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筆大獎

說到獎金，很多人都不會陌生：年終獎、半年獎、季度獎、安全獎、全勤獎、目標獎、責任獎……名目繁多，獎得人眼花繚亂，有的甚至獎得莫名其妙。效益好的單位拿幾萬不算多，效益差的單位領千兒八百也不算少。26年前，我在一個叫江普的少數民族貧困鄉任教，就拿到了平生第一個大獎。

1986年新學年剛開學，校長就找我談話，要調整我的工作，給我壓擔子：教畢業班！我感到非常意外。

我參加工作才一年，沒有工作經驗，萬一學生畢業統考時考砸了怎么辦？再說，把教畢業班的老師硬調下來，天天在一個學校里相處，人家的臉面往哪放？校長不聽我的解釋，只說了兩條理由：其一，我去年教三年級，語文、數學及格率都達到了100%，放了一顆衛星，好鋼應該放在刀刃上；其二，工作調整是學校安排，不涉及個人恩怨，任何人都得服從大局。

我軟磨硬泡，校長的態度卻很強硬，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去年縣上第一次出臺了教育質量獎懲方案，學校教畢業班的兩個老師都挨了罰，語文老師罰32塊錢，數學老師罰10塊錢，這些錢都是直接從老師工資里扣除。這個結果把所有人都震懵了，大家為這兩個老師抱不平：白白辛苦一年，到頭來還要被罰這么多錢，這是什么世道？何況這是一個少數民族貧困鄉，很多學生進學校的時候連漢話都不會說，生源差、教師缺、教學設備簡陋，教育基礎薄弱，質量跟平壩地方比，這不是明擺著要年年挨罰么？

在校長的嚴令下，我只得硬著頭皮去接手畢業班教語文。

學校規模小，每個年級一個班，一至四年級每班一個老師包干，五、六年級有學生住校，由兩個教師包干教學。六年級41個學生，最大的已經19歲。本校升上來的學生只有一小半，多數是其他學校讀了小學四年級，從五年級才開始來中心校住校的寄宿制學生。這個班基礎差，要提高教學質量，非得花大力氣不可。這一年，我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教學上，每天早上、下午都安排時間給學生補課，每個單元都要刻寫蠟紙，油印單元檢測題讓學生過關。臨近畢業考試時，還專門給學生編印了厚厚一本《小學語文復習資料》。除此之外，我還想辦法和學生打成一片，在緊張的學習之余，師生一起打籃球、做游戲、唱歌跳舞，通過各種活動提高學生們的學習效率。

那一年，是我最辛苦也是最開心的一年。

轉眼到了畢業考試，依然是區上從其他學校派老師來監考，考完后試卷送到縣上統一閱卷。

一考完，我就蔫了，成天忐忑不安，為學生的成績擔心。這一天，鄉上的干事急匆匆地跑到學校來，說校長從縣閱卷場打來電話，要我馬上去鄉政府接電話。校長說，成績出來了，我們班語文最低分61分，及格率100%！校長激動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抖。

當時，學校考核的最重要指標就是及格率。我們學校畢業班及格率上了100%，不僅在全學區是第一，在全縣也是第一。沒過多久，縣上的獎金就發到學校來了，縣上獎150元，學區獎100元，不多不少250元！

數字不好聽，可在當地卻引起了巨大的震動。當年我一個月工資才69元，每個月伙食費開銷在40到45元之間，再買點生活用品，能剩下幾塊十塊錢就很不錯了。那幾年我們都在參加自學考試，每次去縣城考試，最愁的就是沒有錢，每次都要提前請校長去供銷社幫我們借錢，每人50塊，在以后的工資中扣還。想想看，這一大筆獎金是多么誘人。

獎金還沒發下來，同學朋友就為我怎樣使用這筆獎金的事動起了腦筋：買收錄機、買照相機、買自行車、買手風琴……好像一下子我成了腰纏萬貫的富翁，可以把世間的好東西一口氣買回來。

如何分配這筆獎金，學校出現了兩種聲音：一種認為，獎金是教畢業班的老師辛辛苦苦掙來的，應該歸教畢業班的老師；另一種認為，畢業班老師付出了代價，但也不能忽視一到五年級打下的基礎，應該按比例對各個年級的老師進行獎勵。

學校拿不到獎金是很掃臉面的事，掙到了獎金如何分配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學校從來沒有拿過獎金，也沒有分配過獎金。區中心校去年為調兩塊錢的工資，有幾個老師爭得打架，怎么分配這么一大筆錢，的確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校長、主任研究了幾晚上，拿出了獎金分配方案：拿50元作為六年級的獎金，語文老師獎25元，數學老師獎15元，校長、主任每人5元的管理獎。其余200元，按1—5個年級，每個年級40元的標準計算，但不發給個人，充作學校辦公經費。

按理說，這個方案兼顧了各個群體的利益。可方案一宣布，首先反對的就是與我搭檔教數學的老伍。老伍是半邊戶（編者注：從外地分到區鄉教書，娶了當地的姑娘成家的老師），說話做事非常實在：人家苦了一年，得了全縣第一，給學校掙來了榮譽，學校不給予獎勵不說，憑啥還要拿人家掙來的獎金當辦公經費？再說，去年畢業班語文、數學老師挨罰，學生也是從低年級上來的，一至五年級的老師也沒有誰跟著罰，為啥今年人家掙來了獎金，他們就要跟著分一份呢？

老伍的話咄咄逼人，嗆得校長、主任一臉不是一臉，這事就擱下了。

過了幾天，鄉上領導過來檢查工作，老伍當著領導的面把這事給捅了出來。老伍情緒激動，說這地方本來就艱苦，當領導的這樣待我們，我們還有啥想頭？！

鄉上領導弄清了事情原委，把校長批評了一頓，要學校重新調整獎金分配方案。校長、主任又商量了幾個晚上，重新拿出了第二套分配方案：拿125元來獎勵六年級的兩個老師，其余的用來獎勵一至五年級的老師及管理人員。考慮到鄉上領導關心學校，也很辛苦，書記、鄉長和分管領導也作為管理人員給予獎勵。

校長、主任這次沒有直接在老師會上宣布，而是先把方案向鄉上領導作了匯報，結果又挨了一頓罵：鄉干部再窮，也不可能墮落到要去瓜分老師那點獎金的分上，怎么能夠這樣做？

最后，還是鄉上拿了點錢出來，單獨對學校老師進行獎勵，才把這事擺平。（責編：馮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