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教學的現狀
蘇教版初中語文教材中共選錄了兩篇童話,分別是《七顆鉆石》和《皇帝的新裝》。
教材的編寫者把這兩篇文章放在七年級上冊第六單元(單元的主題是“奇思妙想”),用意很明顯:讓學生感受文學作品中恣意絢麗的想象。正如這一單元主題語所說:“單元中的四位作家從天上到人間,從事物到人物,從現實到未來,馳騁想象,奇妙無比。”
為此,教師在課堂教學設計的時候,也就很自然地將課堂的教學重點放在“瑰麗的想象”的講解上。于是我們的課堂要么對文本實施全面的語言“點擊”(尋找想象有關的信息),但由于所選童話都是翻譯作品,加之童話語言本身淺易,因此語言的評析點相對缺乏。在匆匆“點擊”完成后,教師便給出了學生早已知曉的所謂童話中反映的教育思想;要么劍走偏鋒,用“偽理性”解讀童話中的想象內容,例如講授《皇帝的新裝》時,有老師問學生“如果是你,你會怎么戳穿這兩個騙子設計的騙局?”這樣的問題。童話本就是要對現實生活進行夸大,甚而是扭曲的加工,從而達到超越現實生活,放大、強化教育思想的力度。用現代中學生所儲備的知識看,《皇帝的新裝》中騙子的行騙的前提就不存在:世上就不可能有這樣的衣服。邏輯學告訴我們,前提不存在,結果自然不存在。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樣的課堂討論不僅是無效的,幾近乎無聊的程度。
初中階段童話教學教什么?這是一個一直困擾初中語文老師的問題。筆者就以蘇教版七年級上冊第六單元的《七顆鉆石》為例,談談初中童話教學中教師普遍存在的三種思想意識的缺失,也許能對我們在教什么的問題上有所啟發。
教師與文本對話意識的缺失
“我信奉這樣的原則:在有較好的進步原則下,怎么解讀都行。” (徐江語)事實也應如此,教材中的課文大多為文學經典作品,經典之所以為經典就在于它往往“千人千面”,不同水平層次的讀者能從中獲取不同的心理感受和認知啟示。所謂有一千位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正是這個道理。
反觀我們的童話課堂,教學重點始終在采用貼標簽的方式、樹立學生世界觀的小圈子里打轉轉。很多教師習慣在讀教參,搬教參,奉教參為圭臬。教參告訴我們:《七顆鉆石》是講述了一個關于愛心的童話,《皇帝的新裝》深刻揭露了皇帝及大小官吏的虛偽、奸詐、愚蠢的丑惡本質。于是課堂上,師生一起來兜圈子、找印證、貼標簽,讓學生在平面的、同一思維水平上,忙得不亦樂乎;于是課堂上,處處是千篇一律的蒼白說教、沒有思維深度的淺層想象訓練、松散粗糙的課本劇表演等拓展內容。語文課成了政治課、實踐活動課,甚至是課外興趣小組活動,而名家、大家們的童話就成為最佳的選擇素材。
“文本是作者的第二生命。但是文本的生命內涵必須在讀者的情感浸潤和理性關照下才能得到釋放。”(于漪語)于漪老師所提倡“三備法”中的第一次備課,就是要自己獨立深入鉆研,不參照任何名家教案或參考書。現在很多老師由于缺少文本對話意識,進而文本對話能力也就逐漸退化。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解讀文本:
很顯然水罐里的水在大地一片焦渴的情況下,就被列夫·托爾斯泰賦予了特別的意義——生命。水是如此重要,讓水就是讓出活下去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說,每一個看似簡單的故事情節的設置的背后都是托爾斯泰給文中人物設計的關于“愛”的痛苦的選擇題,對于每一次的選擇,我們又可以讀出不一樣的生命啟示。每一個情節的背后都是一次有關“生命”的沉重選擇,而每一次的選擇又是一次關于“愛”的延伸。托爾斯泰正是通過這樣的情節設置,讓人物處在一個個逐步艱難、逐步痛苦的選擇之中,在這樣的選擇中我們看到了“愛”的艱難與痛苦、“愛”的廣博與崇高,“愛”是需要我們付出代價的;代價越大,“愛”就越高遠。
認識到“愛”的意義固然重要,讓學生感受“愛”背后的深沉,可能更重要,也更富有現實意義。
童話荒誕性解讀意識的缺失
在小說、報告文學等寫實文體中,人們追求的是一種真實感,越是接近生活本身,就越能激發讀者的熱情。而童話則恰恰相反,你越接近生活本身就越覺得沒味。童話就是需要神奇瑰麗的幻想色彩,想象越奇異、越荒誕、越陌生,就越能激發小讀者的閱讀熱情。荒誕是童話最重要的審美品質。
正如,《七顆鉆石》中,列夫·托爾斯泰開篇便創設了一個大地干旱而一片荒蕪的死寂空間,這種創設顯然是荒誕的,但也正是這樣荒誕而奇異的前提設計,讓讀者對在這樣的空間里會發生怎樣的故事充滿了期待。而在《皇帝的新裝》里,這種荒誕感則表現在騙子所編織的能測試人忠誠和智慧的衣服上,當老師在詢問學生,該如何識別兩個騙子所編織的騙局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完全破壞了童話的荒誕的審美品質。
但是荒誕的本質不是荒誕,荒誕以犧牲“自然可能性”為代價,同時在保全“內在的可能性”中得到補償,出色的荒誕創造的應有一種新的美學意義。我們的教者就是要帶領學生透過這種荒誕的創造,分析其“內在的可能性”。
首先,荒誕本身可能是社會現實的反映和真實寫照。列夫·托爾斯泰處于新舊社會交替的關鍵時期,他去世后七年,俄國發生了震驚世界的“十月革命”。他一生都關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重重矛盾,但至始至終找不到消滅社會罪惡的途徑,只好呼吁人們按照“永恒的宗教真理”生活。列夫·托爾斯泰在文中創設人類世界,其實不過是當時俄國夸大的社會現實。在這樣的世界里,作者提出了什么才是療救社會的良方的問題。因此看似荒誕創設的背后,卻是合情合理而富有深刻意味的現實,作者也以此來闡述了人類擺脫宿命的最后希望只能是無“限制”的愛。
其次,教師要推究童話荒誕感中的邏輯性和合理性。很多教師在教學中常常依據作家的荒誕創設,引導學生“理性”分析因荒誕而產生的問題。如有教師在教授《七顆鉆石》時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小女孩木罐里的水是誰給的?這個偽問題有無有討論的必要倒在其次,首先是這位教者根本沒有弄清童話荒誕性中的“模糊”原則。這種提問其實就破壞了童話的荒誕美感。就《七顆鉆石》,筆者認為我們要探究小姑娘因何得到水,以及得到水之后作者所設置的每一個讓水情節之間的內在關聯(此間的分析可以參照前文內容)。這種關聯性就是文章內在的邏輯性和童話教育思想的合理性。
童話主題思想多元性意識的缺失
于漪老師提出,語文教學就是要通過精當、美妙、生動的語言跨越時空傳遞給學生深邃的思想、精辟的見解、非凡的智慧、高尚的情操。可是很多教師在教授童話時,似乎有種天然的“心理輕視”:童話不過是給小孩看的故事,只要把其中的淺見而簡單的生活道理告訴學生就可以了,能有什么深邃思想、精辟見解?
真是這樣么?
筆者在備《七顆鉆石》時發現這樣一個有趣的現象:人教版小學三年級下冊與蘇教版七年級上冊同時選編了這篇列夫·托爾斯泰的童話。在網絡上仔細搜尋了三年級和七年級的課堂教學設計,筆者驚訝地發現兩個年級教師的教學設計無論是教學內容的安排,還是教學環節的設置、教學進程的推進均大體一致,只是三年級增加了“認字”的教學內容。兩個年級教師得出的童話主題也是驚人的一致:童話表達了列夫·托爾斯泰希望愛心像大熊星座一樣普照人間的美好愿望。
這不禁讓人陷入深思:三年級與七年級學生的對文本的心理期待與認知水平是一致的嗎?初中階段學生還有必要重新去學一遍三年級學生的課文嗎?是編者選材有問題還是教者對主題把握有問題?
偉大作品是穿越時空和年齡的。知識廣度決定了認知水平,認知水平決定了作品深度。就對《七顆鉆石》主題的講解和表述,三年級和七年級全無二樣。推究起來,恐怕我們教師的知識儲備不足,文學視野狹窄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列夫·托爾斯泰不僅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最偉大的文學家,更是偉大的思想家。其作品體現了他對人類自我,對社會,對生活的思考。他作品中表達的思想被后人歸納為“托爾斯泰主義”。“托爾斯泰主義”思想的核心是“博愛”和“道德的自我完善”。
所謂“博愛”即廣博之愛,不是利己而是利他。此“他”包括自然生物、其他非己之人類。在《七顆鉆石》中則體現在小狗、母親、陌生人這些具象之上。
所謂“道德的自我完善”,則是通過修復童心,靠自我犧牲的道德信念保持人性的純潔。他希望以道德的純潔完善來贏得他人,增進人與人之間的友愛,從而改進社會。這樣看來列夫·托爾斯泰創作《七顆鉆石》的初衷正出于此。《七顆鉆石》一文中開篇所創設的災難性大地,似乎也可以看作是人類內心世界的道德荒原。而小女孩為母尋水、給狗喂水、給陌生人喝水的情節也恰恰是體現一種自我犧牲的崇高道德。尋找水、分水的過程實則上是尋找自我,分享純潔人性的過程。
據此,我們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列夫·托爾斯泰通過這篇童話宣揚人類通過自我犧牲的道德完善,努力愛著身邊的每一“物”,從而達到拯救人類自己的目的。
(本文系江蘇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立項課題《初中經典作品細讀教學行動研究》階段性成果,課題批準文號:E-c/2011/46。)
鄒京明,教師,現居江蘇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