯為“智識分子”,可見是在強調智慧之識,也許受到佛教“轉識成智”的影響,但上世紀知識分子建立了一個文化現代性的智慧形態嗎?隨著戰爭爆發,知識分子成為救亡的合作者,進入文革則成為政治的傳聲筒,進入上世紀90年代的經濟改革,隨著中國進入全球資本主義網絡,開始出現鮮明的左、中、右的區分與爭論:回到傳統的儒家知識分子卻并沒有面對現代性轉化的困難,“內圣”根本無法開出“外王”;反對資本主義的左派,還要把我們拉回到過去時代,這個反現代性的方式只能是政治策略;自由主義者則更多是翻譯介紹各種西方的自由主義思潮,并無法進入現實的具體操作,在公共空間的建立上還須努力;說到底,近乎10年的爭論,僅僅是“茶杯中的風暴”!更多是語詞的泡沫與義氣之爭。于是出現了各種結合方式,其實根本沒有從未來中國社會來重新思考整個文化的方向。當前的微博政治與網絡民主,讓知識分子被后現代傳媒技術所控制,僅僅成為無數事件的注解,成為作秀的走場,當然最終可能還是會被翻滾的網絡圖像所淹沒。
中國知識分子在傳統中被稱為“文人”。所謂“文人”,乃是兼具三重身份:作為治理國家的“文官”,因為受過良好的通才教育,從《易經》到《禮記》,因此可以治理一方;作為有著詩歌文學修養的“文學家”,漢字本身的詩性有著獨特的生命情致;作為琴棋書畫的“文藝家”,有著生活情趣的陶冶,這三重身份彼此相通相涵泳??墒牵M入現代性的中國知識分子,這三重身份基本喪失,更沒有相互關系。在2009年之后,中國社會與知識界陷入了迷茫,不再有明確響亮的聲音,如何揚棄左、中、右的政治之爭,走向文化創造想象的新文人身份的重建?那不再是以各種各樣的政統與道統作為知識分子的準則,而是面對資本主義的挑戰與危機,以“文統”重建新的文人身份。
祝春安!
夏可君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
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北京,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