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曾經偌大的近十億農民的農村大國,要向工業化和現代化轉型,不可避免要產生犧牲。然而,我們應當盡量減少犧牲。拋下城市經濟GDP數字,拋開“效率優先”,關注農村,關注被遺忘的人。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垂髫,怡然自樂——陶淵明在晉代描繪的這個美麗田園夢想,也是很多生活在繁華喧囂都市里的人向往的鄉村生活。但是,很多鄉村田園美景正在消逝。
因為改革開放以來城市化的浪潮,既給部分農村帶來富裕和幸福,也給部分農村帶來了衰落和“空心化”。
農村也存在兩極分化
落寞老人蹲坐在空蕩土屋旁,孤獨孩子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傍晚時分,老人們吃力地踩著腳踏車,搭載著小孫子,緩緩回村。三五個農婦,圍在麻將桌旁,打牌,閑聊。破舊的房屋,大門緊鎖。這樣的場景,不僅僅是山東德州部分農村的面貌,也是全國不少農村的真實情況。
而同時,在聞名全國的華西村,在江陰長江村、深圳南嶺村、無錫西塘村、杭州航民村、寧波滕頭村等,人們看到了一派繁華的景象。高福利,幸福生活,經濟奇跡,讓人們看到了中國農村未來的希望。在華東地區,在毗鄰大城市的農村地區,相對富裕者大有所在。他們有的是從改革開放初期就因領頭人勇于創新而打下基礎,有的則是在2005年“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國策提出后慢慢從衰落中復原,成為農村中的榜樣。
不過,這些富裕村始終只是龐大中國農村當中的一部分,占大多數的鄉村依然面對的是艱巨的整治工作和轉型挑戰。
如何走到這一步?
改革開放以后,轟轟烈烈的城市化運動在中國拉開大幕,數量龐大的農村人口紛紛涌向城市,全世界最大規模的農民遷徙運動開始了。
實際上,在上個世紀80年代,農民進城務工還沒有形成風潮,由于鄉鎮企業異軍突起,使大部分農民可以選擇在離家不遠的鄉鎮企業打工,即所謂“進廠不進城,離土不離鄉”。
一直到1994年以前,國家鐵道部還未感覺到春運的壓力,可在1994這一年終于感覺到了,因為在上世紀90年代,農村鄉鎮企業紛紛倒閉,大批農民失業,轉而投向經濟高速發展的廣州、上海、深圳等大城市,數以億計的農民舍棄農田,遠赴他鄉,成為城市里的水泥工、建筑工、油漆工、裝修工。
隨后10年,中國城市經濟發展如火如荼,城鄉差距進一步拉大,農村勞動力持續涌入城市,九年義務教育尚未完成的孩子也投身繁華都市。農村由于勞動力的大量流失而進一步衰落。
歷經第一代農民工(60后和70后)和第二代農民工(80后和90后)兩代民工大潮后,中國的農村社會漸漸解體,漸漸破敗。空蕩蕩的村子,破落的房屋,荒廢的農田,老弱病殘留守家園,成為很多中國農村的普遍景象。
其實,這整個城市化歷程,基本符合經濟學家們的預期。與其說農村的衰落是赫然回首的惆悵,還不如說是城市化的必然結果。根據城市化規律,如果中國還有大批量的勞動力滯留農村,就會造成嚴重的勞動力浪費,農業生產根本不需要這么多農民,而城市工業卻需要大批農民工。
農民也只有進城打工才能提高收入,有些地方,種田一年只有1000元的收入,而打工一個月就有1000元,正如農村問題專家黨國英指出:“讓占總人口數多半的農民呆在農村享受現代化的成果,是一句空話。”農民只有出城打工,才能改變生活的貧困。
“三留”問題十分嚴峻
由于年輕勞動力過分流失,農村中的“三留人員”——留守老人,留守兒童,留守婦女,一定程度上為城市化進程付出了代價。
留守兒童在中國總人數大約5200萬,他們由于父母長期不在身邊,心理成長大多產生一定的畸形,非常容易染上酗酒等不良嗜好。留守老人在中國大約4000萬,他們其中的多數面臨著老無所依、精神空虛的嚴重問題,同時更要承擔繁重農活,照顧孩子。目前,留守婦女數量為4700萬人,這相當于韓國的人口總數,這類人群由于丈夫在家庭生產生活中的缺位,面臨著多重生存發展困境,尤其是長期的性壓抑問題。
在不少村莊,已經很難見到40歲以下的中青年男女,一旦村里發生大事,根本無人有能力施援,這是“農村空心化”最直接的后果。同時,農民工婚姻因兩地分居而導致離婚率連年上升,留守婦女因丈夫不在身邊而遭受入室盜竊并受性侵害案件逐年增多,都是許多農村面臨的較為嚴峻的挑戰。
城市化進程是否太快?
從整體而言,城鄉差距在中國依然非常嚴峻,并不因某些富裕村莊的存在而掩蓋存在的問題。
一方面,大城市臃腫,人口密度過大,房價居高不下,交通堵塞嚴重,空氣污染日增;另一方面,農村凋敝,人煙稀少,鰥寡孤獨,老弱病殘,無人料理。頗為懸殊的城鄉差距,使人不得不懷疑:中國的城市化是否過快?
實際上,改革開放初期,我國對“控制大城市規模”十分重視。1983年,社會學家費孝通的一篇文章《小城鎮,大問題》,使“以小城鎮為主的分散式發展道路”成為理論界與決策層的主流思潮,從此全國小城鎮遍地開花。而對于大城市,國家《城市規劃法》明文規定:“國家實行嚴格控制大城市規模,合理發展中等城市和小城市的方針,促進生產力和人口的合理布局”。
大力發展小城鎮,嚴格控制大城市規模——這個方針的好處在于可以形成一個漸進式的路線,是一種溫和的城市化思路。“農村一城鎮一中等城市一大城市”從此到彼的人口合理流動,既能促進城市化,又能避免農村荒廢和大城市病。
一直到1990年以前,中國的城市化速度都把握得不錯,可就在1990年,上海浦東新區的開發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城市化方向,雖然浦東新區本身作為中國城市化的經典案例,但受其影響的全國各地城市化速度卻開始變得激進,《城市規劃法》幾乎淪為一張白紙。
1990年到2005年,城市化進程開始失控,脫離了循序漸進的原則。沿海發達大城市無限擴張,大興大建,龐大制造業所帶動的勞動力需求引致農村勞動力大批涌進,農村也因人口流失而日趨破落。
2005年,中央提出“社會主義新農村”政策,提出“工業反哺農業,城市反哺農村”,這顯然是對過去十幾年城市化進程失控所帶來的農村爛攤子的一次大整頓。然而,2008年突如其來的國際金融海嘯使得城市經濟自顧不暇,難以反哺農村。
“農村空心化”還在繼續
“農村空心化”的情況還在繼續,雖然農民工偶有回流,但已不成規模。雖然城市制造業連年高喊“民工荒”,表明農民在不滿城市低工資、高消費和惡劣工作環境的情況下,不少人已做出了回鄉的抉擇,但總體而言,以80后、90后為主的年輕農民工因具備了新思想,大多數依然是寧愿留在城市蝸居,也不愿意回到破敗的老家。
因此可以說,農村“空心化”大體上已成定局,農村年輕勞動力的流失難以挽回。
如何幫助農村的“三留”——留守老人、留守兒童、留守婦女的生活,如何扶助這些被遺忘在城市化背后的弱勢群體,則是—個難題。
已經有地方政府開始摸索。江西萬載縣引入社工服務站模式,嘗試以大學生社工來扶助農村老人的生活,這開拓了農村工作的思路。
社工模式的好處在于服務夠細,可以對農村弱勢群體的具體困難進行扶助,正如江西萬載縣委書記所說:“農村群眾的問題都非常具體,小到油鹽柴米,大到法律上的援助。”而社工服務機構自然是需要國家財政撥款。這就相當于國家對農民工說:“你們到外面好好打工,國家會為你照顧爹娘。”這種思路或許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當前的農村問題。
結語
一個曾經偌大的近十億農民的農村大國,要向工業化和現代化轉型,不可避免要產生犧牲。
然而,我們應當盡量減少犧牲。拋下城市經濟GDP數字,拋開“效率優先”,我們或許應以非市場經濟的思維去關注農村,關注被遺忘的人。這關乎倫理,關乎道德,關乎城市化大后方的穩定。
未來的城市化,應當更顧及農村的感受,穩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