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鄂西北向青海西行,清澈的山泉,閑適的云氣,如冢的群山,疏松的黃土,渾黃的河水,抑或呼嘯的車輛,飛馳的樹木,陰森的隧道,聚散的人群都讓人大飽眼福,絕非蜷縮于斗室,側目于一窗山色的艷羨可比,那簡直是一種滿足的快意。然而,我卻更為另幾幅西行剪影,而暗自銷魂。
初至格爾木,在街上行走,常有著黑紗的婦女走動。仔細看去,她們只露出一方面額,前有紗帕左右抄束護喉,后有自額前發際至肩胛披散而下的簾狀垂紗護頸,黑衣黑裙,款款如清風飄過身邊。其實,花圃中,田園里也有,只是多了一個面罩,連鼻子帶下巴一統掩藏起來,只見黑炯炯的雙眸。商店超市中,來來往往的姑娘們又不只是黑色面罩,還有水紅、粉紅、米黃、天藍等色。晚上,街燈亮起來了,街道口路燈下款款站立,微風輕拂,如一株風荷,看一眼,醉悠悠,足以迷人心性。
后來,拿不惑請教女導游,才知回族女性不能讓別人窺見自己面容及秀發,只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才能看到。結婚后也只有自己的丈夫才可以一睹黑瀑芳容。我心想,這種只為自己心愛的人盛開的黑牡丹,該是怎樣的純美呀。世人不能看到,看到的人又不能說出,這奇異的民族風情,隱喻了多少美妙的情趣呀。
“新世紀”杯一等獎頒獎大會上,組委會為我們請來中語會會長蘇立康教授,文藝理論家王先霈教授,《語文教學與研究》主編曉蘇、副主編左曉光,詩人劍男等。會議期間還特地請來了歌唱演員卓瑪為我們表演。卓瑪是格爾木的一個蒙古族歌女,高挑身材,面帶微笑,眉目傳情。頭發自前往后貼皮緊梳,總匯腦后用紅色發圈結束,扎成一條自然下垂的馬尾辮兒,發色黑亮。一方綠寶石串珠金牌抹額,外加一條紅色絲絳輕輕環壓,整個印堂金光閃閃而又不晃動飄浮。身穿一襲水紅斜襟長套裙,領襟鑲金繡黃斜貼寬邊,綴有月牙紅星點點鮮亮,黃緞包珠大排扣兒。頸上掛一幅紅絳串珠碧玉珮,下墜六粒昆侖玉飾。腰間四指寬的紅護腰,延至后腰蝴蝶結束,中間有紅綠相間的“壽”字花繡,兩邊襯有黃邊紅心風火輪。修眉鳳眼,唇紅齒白,纖手皓腕,黑珍珠手鏈。蘭花初放,輕銜話筒,丹唇微動,一曲清歌《高原藍》,便引風情于昆侖。一時間,碧霄云色,蕩然銷魂,勝過熱鬧的鍋莊舞,風流的潑水節。
卓瑪有姑娘的矜持,又有青藏高原的純美坦然。會議結束后,隨喊隨到,聲叫聲應,合影留戀,執手攀談,小杯對酌,自然灑脫,隨和而不做作。話不多,如幽篁滴落泉,笑常掛,似清風拂春水。步履輕盈,猶如云雀出于細柳,彩蝶翔立花枝……與會者環眼流光,怦然心動。
歸程至西安,仍坐公汽。一上高速路就進入半睡眠狀態,出入于長短隧道,汽車發動機響聲似有調整,時大時小,只有內耳鼓膜起伏相應和。鐘靈毓秀的天竺關,人稱“秦頭楚尾”,時人稱贊它有“青山多佳景地兼秦楚千年美風,盛世拓坦途物暢福銀萬里馳道”的險要,而游客則陶醉于“疊嶂無憂窘促旅,康衢任意逍遙游”的安閑。
回到車上繼續行程。陡然發現一個小女孩,在后面說話,回頭看看,她正坐在車中走廊上,下邊墊著一張八開的報紙,正吃東西呢。對我的關注,顯然有些不自在,竟至于睜著大大的梅豆子眼,小小地動了一下嘴唇,猶如自言自語,輕輕地說:“怎么啦?”電視電影中常見的臺詞,純正的普通話,分明在告訴我或者周圍的人——她正自在著呢……
再次回頭,小姑娘已安然地側臥而眠了。齊耳短發蓬松地向后斜傾,左邊小臉緊貼著走廊紅地毯,映得鼻子、額頭紅潤潤的。腰腿部貼在報紙上,一支腿自然彎曲,右臂曲伸至耳后,調皮地托著腮邊。我看著留有鞋印的紅地毯,正想幫她一下,后排的一位中年男士已為小姑娘加了一張報紙,讓她整個身體被文明的鉛字承載著。又有一個青年脫掉上衣給孩子蓋上,自己光著上身,乍看甚是不雅。其實,人們多少虛偽的內心不都是被那層雅潔高貴的外套所掩蓋的嗎?這小伙子不僅僅袒露出健壯的肌體,也有美好的心靈哪。而小姑娘腿上的污滓,反勝過成人濃妝艷抹的面孔油彩、艾爾莎明星裙驚艷的粉紅以及浪沙祙業的秀腿誘惑。這才是擋不住的椰風。
小姑娘上體自然蜷縮,白裙皺縮,髖腿顯露,紅色斑馬紋魚口鞋散著絆兒,白色的船襪溜至腳心,露出圓圓的腳后跟——我閉目淺思:童心何其坦然,毫不為性別介懷,更不對成人設防,人類的心性當反璞歸真為純稚。寧馨自在其中呀!
格爾木之行,來回車中四天四夜,活動一天,目之所及皆成云煙,唯有三件關于女性的傳奇沉于心中。這恐怕是上蒼的恩賜,浮生之福祉。我不想也不能忘懷,是以記之。
陳兆剛,教師,現居湖北十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