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精神家園

摘 要：《邱園》是英國現代主義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第一篇短篇實驗小說。本文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從“關注心靈”“象征手法”和“心靈救贖”三個方面探討《邱園》的創作藝術和主題思想。

關鍵詞：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弗吉尼亞·伍爾夫 精神分析學 現代人 性本能

《邱園》（Kew Gardens，1919）是英國現代主義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第一篇短篇實驗小說。本文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探討《邱園》的創作藝術和主題思想。

一、關注心靈

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86-1939）的精神分析理論在西方文學藝術領域產生了極大震動，它宣告了傳統文學的死亡，現代文學的誕生。

弗洛伊德將人的意識結構分為意識和潛意識。傳統心理學的“意識”只是這個結構的表層，而巨大的潛意識潛藏在意識之下，是受到壓抑和遺忘的各種記憶、情緒、欲望、動機，它像一只無形的手對意識起著支配的作用。

《邱園》是伍爾夫發表兩部傳統小說后，嘗試新的寫作方法的最先試驗作品，它突破傳統小說的規范，沒有故事情節，沒有對人物的外貌、性別、職業等特征的描述；它刻畫的核心內容是人的潛意識活動和內心世界，關注的是幾對普通人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和空間點上稍縱即逝、飄忽不定的感覺，印象，回憶與聯想。她將對大自然濃墨重彩的描述、游人豐富的內心活動和冷漠的外在表現拼疊組合，如散亂的珠璣呈現在讀者面前，留給讀者思考的空間。

伍爾夫曾在《現代小說》一文里宣告，好的小說應該“考察普通人的心靈”，因為它們“接受了千萬種印象——瑣碎的，怪異的，轉瞬即逝的或用鋼刀的銳利鋒刃刻下的印象。它們來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計其數的原子持續不斷地簇射著”。對于伍爾夫來說，每一瞬間的感受雖然短暫，但它是人物對外部事物的真實反應，她說：“讓我們按照那些原子墜落到人的心靈上的順序來記錄下它們吧，讓我們跟蹤追尋這種模式，無論它看上去是多么不連貫和不一致，每一瞥見的景象或每一件小時都在意識上刻畫下了這種模式的痕跡。讓我們不要理所當然地認為，和通常認為微小的事情相比，在通常認為重大的事件中生活就更為豐富。”自《邱園》開始，伍爾夫用意識流的手法，深入人的靈魂深處，探究人物的潛意識活動，表現人物內心深處的喧嘩與騷動。

二、象征手法

弗洛伊德理論強調“性內驅力”的作用，認為它是人類心理活動能量的唯一來源，他稱之為“力比多”，“力比多”的缺失必然導致人追求生命欲望的喪失。弗洛伊德從夢的分析中得出潛意識活動的法則是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思維方向受情感和欲望的支配。他把出現在患者夢中的物品歸為兩類，分別象征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可謂長形、直豎和可拉長的東西，比如手杖、傘、竹竿、樹木等代表；也可是有穿透性和傷害性的物體，如刀、劍、匕首和出水之物如水龍頭、水壺和泉水；女性生殖器則以一切有空間性和容納性的事物為其象征，例如地坑、洞穴、小孔和有樹林、石頭、樹木、水流風景代表，另外，花園和花卉也代表女性生殖器。①

弗洛伊德的理論體現在《邱園》里是作者采用象征和隱喻的手法，描寫“性”，將自然和人作對比，展示給讀者的是一個充滿原始沖動、生機勃勃的大自然，和失去生命激情、行尸走肉的“現代人”形象，以此來突出主題。

小說一開篇“一張卵形的花壇”②，原文為“the oval-shaped flower-bed”確切地說這是花的婚床，因為這里分明是一個充滿曖昧氣氛的性愛場所：有象征雄性生殖器的“花梗”“花柱”，象征雌性生殖器的如：“心形的也有舌狀的綠葉”，“影影綽綽的底盤兒”，五彩繽紛的“花瓣”“溝壑”“湖”“蝸牛”和泥土；夏日的和風，肥沃的褐色的泥土，陽光雨露，也來促成這美好的姻緣，共同奏出一曲生命禮贊的交響曲。

與自然界和諧氛圍相對照的，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冷漠和隔閡。以花壇為場景，陸續出現四組游人。他們或貌合神離，或冷若冰霜，或答非所問，心不在焉。出現在賽蒙回憶中的“蜻蜓”，愛理諾記憶中的“睡蓮”，大個子女人駐足注目的“花朵”，小夫妻按進泥土里的“陽傘”和還沒參觀的“蘭草仙鶴”，“中國式的寶塔”“紅冠鳥”，都是象征男性生殖器，暗示他們不和諧的兩性關系。瘋老頭喋喋不休地念叨“女人”暗示他的人生充滿了不幸的破碎的記憶，作者借一個不正常、不健全的人之口，道出了健全人內心深處的秘密。最后，曲終人散，這些來來去去的游人，如蹁躚的蝴蝶，在盛夏的烈日照射下，“紛紛躲進樹陰里……留下了幾點淡淡的紅的，藍的殘痕”。當游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大自然卻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鮮花的媾和達到了高潮，它們發出的“無言的聲音，含著那樣酣暢的快意，也含著那樣熾烈的欲望”。這天籟之聲是和諧的生命樂章，無聲勝有聲，“那無言的聲音卻響亮得壓過了都市的喧囂，萬紫千紅的花瓣把自己的光彩都射入了遼闊的空中”。

縱觀全篇，《邱園》的背景象征伊甸園——西方傳統的精神家園，游人們象征被驅逐出了精神家園的西方現代人。他們代表了現代社會各種關系：夫妻、朋友和父子，演繹著人類社會具有普遍意義的親情、愛情和友情；他們靠法律、規則、習俗聚集在一起，朝夕相處，但彼此陌生，形同路人；他們語言干癟枯燥，神情呆滯麻木，彼此隔離疏遠；他們內心世界是寂寞、干枯的荒原。在這個象征著伊甸園的美麗花園里，他們卻是被都市生活異化了的孤獨的“空心人”。

三、心靈的救贖

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把人的心靈視為一個多層次并相互作用的動力系統。這個系統由“本我”“自我”和“超我”組成；在意識層面上，“本我”屬于潛意識，實行“快樂原則”；“超我”實行“道德原則”，遵守社會規范的道德和習俗；“自我”介于本我和超我之間，起著平衡的作用，實行“現實原則”。伍爾夫在隨筆《蒙田》里表示對“超我”所遵循的“道德原則”敬而遠之，對為社會職責獻身的人們表示很尊敬，但對于她自己，她主張人們按照快樂原則生活。她認為：“人一旦順從習俗，一旦認為別人做什么而照著別人那樣做，一種呆滯萎靡就會偷偷潛入靈魂的一切細微的神經和官能。生命將完全變成外在的炫示和內在的空虛；變得陰郁遲鈍，麻木不仁和冷漠無情了。”這幾乎是她對《邱園》里的人的生存狀態一針見血的評價。

打破舊規則的束縛，建立新秩序正是伍爾夫作為一個現代主義文學的領軍人物在變革時期的歷史使命。盡管她深受父親清教思想的影響，兒時受到同母異父兄弟的性騷擾，她對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一度持敵意的態度，但作為女作家的特殊身分，她深深體會到維多利亞時期父權思想對女性的約束。叛逆的伍爾夫在《邱園》中表達了和她同時代的現代主義作家相似的性愛觀：人的欲望和本能不是罪惡，壓抑這種欲望和本能才是罪惡，人有權利尋找自然和諧的性關系，實現性的解放。她用充滿詩意的優美語言，描述那個百花爭艷的花壇和目標一致持之以恒的蝸牛所代表的皇家園林，同勞倫斯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描寫的生機盎然的森林的寓意是一脈相承的；她筆下四對百無聊賴的游客和喪失性能力的查泰萊爵士象征失去生命力的英國上流社會一樣，象征著失去生命原動力的“空心人”。

《邱園》無疑是伍爾夫一次成功的實驗，它幾乎包含了所有現代作品的元素。無論是意識流、多視覺的敘事技巧、詩意朦朧的象征手法，以及她對生命、死亡、愛情、命運這些共同關乎人類本質問題的思考，對她同時代和以后的作家有著深遠的影響。艾略特在1922年發表的《荒原》用“圣杯”象征女性，“騎士的劍”象征男性，騎士尋找圣杯象征男女媾和，讓死亡的大地得到拯救，煥發生機。從此“荒原意識”成為20世紀二三十年代西方文學的主流，大多數作品的主題反應“現代人”的異化，而“陽痿”（impotence）成為“現代人”的主要特征。

① 參見徐葆耕：《西方文學，心靈的歷史》，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76-179頁；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心理哲學》楊韶剛等譯，九州出版社2003年版。

② 弗吉尼亞·伍爾夫：《邱園記事》，選自黃梅選編《伍爾夫精選集》，舒心譯，山東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文中有關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參考文獻：

[1] 易曉明.優美與瘋癲：弗吉尼亞伍爾夫傳[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2.

[2] 弗吉尼亞·伍爾夫.現代小說[M].伍厚愷，王曉路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44-54.

作 者：鄧云飛，西華師范大學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現代文學。

編 輯：朱 林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