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湘南,自小有一種喜雨的天性。喜歡春雨的清雅、夏雨的激蕩、秋雨的蕭瑟、冬雨的肅殺。雨腳如麻,像無數銀絲從天而降;雨聲滴答,像萬千魔指彈奏的悅耳音符。
春雨潤如酥。每當燕兒在屋檐下不安分地呢喃嘰喳、低飛禾田時,我就會從屋里走到祖母身邊,扯著她的衣袖咕噥著:“奶奶,奶奶,是不是快要下雨了?”祖母笑著指向遠方的蜈蚣嶺說:“燕低飛、魚頭抬,雨從山中來!”果然,不一會兒,春雨便在涼絲絲的清風中飄逸而下,欣喜萬分的我會仰著頭盡情地“沐浴”,接受大自然的饋贈。那一滴滴細雨,爽爽的,又柔柔的,宛如少女的手的撫摸。還有那剛露芽的禾苗,也會相互歌唱,慶賀甘霖的潤澤。而那從天際傳來的雷鳴,并不會恐嚇到我,它不是父親的訓斥,而是繚繞不絕的鐘磬聲。過了四月初八,天氣稍暖和時,我喜歡光著腳丫,學著大人模樣,戴一頂斗笠,披一件蓑衣,踩著光溜溜的青石板,吟唱著鄉謠:“兮兮兮,春風夾柳帶粉歸,油油清水;滴滴滴,春雨拂面送喜來,黃黃谷米!”
都說“春雨貴如油”,我言“夏雨價比金”。禾如人,炎炎烈日下,偶然迎來上天賞賜的甘霖,好比旅人在沙漠中艱難跋涉時渴望的一泓清泉,好不快意!我愛荷,尤愛夏雨之荷。“留得殘荷聽雨聲”,深秋聽雨,誠然是一種孤芳自賞的心境,但畢竟多了些蒼茫與失落。夏雨中的荷則不然,倘若來到愛蓮湖,聽滿湖荷葉被雨點打得篤篤作響,你會陶然忘歸的!也難怪張曉生贊道:“漫天的雨紛然又漠然,廣不可及的灰色中竟有一株半開的紅蓮。一筆簡單的雨荷可繪出多少形象之外的美善,一片亭亭青葉支撐了多少世紀的傲骨!雨中的荷,雨中的人生喲!”
“雨到深秋易作霖,蕭蕭難會此時心”,秋雨更是耐人尋味。臨窗而坐,釅茶一盅,倘若再加一曲《瀟湘水云》,看雨絲、聽雨聲,何其怡然哉!秋雨,宛若一位深處閨中、窈窕多情的佳人,情愫綿綿、深情款款,對紅燭輕吟著“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又似一個謫居異鄉、郁懷壘壘的詞客,倚畫閣歌詠著“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秋雨就是這般纏綿凄楚,讓人“剪不斷,理還亂”,而秋瑾女士臨刑前高歌的“秋風秋雨愁殺人”,又為秋雨增添了幾分“英雄無路,壯士不歸”的悲愴!唉,湘南的秋雨,怎一個“凄清”了得!
至于說湘南的冬雨,倒不如稱其為冬雪了。其實雪是雨的精魂罷了,若多說,倒嫌累贅,莫如以明代高濂的詞記之:
“湖凍初晴遠泛,雪霽策蹇尋梅,三節山頂望江天雪霽,西溪道中玩雪,山頭玩賞茗花,登眺天目絕頂,山居聽人說書,掃雪烹茶玩畫,雪夜煨芋談禪,山窗聽雪敲竹,除夕登吳山看松盆,雪后鎮海樓看晚飲。”
湘南的雨,品賞一千年也不盡;湘南的雨,聆聽一萬年也難窮。湘南的梅雨,有如多情湘女溫潤柔婉的纖指;湘南的疾雨,好比博雅儒士沉雄華贍的詩詞。幼時觀雨,雨是伙伴;青年觀雨,雨如知音;中年觀雨,雨系伴侶;老年觀雨,雨比孩童。牡丹亭聽雨,堪使人同黛玉默掩清淚;劍門關聞雨,當攜太白共赴終南山。隔簾望雨,飄渺徘徊;樓前觀雨,灑脫清逸;挑燈戲雨,浪漫風采!
湘南的雨,若楊似柳,若風似云,如詩如畫,如泣如訴。
湘南雨,雨湘南,楚天渺渺雨瀟湘。
學校:湖南郴州市三中
導師:鄧仁剛
點評:湘南的雨“如詩如畫”,作者品雨之文則勝于詩畫。文章總分總的古板結構和以春夏秋冬四季分敘的慣用套路,因其真摯動人的喜雨之情、細膩天成的感觸比興、韻散結合的錯落文法、土色土香的民謠諺語、信手拈來且無斧鑿遺痕的古今詩文及歷史典故而變得極具對稱、和諧之美。它們共同營造出一個既有詩情又有畫意的藝術境界,著實令人沉醉。(冰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