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現代新詩發展初期,周作人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以自己的創作實踐為新詩搖旗吶喊。從這個角度看他稱得上是文學革命的領導者,是新詩創作的開山人。而他的新詩創作也充分實踐了他在“五四”時期倡導的平民文學的主張,確立了他的平民立場。
關鍵詞:周作人 《過去的生命》 平民視角
周作人雖然多次說自己不是個詩人,也沒有“半點新詩人的貌”,但周作人嘗試寫詩寫得很早,以他的特別身份,產生了影響。1929年周作人自編了自己的第一本白話新詩集《過去的生命》,這也是周作人唯一的一部自編新詩集。該集《序》中說:“這里所收集的三十多篇東西,是我所寫的詩的一切。”①這話不很確切,實際上還有同時期的十幾首沒有選入,在王仲三《周作人詩全編箋注》一書中,白話詩作另增補了16題21首。加上《過去的生命》一書中的27題36首,大概可以看做周作人白話新詩的全部了。這些詩的寫作時間跨越了1918年至1938年的20年。但是他的主要詩作還是集中在1920年前后的三四年中。他寫詩的目的顯然也是魯迅說的那意思:“敲敲邊鼓”。
一、以平民視角燭照世人
胡適提出“詩的經驗主義”,寫實生活,不重想象。朱自清批評他的歐化,變化少,失之單調。但是周作人也是個詩創作上的經驗主義者,只是他不單調。看現在收入《過去的生命》詩集中的全部詩作,內容涉及的方面很多。寫女人,寫小孩,寫朋友,寫自己,展開了對社會和人生的思考,也有社會批評和文明批評。《小河》寫的是種田的人,《兩個掃雪的人》(1919)寫冬天里“香粉一般的白雪”漫天遍地下著,而且越下越大,在天安門外兩個掃雪的人且下且掃,這不得不讓人敬佩。大概除了周作人,不會有人從心里稱贊他們。
詩人就應該是發現生活中美的因素、美的精神的特別工程師。我們因為太匆忙,錯過了許多的美。周作人對生活觀察細致,所以能夠發現別人忽略的人生,而且這個人生是蒼涼的、灰暗的。《過去的生命》集中的《所見》(1920)、《秋風》(1920)、《蒼蠅》(1921)、補編里的《路上所見》(1919)、《北風》(1919)、《微明》(1919)都是即興詩。這些詩寫的是日常生活中所見的普通人民平凡的生活,實際上符合了“詩歌平民化”的時代要求。
《過去的生命》集外有一篇特殊的作品,是對劉半農《中央公園即目一首》的回答。劉詩也是即興的作品,但是離開普通人生就顯得遠了。他寫:“蒼天萬丈高,翠柏千年古。我身高幾許?我壽長幾許?以此問斜陽,夕陽黯無語。”劉半農的詩也是講究平民化的,甚至比周作人更加追求眼睛向下,這首詩是偶然間的生命感慨,這一點周作人應該是知道的。但是從作詩的角度,周作人回答了一首,寫道:
“蒼天”不知幾“丈高”, / “翠柏”也不知幾“千古”。 / “我身”用尺量,就知高幾許 / “我壽”到死時,就知長幾許。 / 你去“問斜陽”, / 他本無嘴無耳朵 / 自然是黯無語。
這首有點打油味道的詩,是不滿意劉半農的“形式舊,思想也平常”,所以來了一個“體無完膚”的回答。這是友好的表白,為了表達自己作詩的態度,不能那么貴族化,要堅持平民主義觀點。“詩為心聲”,周作人的新詩顯示他內心世界的一角,有一些詩歌反映了這一階段周作人的思想歷程。
二、以平民視角觀照自身
《小河》一詩,既是寫農人,也是寫時代。詩的題材來自水鄉,“鄙人是中國東南水鄉的人民,對于水很有情分,可是也十分知道水的利害,《小河》的題材即由此而出”。而它的內容周作人說“那實在是很舊的,……一句話就是那種古老的憂懼”。這古老的“憂懼”是什么?接下來又說:“古人云,民猶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②20余間年周作人所說的兩句話無非是他所說的知識階級的通病“憂生憫亂”。“我嘗查考中國的史書,體察中國的思想,于是歸納的感到中國最可怕的是亂。”③用陳思和的觀點來看,選擇了民間崗位的周作人,看重的是國家秩序,只有秩序,才能安定太平。那么在《小河》這首詩里透露出周作人對哪種動亂的悲憫呢?在《知堂回想錄·小河與新村上》中周作人說:“民國八年(1919)一月里,我做了一首新詩,題云《小河》。同年七月我到日本去,順便一看日向地方的‘新村’。這兩件事似乎很有連帶的關系,所以一起寫在這里,題作《小河與新村》。”④我看周作人所說的“連帶的關系”不僅指時間上的先后,更有思想上的承繼關系。周作人與新村的關系恐怕要在他參觀日向之前,1918年讀日本作家武者小路實篤的劇本《一個青年的夢》《新村雜感》時已經深受武者思想的影響,1919年周作人日記中就記載了他與日本新村本部的接觸。周作人在《讀武者小路君所作〈一個青年的夢〉》中說,讀了《一個青年的夢》,想起《吾曹不出如蒼生何》的文章,不覺也引起了武者所有的那種“僭越的憂慮”即“對于人類命運的憂慮”。并引用武者的話表達了自己的平和思想,“我望平和的合理的又自然的,生出這新秩序。血腥的事,能避去時,最好避去。這并不盡因我膽小的緣故,實因我比別人加倍的害怕。”⑤周作人的怕來自哪里?恐怕是“對國人能力的懷疑”。采用象征手法周作人在《小河》一詩里表達出了他的憂慮。小河“穩穩的向前流動”,可以潤澤稻、小草,可以灌溉桑樹。一日農夫筑起了土堰、石堰,于是小河失去了過去的穩健,“水沖著堅固的石堰,還只是亂轉”,引起了朋友們——稻和桑樹的憂慮。新村與別的社會改造不同的地方,是想和平地得到革命的結果。對于中國的社會變革,周作人也是想通過和平的方式解決,所以他以極大的熱情來宣傳新村運動,但他也感覺到自己力量不及,成效難期,即使這樣周作人也認為有“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必要。因為現在無用,也可播個將來的種子;即使播在石路上,種子不出時,也可聊破當時的沉悶。周作人便懷著這種隱憂,“知其不可而為之”地熱情宣傳新村運動。1919年7月,周作人東游日本時參觀了位于日向的新村,這是一次精神的朝圣,回國后周作人懷著自己的“烏托邦”理想,寫文章、做報告,以極大的熱情鼓吹新村運動。從1919年到1920年周作人反復在強調新村的平和精神和人的生活的理想。武者小路實篤的“新村”運動是一種理想主義的社會運動,受到俄國托爾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影響。但同時也很為俄國托爾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愛的福音所苦惱,在《愛與憎》一詩中表達了作者的矛盾,“師只教我愛,不教我憎,但我雖然不全憎,也不能盡愛”。這正是周作人思想混亂,對許多問題沒有歸結的表現。但這種矛盾到1927年也就取消了。很快周作人也感到了這種烏托邦理想的幻滅。魯迅在1919年8月13日《致錢玄同》的信中說,周作人宣傳新村運動的文章“不是什么大文章,不必各處登載”,魯迅顯然不支持周作人的烏托邦理想。得不到同道者的支持,周作人也備感自己力量的弱小,前途渺茫在《夢想者的悲哀》中低吟著“阿,曙光在那里呢?我的力真太小了”,周作人開始看到抹殺個人而高唱人類愛的“人道主義”的渺茫、淺薄。面對托爾斯泰的人道主義和強調“個人本位主義”的個性主義,在《歧路》一詩中周作人表達了一種迷茫情懷,“我不能決定向那一條路去,/ 只是睜了眼望著,站在歧路的中間。”到了1923年周作人在《晝夢》一詩中終于承認自己是“怯弱的人”,“我在山上叫喊,卻只有返響回來,告訴我的聲音的可痛地微弱。/ 我往何處去祈求呢?只有未知之人與未知之神了。/ 要去信托未知之人與未知之神,我的信心卻又太薄弱一點了。”這位曾懷著人道主義看取世間悲哀與驚恐的人,曾何其熱情地宣傳他的理想主義,不想在社會中沒有同道之人的唱和,進而他對自己的烏托邦理想也缺乏信心了。站在歧路的周作人仍然還在尋路,但放棄烏托邦的空想,選擇現世的享樂主義已露端倪。在《尋路的人》一詩中他說自己“只想緩緩的走著,看沿路的景色,聽人家的談論,盡量的享受這些應得的苦和樂,至于路線如何,或是由西四牌樓望南,或是由東單牌樓往北,那有什么關系?”可見周作人早期的思想歷程,怎樣由理想、樂觀、思想活躍轉入“閉戶讀書”的消沉。
在中國新詩發展史上周作人的創作雖稱不上是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卻是無法越過的一溝溪澗,清澈而深邃。周作人的新詩創作雖不是他文學成績的主要方面,但是你也不能不承認他是文學革命的領導者,是新詩創作的開山人。他在理論上的探索和創作上的實踐讓我們難以忘記。
①②③④ 周作人:《周作人自編文集·過去的生命·序》,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頁,第155-156頁,第17頁,第438頁。
⑤ 周作人:《周作人集外文上·讀武者小路君所作〈一個青年的夢〉》,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1995年版,第261頁。
作 者:馬 蘭,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河北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陳 娟,文藝學專業碩士,河北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學理論和文化產業研究。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