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裂谷，火山與精靈之家

去年，36歲的英國攝影師阿列克斯·馬斯塔德（Alex Mustard）潛入冰島辛格維利爾國家公園（hingvellir）的大裂谷湖底，這里是北美板塊和亞歐大陸板塊的分界線，在80英尺深處拍攝了一組讓人驚嘆不已的水下照片，對于沒有機緣了解神奇水下世界的大多數人，地面上的大裂谷一樣壯觀，它被熾烈的火山撕開，從空中俯視，猶如地球一道美麗的“傷疤”，冰島人認為那些神秘的精靈也住在這里。

裂谷下潛水

從哪里開始講述冰島的傳奇呢？冰島世界文化遺產阿爾賓（AlTing）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它很特別，既是兩大陸地板塊交界處，形成的壯觀裂谷景觀，猶如地球一道美麗的傷疤，同時，世界上最早的議會誕生于此，習慣于瀑布山林的尖耳精靈也把這里當家。

我們向雷克雅未克郊外的辛格維利爾國家公園（Thingvellir）開去，四十公里的車程，是沒有盡頭的灰色曠野與苔蘚。這里屬于“黃金圈”的范圍，雖不出產黃金，但旅游價值比黃金還貴。“黃金圈”是一塊三角形區域，除了辛格維利爾國家公園，古佛斯（Gullfoss）黃金瀑布，蓋澤爾（Geysir）間歇噴泉也扎根此地，它們都擁有非凡外表，躁動的大地在這里輪番上演戲法，卻也有玩過火的時候，全球最早的露天古議會（AlTing）就是毀于它們之手。正因為此，這里也永遠不缺游客，北歐的一些郵輪公司還為這里專門制作了一日游路線。

當一個巨大的湖泊出現在眼前時，向導艾琳告訴我，那是冰島最大的湖泊——辛格維利爾湖（Thingvellir Lake），面積83平方公里，通過李格河和厄爾菲薩河注入大西洋，據說里面有豐富的鱒魚和鯖魚。別看湖面風平浪靜，湖底卻遍布斷層、裂谷、火山和熱泉，因為這里是北美大陸和歐亞大陸板塊交界處，地質活動非常頻繁。此刻陰云密布，細雨連綿，陰霾下的荒原愈發透著古老地球的滄桑與凄厲。

“三千萬年以前，由于地殼運動產生板塊漂移，大陸板塊中不穩定的地方開裂，巖漿迸發出來，便形成了冰島，這條又長又寬的大西洋斷層將歐亞大陸與北美大陸分隔。”65歲的艾琳是導游學校的資深老師，深諳冰島歷史文化，她的介紹似乎讓我回到了盤古開山劈地的年代，偉大的盤古轟然倒地，驚動地脈，導致地球大地震，于是山崩地裂。

腳下踩著黑褐色的巖石，上面鋪滿厚厚苔蘚，大地好像被巨大的力量撕裂，形成粗細不勻、縱橫交錯的裂縫。那干裂的地面仿佛還在運動，裂縫隨時可能會被拉大，深不可測。我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內心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更大的裂縫中間形成了湖泊河流，湖水是溶化后的冰川水，由遠處的Hofsjkull山流下來，冰川水滲入地下的火山石縫中，經過50公里路程，本已純凈的水再受重重過濾，水清到不可以再清。

在這里可以找到最讓人震撼的體驗方式，那就是潛入海水下面的板塊裂縫中。國家公園里有三個海底峽谷：Silfra， Nes和Nikulasargja，這些峽谷深度都超過60米，成為極限深洞潛水的圣地。我們來到其中一處下潛地，這里專門搭建了梯子，地上還放著下潛者的工具，看來現在正有兩位潛水者在下面。這里的潛水屬于“水肺潛水”，潛水者背負氧氣筒，靠筒內氧氣呼吸長時間潛水的方式。而洞穴潛水是目前世界上風險最高的運動之一，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下去的，必須由專門的潛水向導帶領，取得許可，否則一旦迷失在大大小小的湖底洞穴中，生還可能性很小。

歐亞大陸猶如被大地之神高高舉起，使得兩大板塊的落差有十多米，水下世界也自是異常迷人，正如那位英國攝影師馬斯塔德拍攝的圖片所示，冰島獨特的火山地貌，同樣存在于這里的海底：分隔地球地殼的縫隙猶如一道通向光明的大門，即使沒有陽光，水底依舊色彩鮮明，夾在兩大板塊中間，左邊是北美洲、右邊是歐洲，如果再下潛，可以隨時喝一口至清至純的冰川水。冰川水終年只有2至4度，如此低溫是沒有浮游生物的，魚都游到較暖的水域覓食去了，沒有了珊瑚和熱帶魚，只有鮮綠色的海草，水清得連百米以外的東西都看得到，如果沒有升空的氣泡，還以為是在太空漫步。

消失的古議會舊址

如此荒蕪如外星球的地方怎會是最早的議會誕生地？難道是露天的嗎？我帶著疑問走向裂谷那高聳的陡峭斷壁，面前這條長達七公里，高30米的大裂谷讓人膽戰心驚，可見當時地殼斷裂時是多么驚天動地。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其余的斷裂帶沿西南至東北走向穿過冰島，至今仍以每年兩厘米的速度向兩側分離。一條原本供游客通行的道路被臨時封閉了，因為前不久地面又裂開了一道深縫，現在正在上面鋪架橋梁，大地猶如裝了拉鏈，隨時可以拉開一般，“哪天不會走著走著，地面突然裂開，然后就掉進去吧。”我心里嘀咕著。

站在歐亞板塊的巖石上極目遠眺廣闊的大平原，湖泊鑲嵌其中。小雨中，大地是如此寧靜與神秘。附近有一潭清澈見底的靜水，水底那亮晶晶的反光物吸引了我。“那些都是錢幣。”艾琳告訴我這是一座“許愿湖”，據說許的愿都很靈驗，大概這個地方沾了議會的力量之故。而附近更大更深的水潭則沒有這么浪漫了，名叫“沉潭”，顧名思義就是用來沉溺的水潭。

漆黑的山壁前，一面冰島國旗迎風飄揚，那塊平整的大巖石正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議會所在地的“主席臺”。要說這世界最早的議會誕生在冰島，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樣一個不毛之地，怎會有民主制度呢？實際上，冰島議會制度的雛形是維京人從斯堪的納維亞帶來的，公元930年，經當時冰島各居民點推薦選拔，36名頭領在此地集合，共商大事，冰島人稱此舉為“眾人議會”。辛格維利爾平原上成立的這個露天議會場所，標志著冰島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的開始。從各地趕來的“會議代表”們可能要在風雨中行走十幾天才能到達這里。

當時的冰島分四個大區，每個區有一個“庭”（Ting），冰島語“議會” （parliament）的意思，夏天的特定農閑時間（6月—7月），所有冰島的土地所有者都要來這里參加“阿爾庭”，會期兩周，內容包括制訂、通過新的法律，宣判刑事案件，解決跨區爭端，并對全冰島的未來作決策。阿爾庭的“庭長”是從有威信的首領中選出的，任期三年，主要工作就是宣讀法典，做一些決策等等，當時的法律沒有文字記載，全憑記憶，庭長每年都要向議會參加者背誦1/3 的法律條文，來提醒大家謹言慎行。但他并無實權，僅有道德力量，而且他也是全冰島惟一享受俸祿的人。當年，庭長就是站在這塊被稱作“法律石”的大巖石上主持會議，面對高高的石壁，背對成千上萬的聽眾，大聲宣讀著某項法律和決定。石壁是天然的擴音器，聲音在辛格維利爾平原上回蕩，制訂法律的人坐在草坪中間，而顧問們坐在周圍，草坪上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講話。

老百姓把生活中的矛盾糾紛也帶來了這里，讓古議會有了法院的權威作用。人們陳述各自委屈，包括通奸這樣最原始的問題。根據古議會的法律，通奸雙方都受到嚴懲，女方會被綁上重物沉入水潭。看來，古時的冰島人非常痛恨這一傷風敗俗之事，打定主意要還公道于受害者。

世界上最早的議會阿爾庭誕生后，冰島成了歐洲第一個共和國，后來比如選擇信奉基督教這件事，就是經“阿爾庭”通過的。然而這不僅僅是一次莊嚴肅穆，所有自由人均可參加的“全國代表大會”，還是一場歡樂的盛典。議會期間，眾人在廣闊的綠色平原上安營扎寨，后來，隨著參加的人不斷增多，這里也就演變成熱鬧的全國性集市：農民攜家帶口，參加法律辯論的各黨派人士、商人、手工藝人，還有說書人和施行者，或騎馬，或乘雪撬，從四面八方趕來。人們帶著干糧和日用家當，在這里搭起臨時帳逢，用清澈的湖水做飯，交易各自多余的物品，也交流著各種信息。這是冰島一年中最主要的社會活動，這一慣例一直延續到1271年。

后來，這里建立起一座可以容納數千人的大型建筑，可惜18世紀末期被地震和爆發的火山所摧毀，未留下任何痕跡，唯有奇峰異洞留存至今。挪威統治冰島以后，議會的作用變了。這一全民機構結束了，由首領統治國家的規則隨即消失。法律的執行權力由國王和官員掌握。立法會雖然仍由36個成員組成，但他們必須與國王分享立法權。議長由兩名法律執行人代替。立法會繼續起著法院的作用，以前的法院被廢除了。審理案子成了議會的主要作用。后來冰島又被丹麥統治。1662年以后，冰島議會只有法院的作用，一直沿續到1978年才停止。不過，古議會遺址依然是冰島人民遇到喜慶大事時聚集慶賀的地方。1930年，三萬冰島人曾來此紀念古議會第一次集會1000 周年紀念大會，1944年6月，4萬多冰島人民在此宣布擺脫丹麥統治，成立冰島共和國。

雖不能如英國攝影師馬斯塔德潛入裂谷底部，另一種極致體驗的方式卻并非遙不可及。第二天，我們預訂了直升機航拍，經過大裂谷時，從空中俯瞰下去，這“地球上最美傷痕”蜿蜒矗立在平原之上，裂谷、議會舊址和辛格維利爾湖，作為島國的靈魂和母體，給冰島人帶來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溫泉與地熱資源的同時，“阿爾庭”的誕生作為獨立民主精神的標志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讓似乎一直“與世隔絕”的冰島人也驕傲了一把。

精靈地界

告別辛格維利爾國家公園那道“地球上最美的傷痕”，我們意猶未盡，向著半島上裂谷的另一端駛去，那里矗立著板塊交界處的標志。大裂縫上架起一座鐵橋，此地縫深30米，寬約20米。為了顯示出兩大板塊不同，橋兩邊的欄桿做得不一樣，一邊的欄桿呈網狀、一米多高的鋁合金；另一邊則是木制欄桿，兩米多高。站在橋中間，可以橫跨北美和亞歐兩大板塊，我沒有興趣擺個Pose跨在中間，而是注視著四周沉寂的黑色大地，腳下的那條裂縫依舊以每年兩個厘米的速度擴張，無聲無息。

板塊裂縫旁木牌上的說明讓人心情憂郁：“現在的這番景象，在你兒子或者孫子再來這里時，或許將不復存在。”意思是當兩大板塊分離到一定程度時，火山噴發而出，這里將化為灰燼。冰島有種特別的“冷”，不是氣溫的高低，而是空曠和荒涼。由于受火山活動影響甚大，由東至西，南至北，到處可見荒漠。甚至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太空總署要訓練登陸月球的航天員，需在地球找一個近似月球表面的地方，選來選去，便挑中了冰島，艾琳告訴我們的時候，語氣頗為自豪，生活在一個猶如外星球，又時時刻刻面臨火山地裂威脅的地方，冰島人除了樂觀生活，還能怎樣呢！

據說最受宇航局青睞的是有無數地熱蒸氣噴口和遍地黑色熔巖的Myvatn湖一帶，在冰島北部，這次沒有機會過去，于是我們在“黃金圈”里找了一個比較容易看到的火山湖，先一飽眼福。順著Selfoss轉35號公路北上，就到了 Kerio火山湖，這是一個火山噴發后塌陷形成的湖泊，據說爆發過多次，每次噴發物都會滾落到火山口，直到把火山口填滿，便徹底安靜下來，不再噴發了。

不要以為這里沒有生命，火山口周圍開滿野花，綠草茵茵，生機盎然。艾琳煞有介事地指點那些黑色的奇形怪狀的巖石，告訴我那里是“精靈們”（冰島語：Huldufolk）的家。她的話給我一種奇妙的感覺，里面似乎真的有一個小矮人在窺視著我們。對于我來說，精靈只存在于《指環王》《哈利·波特》和《納尼亞王國》中，然而，對于冰島人來說，他們的生活已經和精靈融為一體。冰島人把精靈、小矮人、山魈和光精稱為“隱形居民”。一千年前維京人在冰島定居以來，有關“隱形居民”的故事就流傳開來。《指環王》的作者托爾金甚至根據古老的凱爾特語和冰島語，創造了精靈語。

每當談起冰島精靈時，艾琳都非常嚴肅，我之前在挪威旅行時“認識”了“山妖”（Troll），那也是存在于挪威人的日常生活當中的一種神靈，于是便好奇地問艾琳是否是一回事。艾琳想了想，說冰島精靈和挪威山妖不太一樣，因為冰島精靈沒有特定的形狀，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大多數冰島人雖然看不到精靈，但都相信他們的存在，比如在筑路或筑屋之前，會請來通靈者詢問精靈的意見。冰島人確信，精靈才是這片土地的“原住民”。他們尊重精靈，維護他們的權利，與他們和諧相處。據說精靈喜歡住在石縫里、大樹下或原野中，夜深人靜時才出來散步。精靈從不害人，但如果有人侵犯他們，也會遭到精靈的報復。

人們相信精靈像人一樣會選擇適宜的地方居住，這是他們保護自然的一種方式。精靈在冰島有許多聚居點，他們喜歡群居，尤其喜歡與人比鄰而居，借助人氣增加自己的能量。路過雷克雅未克郊區的漢福納福鳩德市時，艾琳鄭重介紹說那里是著名的精靈居住地，其中以一塊精靈棲息的大巖石最為有名，為了不打擾居于其中的那些隱形房客，附近的一條道路若干年前被轉向，這塊巖石于是得名“精靈巖”，也因此成為眾多游客拜訪的觀光地，旅行社甚至還推出精靈游，帶著旅客參觀精靈的住所。在我看來，敲開這塊黑乎乎的大巖石的“門”，拜訪一下小矮人們，需要強烈的好奇心和豐富的想象力，冰島人顯然并不缺乏。

千百年來關于精靈的傳說，已經深深根植在冰島人的心中，他們用這種方式超脫了現代文明的理性，將自己融入到大自然中，這一切本身就與冰島人所處的自然環境息息相關。在這片令人捉摸不透的土地上，惡劣的天氣，隨處可見的火山巖，經常性的火山活動，以及稀少的人口（一千年前的冰島只有七八萬人），盡最大努力充實著\"荒涼\"一詞的含義。他們需要守慰心靈的同伴，給予他們信心與膽量。于是在冰河與瀑布山林之間，所有的神秘之所都有了主人，精靈，盡管它們“并不出現”，但冰島人已經滿足，因為在這里他們不再寂寞孤單。

冰島精靈，比希臘神話和歐陸風情更活靈活現，讓我看到了冰島人內心那個純粹潔凈的理想世界，上帝腳下，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卻潛藏著人類最為真切的生存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