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文化成為圈地的工具

當文化變成圈地的噱頭，當凈土沾染世俗的銅臭，它的未來之路將會越走越偏。

十七屆六中全會把文化產業提升到“國民經濟支柱性產業”的高度，文化產業正逐漸成為社會資本追逐的新熱點。仿佛在一夜之間，文化創意產業風起云涌，大量資本和熱錢蜂擁而至，這其中既有政府的盲目投入，也有民間資本的洶涌澎湃……我們在文化產業一片繁榮的背后，也窺見了個別地方政府借文化的名義圈地造城、大興土木，甚至公然搞起了門票經濟。

北京大學文化產業研究院副院長陳少峰在接受《創新時代》記者采訪時表示，目前全國文化產業園區、集聚區數量已逾萬家，其中，僅上海市的市級文化產業園區就有100多個，北京市的市級文化產業園區有30個。在這些數以萬計的園區中，“真正能稱得上是‘文化產業集聚區’的只有不到5%，‘數量多、企業少、效益差’近乎成了當下文化產業園區的通病，超過九成的園區竟然借文化之名圈地牟利。”

過度擴張：數量驚人的文化園區

清大文產（北京）規劃設計研究院是一家專門為各地做文化產業園區規劃的機構。該院負責人表示，從2007年開始，各地做文化產業園區規劃的需求就開始暴漲，目前，僅該設計院為各地做過的文化產業園區規劃就有上百個了。

記者調查后得知，國內大多文化產業園區遠遠沒有坊間傳言的那般火爆。據悉，上海目前授牌與未被授牌的文化產業園區共約300家，但文化創意產業園區帶來的產值卻不足上海市文化創意產業產值的十分之一。

無獨有偶，近年來，國內眾多著力打造動漫、影視類產業基地的省市，也紛紛拿出了眾多打造大規模產業基地的規劃方案。在目前已建成、在建或規劃立項的動漫、影視基地項目中，甚至不乏“亞洲第一、世界第×”、“東方好萊塢”、“亞洲百老匯”等圈市場的口號。

正略鈞策管理咨詢顧問黃知才告訴《創新時代》記者，“各地文化創意產業的大躍進式發展已偏離了原來的軌道。一些事實和數據已經表明，文化創意產業的泡沫已經開始顯現，潛在的風險正在積聚。”

“我曾經跟隨一個國家級調研項目走訪了國內若干個地區的文化產業聚集區，發現只有極少數園區經營得比較成功。我認為，這些創意產業園區的概念意義遠遠大于實質意義，真正能做到聚焦文化創意內容的園區為數不多。大多數園區雖然占地面積較大，但吸引文化企業入駐的能力并不高，個別園區已淪為了圈地運動的借口。”黃知才表示。

“文化產業園要為文化企業提供公共服務和支持。其最核心的要素是人才和內容，而不是樓房。如果把產業園理解為蓋樓，收取租金，就是舍本求木。”中國人民大學風險投資研究中心研究員陳輝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曾表示，觀察一個文化產業園，要看它在內容和服務上投入多少。文化產業園做得好的地方大多是由政府出資建設公共服務平臺，購買設備和技術，供文化企業使用，并讓文化企業更多地聚焦到內容創作上。

尤為一提的是，文化部日前下發了《關于加強文化產業園區基地管理、促進文化產業健康發展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出臺了《國家級文化產業示范園區管理辦法（試行）》。這些管理制度加強了對文化產業園區、基地的規劃、認定、指導和監管工作，明確認定標準，嚴格認定程序，實施動態管理，建立退出機制。

對此，業內人士認為，文化部出臺此項《通知》后，將使文化產業基地園區建設、發展和管理工作得到進一步加強。文化建設的大繁榮、大發展，歸根結底是要使人民群眾得實惠，受實益。文化產業園區的建設也需要在規范管理中消退“高燒”，穩步發展，真正成為文化建設的助推器，而不是搖錢樹、唐僧肉或功德坊。

瘋狂圈地：沾染銅臭的文化凈土

據媒體報道，全國出版業的龍頭企業—鳳凰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鳳凰傳媒”）已于2011年11月30日在上交所掛牌上市，因機構投資者的追捧，鳳凰傳媒IPO共募資44.8億元（含招募資金）。權威人士預計，市值約250億元的鳳凰傳媒在上市后將成為文化傳媒板塊的A股龍頭，市盈率高達63.4倍，位列2011年滬市IPO的第三高價。

鳳凰傳媒某投資人表示，鳳凰傳媒之所以對投資者具有超凡的吸引力，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將在蘇州打造“文化MALL（商業綜合體）”。2011年國內很多文化公司的短期發展戰略就是“拿地”。例如，2011年華誼兄弟曾陸續宣布要在上海、深圳和蘇州“拿地”，投建影視產業基地和影視主題樂園。

北京天創影視總裁石立斌認為，文化產業公司熱衷“拿地”主要因為涉及實體經濟及當下的政策優惠。

“眾所周知，文化不屬實體產業，地產才是貨真價實的實體產業，‘拿地’對企業未來發展和上市都是大有好處的。我通過幾次參加國內高新技術開發區和產業園區的招商會后發現，各地方政府對入駐其園區的文化企業的優惠政策還是很有吸引力的，這里的優惠包含稅收、補貼及文化用地等諸多方面。”石立斌如是坦言。

政策到底有多優惠呢？拿北京市而言，北京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近日向外界公布指出，預計2012年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總收入將突破萬億元大關，文化創意產業增加值將突破2000億元大關，占首都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也將進一步提高。按照規劃，北京市到2015年文化創意產業增加值預計翻一番，占全市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力爭達到15%，成為首都的戰略型支柱產業；到2020年，北京市將率先建成現代文化產業體系，不斷提高發展質量，文化創意產業增加值占全市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將力爭達到18%，整體實力和國際競爭力將位居全國前列。

在政策的東風下，不少投資分子紛紛爭相效仿地以文化之名圈地牟利。

記者了解到，打著文化商業的旗號“拿地”，不僅政府批地速度快，還有稅收減免，而且價格低。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文化產業投資人指出，鳳凰傳媒在蘇州“拿”到的那塊地，“拿地”價格的綜合成本是每平方米6000—6500元，而同地段的商業地價則大概需要每平方米6萬元。建成后，這里將成為整個華東地區最大的書城，除此之外，影院、畫廊、酒吧、教育、培訓等各種文化娛樂設施也均在投資建設的范圍內。

“文化產業項目我全賠了也無所謂，反正地拿到手了；地現在都不批了，借文化產業我還能以最便宜的價格地拿到地，以后憑借地產增值，都能讓我贏得大筆利益。”一位投資打造文化產業園區的企業負責人如是說。

據了解，《北京市“十一五”時期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規劃》曾提出，“到2010年市級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力爭達到30個”的工作目標。而在目前北京市已認定的30個市級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中，除了已被公認為聚集區的798藝術區、CBD傳媒產業集聚區以外，北京大紅門服裝創意產業集聚區、北京潘家園古玩藝術品交易園區、琉璃廠歷史文化創意產業園區、北京歡樂谷生態文化園等名稱也在其中。

對此，業內人士分析，大紅門服裝批發市場被認定為服裝創意產業集聚區，可能北京市政府也有平衡城區發展的考慮，算是給市內欠發達地區的一些政策扶持；北京潘家園古玩藝術品交易園區、琉璃廠歷史文化創意產業園區雖與歷史沾邊，但頂多只算個市場，而北京歡樂谷生態文化園說到底只是個旅游項目。

記者通過實地調查發現，縱觀北京市絕大多數與“文化”沾邊的文化企業或文化產業園區，但凡堂而皇之地打上了“創意產業”的體面旗號，無不經營得如火如荼；不過，“創意”的旗幟是否名至實歸？“創意”又是否真的可以點石成金？諸多疑問有待商榷。

尋根探源：后勁不足的文化產業

鄭和下西洋的史實被外國人寫成《1421：中國發現世界》在海外市場狂賺1.3億英鎊；《三國演義》被日、韓改編成游戲后，回到中國賺得盆滿缽盈……近年來，文化創意和商品生產的結合，不僅給生產經營者帶來了滾滾財源，也在我國引發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文化創意產業熱。

在北京，文化創意產業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升溫。據了解，北京市目前已形成了海淀園的中關村文化創意產業先導基地、石景山數字娛樂產業基地、雍和文化園、電子城798文化基地等多個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據有關部門測算，到2010年，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實現增加值將超過1000億元，占全市生產總值的比重超過10%。由此，北京市在“十一五”規劃中首次提出，以體制改革和落實政策為突破口，重點發展文化演出、出版發行和版權貿易、影視節目制作和交易、動漫和網絡游戲研發制作、文化會展以及古玩藝術交易六大文化創意產業。

與日益高漲的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熱潮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文化創意人才的極度缺乏和文化創意市場的無序化發展。據2011年1月22日北京市人才服務中心舉辦的首屆文化創意人才專場招聘會的現場情況看，首屆文化創意人才專場招聘會共有54家單位參展，共發布包含廣告、建筑、視覺藝術、工藝、設計、電影、音樂、表演藝術、出版等多個領域的600多個職位信息。但參展單位普遍反映，他們很難招聘到合適的文化創意人才。

“我們需要的是經驗豐富且具有創新思維、能迅速為企業創造效益的人才。但此類人才很難長久供職于一家單位，流動非常頻繁。”某文化創意公司人事經理坦陳。

“愛好者多，能上崗的專業人才少，人才缺口較大。”一位游戲行業的知情人士也有同感。純白演繹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的負責人汪洪說，我們不缺畫漫畫的專業人員，缺少的是富有創意的腳本。再加上推行渠道狹窄、宣傳不到位，諸多因素造成了國內龐大的動漫市場群龍無首，長期以來被日韓占據的被動局面。

“關鍵是沒有形成小說—漫畫化—舞臺劇化—動畫化這樣一條牢固的產業鏈，我們缺少懂得把動漫做成商業運作的綜合性人才。”汪洪一語破的。

無獨有偶，數字娛樂產業也面臨著同樣的窘境。據某權威人士介紹，中國數字娛樂產業總產值已超過100億元，而從業人員只有2萬余人，其中高端人才僅占5%，僅影視動畫和影視特效人才缺口就達15萬人。受數字娛樂產業“人才荒”的制約，國內的一些大制作電影絕大多數的后期制作都要依賴于國外工作室來完成。比如近期在國內各大影院放映的紀錄片《圓明園》，就聘請了制作過《指環王》等大片的新西蘭特效工作室來做后期特效。

北京影視藝術家協會秘書長張連生說：“文化創意產業是智慧產業，文化創意產業沒有創意人才將是不可想象的。”但目前的事實是，我國文化創意產業專業人才的增長速度，遠遠滯后于產業發展速度。在張連生看來，文化創意人才的打造，昭示著一個不單純以“學位”論英雄時代的來臨。從目前影視傳媒行業的發展來看，不僅在技術創新、內容創新、市場資源整合等方面存在諸多問題，而且行業人才結構也不盡合理。

理性回歸：內外兼收的發展思路

據了解，文化創意產業的概念最早起源于英國，在英國1998年出臺的《英國創意產業路徑文件》中提到，所謂“創意產業”，是指那些從個人的創造力、技能和天分中獲取發展動力的企業，以及那些可通過對知識產權的開發創造潛在財富和就業機會的活動。”

在國內一提到發展文化創意產業，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引進國外的“旗艦企業”。中國運河文化博物館館長、副研究員陳清義對此卻有不同的見解：文化創意產業屬于朝陽產業，發展文化創意產業是件大好事。但只通過引進國外“旗艦企業”來發展本土文化產業的思路已經落伍。

陳清義認為，要實現本土文化創意產業的規范發展，必須注意以下幾點：

首先，文化是國家間攻防的前沿陣地和平臺。文化產業是體現一個國家“軟實力”的重要內容。一個處于強勢地位的國家，其文化也會處于強勢地位，反過來文化的霸權又強化了國家的霸權。所以說，文化是國家間攻防的前沿陣地。美國的霸權固然離不開超強的軍事實力，但“可口可樂”、“麥當勞”、“迪斯尼樂園”對美國霸權的意義也并不亞于美國大兵。而“軟實力”理論的提出者小約瑟夫·奈也曾指出：“中國軟實力的缺陷之一是中國缺少一個中國式‘好萊塢’”。

其次，創立有國際競爭力的民族文化品牌是打造中國文化航母的最有效途徑。文化的雙向交流固然重要，但也應正確認識美英強勢文化的負面效應。比如，英國的《哈利·波特》在美國也是受到限制的，而在中國卻暢通無阻，出版商固然賺足了錢，但那種“魔法”究竟給青少年帶來了什么影響？此外，一些進口游戲軟件影視作品中渲染暴力魔幻的內容，也使廣大青少年模糊了“虛擬”與“現實”之間的界限，甚至模糊了“游戲”與“犯罪”之間的界限，一系列負面影響不能不使人提高警惕。

再次，開放性和包容性是壯大中國文化產業的一個有效方式。中華文化是世界上的優秀文化之一，文化資源豐富，“孫悟空”、“哪吒”、“大熊貓”、“金絲猴”，眾多極具潛力成為世界知名品牌的素材不勝枚舉，我們應更多思索如何打造實力強大的自主文化品牌，而不是花費巨資去引進米老鼠唐老鴨。此外，北京、上海作為一個有眼光、有潛力、有責任的文化城市，首先應該把目標鎖定在創立自主文化品牌上，力爭創造和“好萊塢”、“迪斯尼”比肩的中國傳媒及娛樂旗艦企業。

在文化創意產業的知識產權保護方面，黃知才指出，美國、日本兩國的成功經驗值得借鑒：創意產業在美國被稱為“版權產業”。美國創意產業的發展模式不同于英國，它更重視自由和市場，政府更多的是創造一個良好的市場環境。首先，美國政府從一開始就采取自由競爭政策以刺激創意產業的發展。其次，營造完善的金融投資環境，美國聯邦政府在政策上采取了“杠桿方式”，以“資金匹配”來要求和鼓勵多方主體對文化產業進行投資，使得投資主體呈現多元化的局面。此外，地方政府、企業、文化團體、外商投資、私人捐贈也都成為了文化產業發展的重要資金來源。再次，美國非常重視應用文化產業理論的研究和文化管理人才的培養，文化管理目前已在美國成為了一個專門學科，全美約有30所大學開辦了文化管理學、藝術管理學等專業，培養了一大批高質量的文化管理人才。最后，美國建立了比較完善的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國家藝術及人文事業基金法》、《專利法》、《商標法》、《版權法》、《反不正當競爭法》都為美國文化產業的崛起和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