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奇人”陳光標

8月11日，陳光標在南京一場環(huán)保宣傳活動中宣布，他將于9月17日在北上廣設立流動專賣店售賣新鮮空氣，每瓶售價4元至5元。

作為高調慈善的第一人，陳光標之前的數次行為引來無數爭議。盡管此次推出的罐裝空氣，有著芯片自動感應的技術含量，盡管陳光標表示很是看好罐裝新鮮空氣的市場前景，但在很多人看來，賣空氣也難逃炒作的噱頭。輿論也認為，此次售賣新鮮空氣的行動，可以看作是“陳光標式”作秀的延續(xù)，與其一貫的“高調慈善”、“暴利慈善”行為一脈相承。

一個做了那么多善事的“中國最有影響力的慈善家”，為什么屢受質疑?他到底是善人還是惡人?是英雄還是說謊者?

又一次“陳光標式”作秀

出售空氣的設想，最早來自日本——把來自各地的新鮮空氣，裝在精美的瓶瓶罐罐中，擺在店鋪中出售。這里還有一段故事：美國有個叫諾克的富翁，他有一次去日本的富士山觀光旅游，發(fā)現當地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于是，他就找了一些研究人員，在市場上大肆宣傳好空氣能夠對人體健康起促進作用，又將富士山的空氣裝進一個一個的罐頭里，做成“富士山空氣罐頭”。不料，隨著空氣污染越來越引起人們的注意，“富士山空氣罐頭”在日本非常暢銷，并進一步打開了美洲和歐洲的市場。在國內，“賣空氣”也早有先行者。2006年世界杯時，就有商人希望在國內出售“世界杯空氣”，然而工商管理局認為空氣像土地一樣，屬于非賣品，于是當時這個想法并未被實踐。

對于罐裝新鮮空氣的市場前景，陳光標很是看好，他說：“我們現在每天吸著汽車的尾氣，而現在將無污染城市的新鮮空氣拿來賣，有利于大家身體健康、延年益壽。”

網友對此爭議紛紛，質疑此舉有作秀之嫌。而專家也提出連串疑問：這種前所未有的“氣體飲料”或者“嗅料”的質量技術標準是什么?有生產銷售許可嗎?在我們目前的商品管理制度框架下，應該由哪個部門負責對這種商品的審批許可、技術質量鑒定、產品質量和不良反應投訴?10萬罐乃至更多的“新鮮空氣”推向市場后，用過的易拉罐該如何處理?這種易拉罐是一次性使用還是反復使用的?如果是一次性包裝材料，那么用過之后應該如何回收、如何銷毀、如何進入再生環(huán)節(jié)?在空氣罐頭正式推出市場前，這些問題也亟待回應。

但是“賣空氣”之舉，也有非常現實的社會意義。無論陳光標的新鮮空氣銷路如何，陳光標正在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新鮮空氣正在成為一種稀有資源。就現實而言，呼吸新鮮空氣也正在成為一種“奢侈的生活”。PM2.5的學術用語，紅火了去年一整年。直到今年5月24日，環(huán)保部才發(fā)布《空氣質量新標準第一階段監(jiān)測實施方案》，要求全國74個城市在10月底前完成PM2.5監(jiān)測的試運行，12月底前公布監(jiān)測結果。可即便是PM2.5按時公布了，距離懲治和防治空氣污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同時，陳光標也用這種作秀哪怕是言辭上的作秀告訴世人，既包括環(huán)保部門也包括污染企業(yè)，還包括每一個車主，如果空氣污染仍然繼續(xù)，如果GDP意義仍然大于公眾健康和環(huán)境保護，則空氣就會成為一種商品，甚至有可能還會成為一種奢侈商品。

輿論也認為，此次售賣新鮮空氣的行動，可以看作是“陳光標式”作秀的延續(xù)，與其一貫的“高調慈善”、“暴利慈善”行為一脈相承。4年前的汶川地震，他曾以一次轟轟烈烈的“千里救災”闖入公眾視野；2年前的北京，巴菲特和比爾·蓋茨中國行，他以一次大無畏的“裸捐”號召成為社會關注對象；2011年中國春節(jié)前夕的臺灣濟貧之行，他以一面驚世駭俗的“現金墻”引發(fā)“暴力慈善”爭議；不久后，在日本，他又以一組類似作秀式的救災照片被網民詰難……

一方面是令人咋舌的慷慨，另一方面是驚世駭俗的高調，這大概就是最近幾年中國普通百姓對于陳光標的認識。

創(chuàng)業(yè)與慈善

他做了那么多善事，為什么屢受質疑?是善人還是惡人?是英雄還是說謊者?事實上，大多數人對于陳光標從事的具體業(yè)務知之甚少。

陳光標是江蘇泗洪人，祖籍安徽。他喜歡給記者們講述自己如何從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發(fā)家致富的故事，比方說，他有一個極度貧困的童年，由于家里實在太窮，2歲時，他的哥哥姐姐先后餓死，而他也自此開始了對饑餓的恐懼回憶，這種回憶使得他如今尤其體恤窮苦老百姓。

白手起家的陳光標曾做過醫(yī)療器械、折疊電動自行車等項目，而真正讓他開始掙大錢的，則是1998年創(chuàng)建的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公開資料顯示，江蘇黃埔主要承擔大型建筑項目的拆除工作，并從事建筑垃圾中的可再生資源回收、加工和再利用。一位與黃埔公司有過合作的公司負責人則私下透露，在黃埔公司所在的江蘇省，陳光標幾乎是壟斷了整個拆遷市場。

根據相關媒體報道，這兩年，由于做慈善捐款出手凌厲，陳光標的社會地位節(jié)節(jié)升高，他的企業(yè)接下的業(yè)務也越來越大。包括迎國慶60周年長安街改造拆除工程、商務部老辦公大樓拆遷、奧運之后的輔助建筑物拆遷及央視“過火樓”金屬幕墻拆遷等。

一位拆遷企業(yè)負責人曾表示，陳光標的慈善之名為他的公司帶來了不少生意機會。基于中國“首善”的名號，很多地方政府都會給陳光標一個面子讓其入圍，而如北京的這幾個工程，政治意義很重要，選擇都有一套自己的標準，而陳光標的慈善名氣是決定性因素之一。而一位熟識陳光標的拆遷行業(yè)人士稱，陳光標從事慈善是名利雙收，一筆漂亮的捐款可以拉近與地方政府領導的關系，基于陳光標在人脈和慈善的鋪墊，獲得地方政府項目就容易多了。

不過，陳光標堅持認為自己公司賣的是“技術”而不是關系，來回應人們對于他高調慈善實為謀求公司利益的質疑。陳光標甚至告訴媒體，2011年初以來江蘇黃埔陷入困境，由于過度專注于慈善事業(yè)，他甚至荒廢了業(yè)務，公司曾半年多沒有接到生意。

“不要以為我捐錢是因為賺錢容易，陳光標賺錢很難!我做的是垃圾拆除的生意，但是這里面95％都是我二手承包的業(yè)務，以我的背景根本拿不到一手的訂單。”陳光標曾這樣訴說自己的無奈。據他介紹，2009年江蘇黃埔凈利潤已達4.1億元。據一位與之合作過的人士透露，二手工程的利潤只有5％-8％，遠低于一手的10％-20％，賺錢確實不易。

中國最有爭議的慈善家

“我做的事，恨不能13億人都知道。”這是陳光標對慈善態(tài)度的總結。

每當接受媒體采訪時，陳光標總會把記者們請到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的6樓參觀，因為這里收納著主人多年行善的所有榮譽。并不寬敞的空間內，除了擺放一張會議桌外，其余的空間都被各種獎狀、獎牌填得滿滿當當，靠門的一面墻上貼滿了各種榮譽證書的彩色復印件，對面墻壁上則懸掛著他與多位國家領導人握手的大幅照片，照片的下方又是一排獎牌和獎杯。地上則豎著幾幅陳光標的個人畫像，基本上都是他在救災現場昂首挺胸、神情凝重的形象。

顯然，這位“中國最有影響力的慈善家”，如今依然很珍惜自己獲得的大小榮譽，他經常親自帶領客人來到這里，指著那一排排的獎狀自豪地問：“你看我有那么多榮譽，你知道它們代表著什么嗎?”

陳光標喜歡向媒體孜孜不倦地講述自己小時候因幫助別人獲得老師獎勵的故事。10歲那年，因為他用自己賣水得來的1.8元給鄰居家的薛剛交了學費，老師為了表揚他，便獎勵了一朵小紅花。為了展示小紅花，他居然弄了一點鼻涕將這朵花貼到自己臉上，并到處給同學們看。第二天他發(fā)現，同學們都開始爭著去撿教室里的垃圾，每個人都想做好事，得到小紅花。

“這是一個經典案例，出身貧寒的富豪想讓所有人都能分享自己的成功。”美國《快公司》(fast company)雜志的記者埃普瑞爾(April Rabkin)，在參觀了那間會議室后如此認為。他引用陳光標的話：“我希望將來中國人評論我就好像是你們美國人看待卡內基，在100年后，當別人談論起慈善，我希望他們談論的是我。”

或許，正是沖著這個目標，陳光標慈善所到之處，無不高調進行。“必有媒體在場，必有政府官員在場，必拍照存檔，必接受證書獎狀。”曾經有媒體如此總結陳光標每次慈善活動的流程。為此他也被認為是“中國最有爭議的慈善家”。

2011年春節(jié)期間，他帶著價值大約5億元新臺幣的現金赴臺濟貧，新聞發(fā)布會上，那一堵令人嘖嘖稱奇的“人民幣墻”在臺灣島內引起軒然大波，有民眾舉牌——“陳先生，我們不需要你的紅包”進行抗議。

兩會期間，他公開告訴媒體，為了支持環(huán)保，他們一家四口人的名字都改了。他叫做陳低碳，老婆叫張綠色，兩個兒子分別叫陳環(huán)保和陳環(huán)境，這些聽上去有點滑稽的名字讓他一時成為兩會話題人物。

日本發(fā)生地震后，他又第一時間趕往災區(qū)，傳回了一組組他在重災區(qū)工作的疑似擺拍圖片。當地媒體評論，在那些忙于救災的工作人員中，這位始終被閃光燈包圍著的中國人顯得非常特別。

“一直以來，我堅持高調慈善的行為受到廣泛關注，有人選擇與我同行，為此我感到高興。也正因如此，我的慈善行為受到了許多誤解甚至扭曲，我感到十分傷心。”在一封致媒體的公開信中，陳光標如此袒露心跡，他稱自己的高調行善只不過源于“本身性格如此”，就好像他的“慷慨”一樣。

“陳光標在汶川地震抗震救災中的表現曾經非常英勇，但后來他在慈善作秀，就有悖公益之道，陳光標的做法是一種倒退。”中國希望工程發(fā)起人、南都公益基金會理事長徐永光，甚至給他這種以犧牲受贈人尊嚴換取自己滿足的行為貼上“暴力慈善”的標簽。

中民慈善捐助信息中心副主任劉佑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從光標個人風格上來說，確實高調得過頭了。我們曾經勸他成立專門的基金會，他口頭承諾愿意。但是不久后，他發(fā)了一張夸張的照片：一座用百元大鈔堆成的‘錢山’，他張開雙臂，站在錢后，示意要將這么多錢捐出去。此后，我就徹底死心了。之前，我與王振耀等一同勸過他，但他聽不進去，而且日益‘瘋光’。從那時起，我就非常擔心，覺得他總有一天收不了場……”

高調又何妨?

2012年4月27日，曾蟬聯“中國首善”頭銜3年的陳光標，再次落選“中國慈善排行榜”。翻查胡潤慈善榜，陳光標也由2011年的第8位滑落至2012年第56位。

而從2011年“中國慈善排行榜”上隕落以后，陳光標幾乎成了全中國所有媒體狙擊的對象，“捐款摻水”、“以高調慈善的名義實為自己謀求私利”是媒體對陳光標的兩大質疑。

如果細心觀察，早在去年一向喜歡與媒體打交道、在鎂光燈下暢談的陳光標突然“低調”了許多。許多人將這和2011年發(fā)表在《中國經營報》上的一篇報道聯系在一起，那篇名為《中國“首善”陳光標之謎》的調查報告指出，“陳光標高調的慈善背后卻也暗藏玄機，在過去幾年，其承諾所捐項目多有水分，而作為其事業(yè)之本的江蘇黃埔目前也已陷入經營困境……”根據該報調查，陳光標的捐贈“有多處含糊不清，甚至有的受贈單位根本不存在”。

同日，《華夏時報》亦劍指陳光標，發(fā)表了題為《陳光標縮水》的新聞報道。但兩篇報道尚未全面否定陳光標。隨后，《南方都市報》發(fā)表了報道《陳光標舊事再調查》，幾乎全面否定了陳光標的人品，而且火力更猛，爆料更多。

而過去所有對陳光標“高調慈善”、“暴力慈善”、“身后裸捐”等做法心懷不滿的人，其新仇舊恨似乎也都被這三篇報道所引爆。網上涌現了不少質疑陳光標人品或其影響的文章，新浪微博上，有人甚至把曾經的“中國首善”稱為“中國首惡”。

為了澄清事實，陳光標連發(fā)微博、反駁質疑，2011年4月23日晚在微博上發(fā)布了一段片長約4分鐘的視頻，回應捐贈金額的質疑。視頻中，對于媒體質疑“捐贈”家鄉(xiāng)為“賺錢”的說法，陳光標展示了當地政府的接受證明、收據等。他還反駁了有關“中國青年基金會捐贈”的報道，在視頻中，陳光標邊說邊拿出該基金會頒發(fā)給他的證書……“陳總(對于最近發(fā)生的紛爭)也沒有很難過，但多少有點委屈吧，畢竟受到了這么多的質疑和指責，但他還是會繼續(xù)下去的。”陳光標身邊的工作人員曾公開表示。

其實，上述三篇報道引爆的，并非都是討伐陳光標的聲音，恰恰相反，聲浪更大的，卻是討伐這三篇報道的聲音。《中國經營報》的報道在其網站上發(fā)表后，網民的大部分跟帖都是憤怒駁斥這篇報道的帖子，在采寫該報道的兩位記者的微博上，也充滿了謾罵，這類的評論如此之多，言辭如此之激烈，以至于其中一位記者不得不“拉黑”部分評論者。

不管哪一個陣營，這三篇報道所帶來的震撼都是非常強烈的。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中國有太多的偶像被拉下了神壇，中國人也見慣了原來大紅大紫的英雄、模范最終卻變成小丑、罪犯，但陳光標有些不同：他一直自稱“好人”，他的眾多粉絲自然認同他的說法，即使那些反感其做事方式的人也認為，在中國這個貧富分化日趨嚴重、同情心日趨稀缺的社會里，無論如何，陳光標畢竟還是在行善事。如果一個自稱行善的人，實際上卻是在行惡，其震撼力自然遠遠超過歌星逃稅、官員貪污、教授涉黃；如果陳光標本為好人，卻被冤為惡人，其負面影響也許更壞：許多人擔心，原來就一毛不拔的中國富豪，看到陳光標的悲慘下場，就會變得更加吝嗇，更加低調，或者在吝嗇和低調時會更加心安理得。

即使《南方都市報》的報道發(fā)表后，網上的挺陳派人數仍然多于反陳派。網友“黃曉清”說：“我支持陳光標，他畢竟在用錢做好事，比起多數默默無聞的大富豪，陳光標有膽量。”網友“回首不見”寫道：“陳光標畢竟是在做善事，我支持他!”

一些著名的企業(yè)家、經濟學家也出面支持陳光標。360董事長周鴻神在自己的微博中寫道：“大家都是普通人，有七情六欲優(yōu)點缺點，為什么要用神或者圣人的標準來要求呢?”分眾傳媒董事長兼CEO江南春也發(fā)微博說：“支持光標，現在做好事為何也有這么大挑戰(zhàn)呢?”經濟學家郎咸平的評論則是：“捐總比浪費好，更比貪好。實實在在做好事，高調又何妨?”

陳光標是個做好事惹了不少爭議的慈善家。可是，除去形式上的夸張，我們去細細考量陳光標所做的所有“秀”，總能在不經意之間得到這樣一個結論：陳光標式的作秀，作了永遠比沒有作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