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通過行業組織和政府博弈是企業的一個重要策略,而不同的國家社會關系構建了不同的博弈情景,對于轉型期中國的國家社會關系,主要有以下四種觀點:社會控制論、國家建構論、法團主義論和理性政府論。文章以兩個行業組織為案例,分析企業、政府、行業組織三方的動態博弈過程。認為在政府處于主導地位的低制度化環境下,企業需要有對整體博弈格局有個清晰的認識,并且制訂有針對性的策略來提高成功的幾率。
關鍵詞:動態博弈;行業組織;國家社會關系
一 、 引言
政府和企業之間的關系,是經濟發展過程中的重要關系。一方面,企業依賴于政府的良好政策、健全的法制、穩定的社會;另一方面,政府依賴于企業的良好業績進而能提供更多的稅收用于公共支出。因此,企業與政府之間往往存在動態的博弈過程。在這種動態博弈過程中,介于政府與企業之間的社會組織或者民間組織就應聲而出,成為經濟與社會的第三力量。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我國至2009年底,社會組織總數為431 069個,而沒有登記的應該在300萬到400萬家①。那么,這股力量究竟是如何影響政府和企業界之間的關系,是否能充當其中的紐帶和橋梁,這些問題就成為中國經濟長期可持續發展所關注的議題。
從企業界的角度來看,社會組織往往成為企業界用來與國家力量相制衡的力量。一些國外非政府組織在中國注冊成企業以便于發揮業界的力量(Hsia White,2002),民資進入行業協會以利于集體行動(朱康對,2007)。在這個過程中,有些行業組織成為政府和企業合作共贏不可或缺的部分,這點不管是從自上而下建立的各種官辦組織和自下而上蓬勃發展的民辦組織(比如,溫州商會)都可以看出。經濟發達地區的商會和行業組織不僅可以代表其會員的聲音,也能影響當地政府的政策制定。在這三股力量的動態作用過程中,究竟協會組織如何扮演好其自身角色,企業如何參與和組織協會組織,政府如何引導和管理,就成為學界試圖回答的課題(Ma,2002)。
二、 協會組織在中國的地位
在企業與政府的博弈過程中,政府往往會有意識培植一部分協會組織,用來管理和引導企業的經營和發展。部分學者認為中國的社會組織受到政府控制(Solinger,1993; Pearson,1994;Nevit,1996;Foster,2002;Ma,2002;康曉光,2007)。因此,社會組織實質上是政府的外圍機構,如Forster(2002)研究煙臺商會得出的結論。這種社會控制論的觀點認為,社會組織本質上是政府管理的工具,因此,若企業和國家作斗爭,最終贏的是國家。如沃爾瑪2004年拒絕建立工會風波,最終在2007年,沃爾瑪還是破例在中國建立了工會②。這種協會模式,政府的力量占據主導地位。在這種博弈格局中,企業的最優策略就是采用與政府合作的策略,而不是對抗的策略。
但是,持國家建構論者提供了不同的博弈情境。根據Migdal(1988)的觀點,國家的能力指國家領導人能利用國家的機構讓社會大眾聽他們指示辦事。如果國家能控制社會,他就能調動人民的積極性,讓人民群眾為國家的利益辦事。依據這種觀點,協會組織并非完全是官辦的,而是依托企業界及社會的力量,因此,鼓勵發揮企業界與社會的力量是這里協會組織的一個特點。但是,政府往往會安排官員或者指定代理人來掌管協會的發展方向。國外學者早年的調查表明,中國77%的非政府組織領導是政府官員(White,1996)。這種人事安排,對于政府和企業都是有利的,是一種共贏的格局。協會組織一方面,有政府的官員、黨員等加入,讓國家能力能觸及社會組織。另一方面,協會組織也希望邀請有政府背景的人員加入,這樣能獲得更多社會資源。
有些協會組織是基于法團主義理論建立起來的,尤其是國家法團主義(Oi,1992;Chan,1993;Pearson,1994;Wang,2004)。在法團主義中,國家并不像全能主義那樣控制著社會的方方面面,而是給協會組織一定的自治空間。法團主義的權威Schmitter(1974),對其定義是:一個利益代表系統,將各集團的利益整合進國家認真的、單一的、義務的、非競爭性的、有層級分化的各種組織中去。這種協會能夠在政府的制度下,按照協會的章程相對自由的決策和決定其內部事務。政府主要靠建立和完善國內協會設立和管理制度來對協會的運營加以管理。這類協會組織,參與其中的企業占據主導地位,而政府一般不直接干涉協會的內部事務。
還有一種觀點就是所謂的理性政府論。在轉型期,組織化的社會建構讓政府能從一個理性的角度出發,使得自身的利益最大化。社會組織根據政治風險和經濟利益的高低,能分成四類,其中,低政治風險和高經濟利益的商會、行業協會、基金會等組織最能得到政府的親睞。當然,根據地區經濟發展情況的不同,這類組織受到的青睞程度會有所差別。地方政府和官員甚至會利用自身的自由裁量權規避剛性的法律法規來達到經濟發展的目的(Hsia White,2002;Foster,2002;曹正漢,2006)。在這種格局下,企業的目標和政府的目標是一致的,雙方都在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上達成共識和默契,協會組織能夠得到較為順暢的發展。
由此可見,在不同的情境下的協會組織,政府和企業的角色及其所發揮的作用是不同的。為了獲得企業的利益,在建立和運營協會組織過程中,企業需要有意識的形成相關的策略,達到各方都滿意的博弈均衡解。表1總結了不同情境下政府與企業的策略組合。從這種不同的策略組合來看,企業在協會組織中的策略具有權變性,并非是固定不變的,而是需要依賴政府的策略的具體情形而有針對性地形成自身的最優策略,進而在協會組織中獲得話語權。
三、 案例分析
下面將通過本文的理論框架分析兩個溫州商會的例子。為什么選用溫州的例子,是因為溫州的民間社會較強,強社會比較能和政府有互動關系。溫州的民營企業在90年代初,就紛紛建立黨組織來使企業合法化和活動更多的資源。而溫州一些行業協會甚至能制定違反工會規定的條款,如溫州合成革協會的一條限制員工流動的規定,如果A公司以提供更高的薪水或福利挖走B公司的一名職員,A必須支付兩萬元給B。同樣,計算機商會也有類似的條款。
1. 案例一:煙具協會贏歐盟反傾銷訴訟案。溫州打火機贏得歐盟反傾銷訴訟是一個著名的案子。從2002年5月,歐盟著手調查中國打火機反傾銷開始,500多家企業生產打火機的溫州企業的出口業務受到嚴重影響。溫州政府對此也表示不合適插手。溫州煙具協會決定選取15家打火機企業進行損害抗辯,1家進行市場經濟地位抗辯。年底,歐盟反傾銷委員會兩次到溫州實地調查,最終于2003年7月撤回了反侵銷訴訟。
這是中國的民間組織第一次充當了處理國際貿易糾紛的主角。早在這次事件之前,煙具協會就已經在規范市場秩序起了重要作用,比如針對惡性價格競爭建立懲罰機制,建立打火機質量監測站等。提供比政府更專業且更高經濟效益的服務,且不會在政治上對政府有威脅,這也是政府選擇放權給他們的原因。這點不僅符合Migdal的觀點,也是政府的理性選擇,煙具協會已對于政府來說,對內是管理煙具企業的一種手段,對外是與全球市場經濟與社會鏈接的觸角。同樣,在這個案例中,我們還能看到法團主義的框架。煙具協會的會員制度是強制的,也就是所有煙具廠商必須入會,這符合法團主義中的強制性(Compulsory)原則;而研究協會的秘書長是由政府制定的,確保其政治合法性。
2. 案例二:泰順小水電協會注冊失敗案。溫州的泰順民間投資的小水電業發展迅速,由于要同國家壟斷的水電不猛競爭,一些不合理的收費和遲遲未能落實的優惠政策讓全縣的小水電業主損失2 000多萬元。1996年底,代表小水電企業的行業協會成立了。協會向政府反映問題后,政府不同意,后向省物價檢查所反映,省政府不能解決的,就直接向中央糾風辦反映,最終使問題得以解決。之后的幾年,小水電協會組織集體上訪等積極抗爭活動,給會員們爭得了利益,但是卻得罪了地方政府。當小水電協會2004年準備去注冊時,卻被告知,省水利廳去年已經成立有政府背景的農村水電行業協會,沒必要再成立一個了。
民資進入國家壟斷行業,具有利益代表性的社會組織的成立,在格局上打破了執政黨對社會的全面滲透和絕對控制權,對政府的動員、運行、決策方式都提出了挑戰。泰順小水電協會雖然維護的會員的利益,但卻不像煙具行業協會一樣與地方政府合作,而是站在了地方政府的對立面,越級狀告地方政府。作為理性的地方政府,當然對小水電協會沒有好感。在轉型期,中國內縮的組織化社會建構被日益發展的資本和市場力量破壞,需要尋求新的途徑來增強執政能力,在例子中,建立有政府背景的水電協會能讓政府在轉型期的社會建構中左右逢源。而在法團主義的利益代表系統中,利益代表組織必須是不重復的,換句話說,一個地區的水電協會只能有一個。在這個例子中,政府已經搶先成立一個水電行業協會,當然會拒絕再成立類似的組織,即使有官方背景的農村水電行業協會不能很好地代表小水電企業的利益。
四、 結論
協會組織對于企業而言,是個雙刃劍。企業通過協會組織處理好了與政府的關系,那么,協會組織就能為企業帶來益處,處理單個企業無法解決的問題。但是,當協會無法與政府達成共識時,參與其中的企業就很難用協會來壯大自身力量。因此,企業和政府的博弈過程中,協會組織成為一個重要的策略途徑。當企業和政府的策略都達到均衡時,也決定了協會組織的角色為何。溫州煙具行業組織和市政府間的關系類似法團主義,組織能給社會帶來經濟利益,符合當地政府作為理性人的選擇,在和政府的互動中獲得權力,被納入到政府的利益代表系統中。而泰順小水電行業組織雖然給企業帶了很多利益,卻站在當地政府的對立面,因此不能得到認可和注冊??梢?,企業在試圖利用協會組織來壯大自己時,需要對整體博弈格局有個清晰的認識,并且制訂有針對性的策略,方能取得成功。
注釋:
①中國新聞周刊,http://www.chinanews.com/gn/ 2012/05-21/3904118.shtml
②財經雜志網,http://magazine.caijing.com.cn/ 20041115/4682.shtml
參考文獻:
1. 曹正漢.從借紅帽子到建立黨委——溫州民營大企業的成長道路及組織結構之演變.中國制度變遷的案例研究,2006:81-140.
2. Forster, K. Embedded within State Agencies: Business Associations in Yantai. The China Journal,2002,(47):41-65.
3. 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8,(6).
4. Ma, Q.H. Defining Chinese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Voluntary and Nonprofit Organizations,2002,13(2):113-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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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Nevitt, C. Private Business Associations in China: Evidence of Civil Society or Local State Power? The China Journal,1996,36(7):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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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Schmitter, P.C. Still the Century of Corporatism? The Review of Politics,1974,36(1):85- 131.
10. Solinger, D.J. China's Transition from Socialism: Statist Legacies and Marketing Reforms, Armonk: M.E. Sharpe,1993.
重點項目:2010年度上海高校選拔培養優秀青年教師科研專項基金項目“中國非政府組織和政府的關系”。
作者簡介:顧佳峰,北京大學創新研究院副院長,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副研究員,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公共管理博士后,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管理學博士;張翅,通訊作者,上海海關學院經濟與工商管理系助教,荷蘭萊頓大學公共管理碩士。
收稿日期:2012-0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