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買了票,坐車回她的家。
從高中起,我便在外地的城市讀書,到大學畢業再到工作,已經離開那個家10年,養成了和那個家格格不入的生活習慣。以往每次回去,總會因為生活習慣的不同和她發生爭執,于是后來便說,那是她的家。
因為是她的家,所以我說服自己:在她的家里,按照她的習慣生活。
其實,她是我媽。
原本是可以買機票的,提早買,并不比火車臥鋪票貴多少,后來還是選擇了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因為不想一見面就聽她嘮叨“機票太貴,要學會過日子,坐飛機不安全”等等。
她定然是如此期待我們的見面:房間里添了新床單,去那家老店買我愛吃的米糕,她親手做了玫瑰排骨……每一件事她都想讓我知道,一見面就絮叨得混亂急切。我配合著她的喜悅,說挺好挺好,說的時候嘴巴里塞滿米糕——那是我小時候的最愛。但是她不知道,現在的我已經不太喜歡這些甜膩的食品,主要是怕長胖。還有她做的玫瑰排骨,肥肉多,糖也多。但一回到她的家,我豁出去了,因為她喜歡看見我吃那些東西。
豐盛的接風飯吃過,因為太飽幾乎動不了,于是我回屋朝床上一躺。新床單有點花哨,質地很差,她一定是貪便宜買的。
她收拾完碗筷,過來坐在床邊跟我說話,開口就說床單,臉上帶著小得意:“床單是對面鄰居家大姐倒騰來的,還不到30塊錢,多劃算。”
我笑,說挺好挺好。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找出理由教導她不要貪便宜,別摳門,錢就是賺來花的。現在,我學乖了,贊同她的觀點。我給她買了衣服,撕去原來的價格簽,貼上便宜許多的價格簽——不是想騙她,是為了讓她安心。
她家長里短地和我絮叨片刻,看我懶洋洋的表情,說:“你睡會兒吧,坐車累。”于是,我就睡了,一直睡到黃昏她喊我起來吃晚飯。
如我所料,晚飯依然豐盛,但大多是中午的剩菜,只添了一個青菜。剩菜,她向來舍不得扔掉,以前我回來會跟她爭,教育她吃剩菜不健康,但爭的結果是她不再給我吃剩菜,自己吃。所以,我還不如不爭。雖然不餓,我還是努力大口小口地力爭把剩菜消滅掉,以免她再吃第三頓。好在她節儉,若不是我回來,平時是不會做這么多菜的。
她散步后,開始看京劇,客廳里亮著一盞小燈。我對那些咿咿呀呀的聲音不感興趣,但還是認真地坐在旁邊陪她看了一會兒,跟她聊了聊李勝素和張火丁,聊了聊《鎖麟囊》和《失街亭》——為了她,我突擊惡補的知識。
她不會看太久,習慣是晚上9點之前必定上床休息。果然,9點不到她就說:“不早了,睡吧。”我立刻響應:“好的,睡覺。”然后,簡單洗漱,回房間。
依然是一場好睡眠,即使有過那樣冗長的午睡。
很奇怪,盡管這些年外面的窩兒越來越安逸——兩年前,我在廣州買了小房子,裝修得無比溫馨——但睡眠一直不太好,可是只要回到她的家,回到她鋪的床上,總能睡得沉實香甜,甚至連夢都不做。所以累的時候,我喜歡回她的家。
住上三五日,陪她出去逛街。退休后,她尤其愛逛超市,對各種優惠打折的商品感興趣。終于買到便宜貨品,她一一挑好,仔細地放進車子里。我拿眼睛瞄瞄旁邊那些誘惑我的物品,一咬牙,忍住了,不買。跟著她,我要堅持一個觀點:只買便宜的,不買想買的。
拎著一堆打折的東西,很有成就地回了家,然后一件件往外拿,贊她買得好。結果,同往常一樣,她把其中一部分裝進一個袋子里:“這些你帶著。”
“廣州有的賣。”我小聲說。
“那邊賣得貴,你剛買了房子,還著房貸呢,不省怎么行?” 她很堅持。
我靈機一動:“廣州的超市也打折,比這兒打得還厲害。”
“真的?”她不太相信。
“廣州的超市更大,超市越大,東西越便宜。”我很確定地說。
她想了想:“倒也是,不拿不拿吧,這可夠家里用兩年的了……”
我松了口氣。以前她給,我推,最后兩個人都會急,這樣多好,皆大歡喜。
在她的家里氣氛融洽地過完假期,看到鏡子里自己的小臉明顯圓了一小圈。幸好假期不長,該走了。
臨行前,她一樣一樣幫我檢查了行李。確認沒有遺漏后,她從兜里掏出一把錢,掖進我行李箱的底層。
“我不要。”
她果斷地說:“拿著,窮家富路。”
我開玩笑:“很快的,晚上眼睛一閉,早上一睜,就到了。”
她撲哧一笑,然后口氣又認真起來:“那也不行,再說,萬一你在火車上餓了呢?”
我不同她爭了,反正每次也爭不過她:“那我可拿著了,剛好看中一個包,回去買。”
她警惕起來:“買個包花那么多錢,不行啊,要學會過日子,你得還房貸呢。”
我哈哈大笑,她立刻明白我在逗她,白我一眼:“死丫頭。”
我拎著行李,裝著她給的錢,離開了她的家。不知道那些錢是她買了多少便宜的打折物品一分分省下的,給我的時候,卻是那樣豪氣,一次次地給,不容我推拒。
正是因為長大后看懂了生性節儉的她對我的舍得,我才學會了不再和她抗爭,學會了適應,學會了順從,學會了撒謊,學會了乖,學會了在她的身邊放低我的心性去飛翔——在她的家里。
沒錯,那是她的家。而她,是我的家。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