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廂記》是我國戲曲文學的巔峰之作,代表了我國戲曲唱本的高超藝術。這部戲曲的經典之處在于唱本語言的凝練與優美,唱本語言融合、提煉了我國古典眾多優秀詩歌的佳句,并進行加工創作,最終形成了《西廂記》唱本中華美而自然的唱詞和意境,達到了雅俗共賞的藝術效果。本文將以《西廂記》的唱詞為核心,具體分析其使用的古典詩詞名句,從而領會劇作者的獨具匠心。
關鍵詞:《西廂記》戲曲文學 唱詞 古典詩詞 運用
唐宋時期是我國詩詞發展的高峰時期,創作了大量的膾炙人口的詩詞,而進入元代之后,我國則迎來了戲曲文學創作的高峰期。元代的戲曲文學是以“曲”這種特殊抒情性文學題材為重要標志發展起來的。所以,元代戲曲文學的創作必然會受到唐詩宋詞的深刻影響。《西廂記》是元代戲曲文學的重要代表之作,作者王實甫受傳統文化的影響,在創作唱詞的過程中選用和提煉了眾多的優秀古典詩詞,融合自己的語言風格,最終呈現給我們一幅華美自然的大畫卷,唱詞自身融文學和情感于一體,形成了融情于景、借物抒情、雅俗共賞的效果。
一、對古典詩詞的多角度、全方位的化用
在《西廂記》的旁白和唱詞中,我們會無時無刻地看到古典詩詞的影子,對于古典詩詞的化用和提煉,作者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提煉和化用古典詩詞,寫人抒情,烘托、襯托無處不在
王實甫憑借著自己深厚的文化底蘊,對于前任的古典詩詞進行提煉和化用,重在刻畫人物形象,烘托氣氛,描摹人物內心活動上。《西廂記》中提煉和化用古典詩詞的地方多達20余處,成為了唱詞中的一大特色。例如:劇中描寫張生和鶯鶯在佛殿邂逅的時候,對鶯鶯的傾國傾城之貌這樣描寫道:“宜嗔宜喜春風面”這句話就是作者化用了宋代楊無咎《生查子》中:“妖嬈百種宜,總在春風面。含笑又和嗔,莫作丹青觀”的一句描寫。又如,作者用了大幅度的篇幅刻畫九曲黃河的洶涌澎湃的氣勢,這不僅使我們想起了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中那“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豪放激腈的氣魄。
(二)對于古典詩詞的提煉和化用形式多種多樣、不拘一格
王實甫為了創作《西廂記》,對于古典詩詞的提煉和運用花了大量的心血,這樣才促進了古詩詞和《西廂記》的完美結合。
第一,對于古詩詞直接引用。為了能夠可以更清晰、直接地傳達出戲曲的意思,作者就采用了直接引用的辦法,比如在《寺警》一折中為了生動形象地刻畫鶯鶯的失望惆悵,滿心委屈的細膩心理,作者就直接引用了《鷓鴣天》(秦觀)中的“雨打梨花深閉門”來凸顯和刻畫。
第二,咬文嚼字化古詩,意境深遠表新情。在《后候》這段中,張生和崔鶯鶯的越墻約會卻討了沒趣,丫鬟紅娘替小姐偷偷送藥入房促使再次幽會約定。對此,紅娘打趣張生唱到:“果若你有心,他有心,昨宵個秋千院宇夜深沉。花有陰,月有陰,便該春宵一刻抵千金,何須又詩對會家吟?”如果我們仔細回味就會發現,這段唱詞其實改編自宋代詩人蘇軾的《春夜》:“春宵一刻抵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歌管樓臺聲細細,秋千院宇夜沉沉。”為了突出約會場所的幽靜和偏僻,王實甫將原詩句中的“沉沉”二字改成了“深沉”,從心理上更加突出了約會地點的清寂,完全是屬于兩個人的世界。“花有清香”從嗅覺上更加深刻地刻畫了地方的幽靜,而最經典的改動算是“花有陰,月有陰”一句,牡丹花影下,朦朧月色中,正是俊男才女約會的好時機,也更加強調了約會地點的隱蔽性。雖然是對原詩幾個字的改動,可是卻使原來詩文的意境更加深遠,曲文也更加對仗工整,營造了一曲意味深遠的畫卷,頗具匠心。
最后,運用傳統文學意象,表達詞曲主題。例如:“杜鵑”是我國文人騷客寫作時經常運用的一個意象,基于杜鵑嘴角鮮紅的特征,被賦予了杜鵑啼血的形象,表達了女人哀怨、思歸的文學意味,《西廂記》中也運用了“杜鵑”的形象去深化主題。最為明顯的是《西廂記》中《驚艷》一折老婦人的唱詞:“夫主京師祿命終,子母孤孀途路窮,旅櫬在梵王宮。盼不到博陵舊冢,血淚灑,杜鵑紅。”唱詞中老婦人用“杜鵑”傳達出自己的苦愁心情,深化了意境的傷感色彩,語言的感染力則力透紙背。此外,王實甫還在《西廂記》的唱詞中多次用到了“倚欄”、“樓高”等傳統的文化意象。在“逍遙樂”中鶯鶯壓抑不住對張生的思念之情:“曾經消瘦,每遍由閑,這番最陡。何處忘憂,看時節獨上妝樓,手卷珠簾上玉鉤。空目斷山明水秀;見蒼煙迷樹,衰草連天,野渡橫舟。”《西廂記》唱詞中“思婦”的形象到處可見,綻放著語言的魅力,造就了獨特的愛情意境。
二、《西廂記》唱詞中的民間口語和古典詩詞的完美結合
戲曲文學主要是通過對舞臺上人物形象的塑造來直接感動觀眾的綜合藝術,這就要求戲曲文學的語言既要符合人物形象又要滿足不同層次觀眾的審美要求。《西廂記》不僅對古典詩詞進行了完美的提煉和化用,同時對民間口語進行了充分地整理和運用,使得整體上達到了華美自然和雅俗共賞的效果。比如崔鶯鶯在《捷報》這一折中得知張生金榜題名后,有說到這樣一句話:“到如今悔教夫婿覓封侯!”其中“到如今”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口語,與“悔教夫婿覓封侯”(王昌齡《閨怨》)遙相呼應,完美結合,表現了淡泊名利的鶯鶯真切盼望張生早日歸來的那種著急心情;再如張生在《驚艷》一折中,行路到了蒲津的時候,看見那氣勢洶涌的黃河,感慨道:“疑是銀河落九天,高源云外懸。”其實語言改編來自原句“疑是銀河落九天”(李白《望廬山瀑布》),改變后的語言明白如話,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了黃河洶涌澎湃的氣勢;又如張生在《鬧齋》一折中與鶯鶯四目相望,默默傳情,而此時“響當當云板敲,行者又嚎,沙彌又哨”,在情人相會的場景中因為這句巧妙地化用而立刻變得騷動不安起來。張生不禁埋怨道:“你有心爭似無心好,我有情早被無情惱。”這句又巧妙地化用了詩句“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總被無情惱”(蘇軾《蝶戀花》),生動形象、準確傳神地刻畫了張生對鶯鶯的思念之情和對周圍喧囂環境的不情愿。
三、靈活運用古典詩詞,刻畫人物生動形象
一部成功的戲曲作品的靈魂在于成功塑造的人物形象。古典詩詞的提煉與運用對于《西廂記》中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重要作用。紅娘是《西廂記》中塑造的人物形象之一。紅娘在《請宴》一折中,奉老婦人的命令去找張生前來,張生卻因為沒有聘禮而心生郁悶,紅娘借機寬慰張生道:“聘不見爭,親立便成,新婚燕爾天教定。你生成是一雙跨鳳乘鸞客,怕他不臥看牽牛織女星?”這一句化用了愛情名句“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杜牧《秋夕》),紅娘借牛郎織女的愛情來寬慰張生,紅娘的“怕他不”三個字表現了紅娘對張生和鶯鶯的愛情的支持。即便是老夫人由于愛富嫌貧而小瞧張生,但在紅娘心里依舊懷著對張生能夠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救回全寺人生命的壯舉的欽佩和感激之情。正是基于這樣的心情,所以紅娘一直幫助張生和鶯鶯,極力促成他們之間的婚事,表現出紅娘正義、熱心腸的一面。
王實甫善于提煉和化用古典詩詞中的意象來刻畫、襯托人物內心的細膩、微妙的情感世界,從而烘托和映襯全曲中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可正是人值殘春蒲郡東,門掩重關蕭寺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驚艷》一折中這幾句運用了“落花”,“流水”等意象,在唐詩宋詞中“落花”,“流水”都是苦悶惆悵的象征。比如“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李煜《浪淘沙》)和“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浣溪紗》)等都借用“流水落花”的意象表現出對時光飛逝,年華易老的惋惜。“流水落花”不僅附帶著傳統文化含義,還傳達出被幽閉在深閨大院中懷春小姐的苦悶惆悵的心情。而“無語怨東風”又化用了“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歐陽修《蝶戀花》)和“莫怨東風當自嗟”(王介甫(明妃曲)二首》)這二句名句。鶯鶯是封建社會的大家閨秀,只能將自己的苦悶和不滿深藏在心中,“無語怨東風”表現了鶯鶯對“春情”的不滿之情及對父母包辦婚姻的無奈和吶喊。
《西廂記》中最精彩也是最膾炙人口的一部分當屬《長亭送別》,其中人物的心理活動的描寫也是最精彩的。鶯鶯在送別張生的《哭宴》一折中唱到:“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鶯鶯懷著離別愁緒前往長亭為張生送別,通過自己對前往長亭途中的所見景物的描寫使我們看到鶯鶯傷感落魄的心境:遠望天空中烏云密布,近看滿地黃花堆積,西風急而冷地襲來,北方的大雁正加快腳步向南方飛去,而“曉來”二字更是生動傳神地表達出鶯鶯不能自持的傷感之情,給客觀景物增添了強烈的主觀色彩。與此同時,曲詞的空間構成也是很豐富的,紅色的霜林成了情人離別的眼淚,寓意強烈而深遠,全文雖不見一個“紅”字,但卻字字見血,這種環境更加襯托出鶯鶯內心的離別愁緒和無可奈何的傷感。因此,王實甫對古典詩詞的提煉和靈活化用對于《西廂記》中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四、結語
明朝的朱權在《太和正音譜·古今群英樂府格勢》一書中曾對王實甫的語言風格做了如下的高度評價:“王實甫之詞如花間美人。鋪敘委婉,深得騷人之趣。極有佳句,若玉環之出浴華清,綠珠之采蓮洛浦。”王實甫的《西廂記》憑借著通俗易懂但又不失高雅的文字,刻畫了一幅幅情人離別依依的愛情畫卷,凄婉動人,這全賴于作者把古典詩詞和民間口語在唱本中的融合貫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