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主要結合尼采在他的代表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提出的“超人”理論及對“偉大的輕蔑者”的描寫來闡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罪與罰》中的主人公——拉斯科爾尼科夫犯罪后的自首行為。筆者將拉氏的自首行為視為是一個“偉大的輕蔑者”的隕落,下文便主要從偉大的輕蔑者的特征、隕落的原因及方式三方面解讀拉氏科爾尼科夫。
關鍵詞:《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罪與罰》“偉大的輕蔑者”拉斯科爾尼科夫
兩次閱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罪與罰》,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靜,拉斯科爾尼科夫完全可以逃脫法律的懲罰,卻最終選擇自首,很多論文寫到這都是拉氏從犯罪走向了救贖,可筆者卻覺得拉氏更多地是從超越走向了隕落。
1 “人類”與“超人”的界限
尼采在其代表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寫道查拉圖斯特拉在山上度過了十年的節制生活之后,在人類面前發表了第一次演講,陳述了人的生命意識從動物到超人的轉變過程,并說:“對于人來說,猴子是什么?一種大笑或者是一種痛苦的羞辱。而人類對于超人來說正是如此:一種嘲笑或者是一種痛苦的羞辱。”
可以說拉氏正是另一個查拉圖斯特拉,他最終的自首行為表現出他認定自己向超人的超越行為是對超人的一種羞辱,他的失敗正是超人對人類的嘲笑。首先,他發表了《論犯罪》向人們陳述了其新的觀點,在與波爾菲里的第一次交鋒中,拉氏親口說出自己的觀點是:“按照自然規律,人一般可以分作兩類:一類是低級的(平凡的),也就是僅僅是一種繁殖同類的材料;另一類是名副其實的人,也就是有天賦或天才,能在自己生活的社會中發表新見解的人。第一類人永遠是當代的主人,第二類卻是未來的主人。第一類人保全世界,增加人的數量;第二類人則推動世界向前發展,引導它達到自己的目的。無論是這一類人,還是那一類人,都有完全同等的生存權利。總之,我認為他們都有同等的權利。”其次,他明確指出了歷史上有所作為者,如拿破侖都是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他們肆意踐踏舊規則,創建新規則。他們之偉大,只因為他們能作惡并且成功后一點也不會自責。
然而,拉氏與波爾菲里的第一次交鋒加劇了拉氏對自己所持理論的懷疑,如果說在這次交鋒之前他一直拒絕去認識這存在于他理論中的兩類人之間的界限,而在這之后拉氏則不得不去思考這個界限到底存不存在,若存在,這界限到底是什么。
波爾菲里一針見血地提出:“如果混淆不清,這一類人當中就會有人認為自己屬于另一類人,于是他就會‘排除一切障礙’。”
拉氏對此給出的解釋是:“不過,這并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真的,您用不著擔心,因為這種人永遠不會走得太遠。當然,如果他們忘乎所以,有時也可以拿鞭子抽他們一頓,讓他們安于本分,但也僅此而已;甚至不需要有什么人去執行這一任務:他們自己就會鞭打自己,因為他們都是品德優良的人。有些人是互相提供這樣的幫助,另一些是自己親手懲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以各種形式公開悔過,——結果十分美妙,而且很有教育意義,總而言之,您用不著擔心……有良心的人,如果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就會感到痛苦。這就是對他的懲罰,——苦役以外的懲罰。”
到這里,文中明確地出現了罪與罰的概念:罪——犯罪,“排除一切障礙”;罰——懲罰,“苦役以外的懲罰。”可以說,拉氏是在用人內心的道德約束力來解釋混淆不清者的結局,而他所說的這類會自我懲罰的混淆不清者其實就是在暗指他自己。自我鞭打甚至是公開悔過怎么可能出現在缺乏或者藐視道德戒律的混淆者身上呢?
在面臨生活困境時,拉氏在極度猶疑中將其理論付諸實踐——掄起斧頭殺死了放高利貸的老太婆,原以為這樣自己就可以完成學業,妹妹也不用為了錢嫁給不喜歡的人。可是結果卻正如“蝴蝶效應”所呈現的那樣,任何微小的差異都能使結果與預期不同。拉式在殺放高利貸的老太婆的同時不得不為了滅口殺掉無辜的莉扎薇塔,這是其道德所不允許的。在后文中他多次從索菲亞身上看到莉扎薇塔的影子,也通過索菲亞了解莉扎薇塔,他們一起閱讀的圣經也是莉扎薇塔贈送的。因此,在殺人之后,他卻陷入了一種病癥似的狀態中。他不斷地與自己爭論,終于在與波爾菲里交鋒之后得出了一個顛覆性的結論——“一直走到這樣一條界線,如果你不跨過去,就會遭到不幸,跨過去呢,也許會更加不幸……”
可以說,在潛意識中拉氏深知他已經跨過了這條界線,但是他自己給定的結論是:“更加的不幸”。他犯罪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屬于第二類人——“能在自己的社會上發表新見解的人。”可是結果卻發現自己的可笑,用查拉圖斯特拉的話來說“人類對于超人來說正是如此:一種嘲笑或者是一種痛苦的羞辱。”在意識到二者的界限后,拉氏便完全放棄了“超人”的身份,繼而以“人類”的身份來承受那份“嘲笑”和“痛苦的羞辱”。這也是拉氏作為“偉大的輕蔑者”的隕落的原因所在。
2 “偉大的輕蔑者”
為什么說拉氏是“偉大的輕蔑者”呢?
查拉圖斯特拉說:“我愛那些偉大的輕蔑者,因為他們是偉大的崇拜者,是射向彼岸的渴望之箭。”這完全符合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文中為拉氏設定的身份。拉氏提出的新理論顯示出他對偉大的崇拜,他想要做拿破侖,他想要做“能在自己的社會上發表新見解的人”,這是一種渴望,他殺死放高利貸的老太婆就是對這一渴望的實際行動。按照查拉圖斯特拉的觀點,一切敢于破壞現有規則,試圖建立新規則,敢于超越現實的人都在偉大的輕蔑者之列。那么無疑,拉氏就是查拉圖斯特拉意義上的偉大的輕蔑者。
在第三次的交鋒中,波爾菲里對拉氏的評價也顯示出拉氏作為查拉圖斯特拉口中的“偉大的輕蔑者”的特征。波爾菲里說拉氏是能屹立不動,含笑望著折磨他的人,只要他能找到信仰或上帝。因此,他在推斷出拉氏是殺人兇手后主動提出愿意等他自首并給他設計了一個減刑計劃。“嗯,您去找吧,找到了,那么您就會活下去了。”波爾菲里口中的拉氏是在尋找一個新的信仰,即使說拉氏的殺人行為只是在現實世界中尋求超越的一種手段,他無疑是一個偉大的輕蔑者。并且拉氏的所作所為得到了波爾菲里這個現實世界之規則的衛道士的同情和理解,甚至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的欽佩。
以上,便是筆者認定拉氏為一個“偉大的輕蔑者”的原因。
3 隕落
如波爾菲里所說:“現實和人的天性非常重要,它們有時會讓最有遠見的打算落空!”拉氏作為“偉大的輕蔑者”而隕落也在于現實與其天性的綜合作用。
關于天性,他自己的分析很到位,他具有良好的道德感,遵循公平合理的原則,因此最終他認為自己的殺人行為是卑鄙的,他無法跨過自己內心的道德底線,只能自嘲地稱自己是一只虱子。
“‘對,我當真是一只虱子’,他接著想,幸災樂禍地想與這個想法糾纏不休,細細地分析它,玩弄它,拿它來取樂,‘單就這一點來說,我就是一只虱子,因為第一,現在我認為我是只虱子;第二,整整一個月來,我一直在打攪仁慈的上帝,請他作證,說是我這么做不是為了自己肉體上的享受和滿足自己的淫欲,而是有一個讓人感到高興的崇高目的,哈——哈!第三,因為我決定在實行我的計劃的時候,要遵循盡可能公平合理的原則,注意份量和分寸,還做了精確的計算:在所有虱子中挑了一只最沒有用處的,殺死了它以后,只從她那兒拿走為實現第一步所必須的那么一點點錢,不多拿,也不少拿(那么剩的錢就可以按照她的遺囑捐給修道院了,哈——哈!)……因此我徹頭徹尾地是一只虱子,’他咬牙切齒地補上一句,‘因此,也許我本人比那只給殺死的虱子更卑鄙,更可惡,而且我事先就已經預感到,在我殺了她以后,我準會對自己這么說!’”
關于現實,他遇見了索尼婭,如上文所述,索尼婭與他誤殺的莉扎薇塔是好朋友且有相似之處,她們互換了十字架、索尼婭為拉氏讀的圣經也是莉扎薇塔拿來的。于是他與索尼婭便如在與波爾菲里第一次交鋒時他自己所說的那類有道德感的混淆界線者那樣“相互鞭打”著。
綜上,筆者不愿意將拉氏的自首看做是一種救贖。他的自首是一種徹底的完全的隕落,因為他不再相信他所要向世人發表的新見解了,因為他沒有找到跨越“人類”與“超人”之間的界限的動力和途徑。然而在西伯利亞服苦役期間他也仍然在靜靜地思考著,似乎內心還潛藏著另一次“超越”的嘗試,他縱然隕落,仍然保有一個“偉大的輕蔑者”的特征。
4 結語
查拉圖斯特拉說:“人類是一根系在動物和超人之間的繩索,一根懸在深谷上的繩索。往彼端去是危險的,停在半途是危險的,向后望也是危險的,戰栗或者不前進,都是危險的。”這指出人類向超人超越的過程是一個極其艱難曲折、危機四伏的過程,隨時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最終拉斯科爾尼科夫自首了,平靜地前往西伯利亞服役。因為他知道自己曾經是誰,也知道他將會是誰,只是不能肯定自己能否成為他將是的人。他嘗試了,隕落了,但這無損于他作為一個“輕蔑者”、一個“走繩者”的偉大。他殺人前的猶疑不決,殺人后的病態,除了本身的道德感在左右著他外,也源于他對自己能否成為他將是的人的懷疑,他在現實與天性的綜合作用下失去了自己最初的信仰。
正如作者最后所說“不過一個新的故事已經開始,這是一個人逐漸獲得新生的故事,是一個人逐漸洗心革面、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是他逐漸熟悉迄今為止還不知道的、新的現實的故事。這可以構成一部新小說的題材,不過我們現在的這部小說已經結束了。”總之,筆者認為《罪與罰》中的拉氏更主要的是表現出其作為一個“偉大的輕蔑者”的特征。希望筆者的這個新的解讀方式能為讀者提供一個新的角度來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罪與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