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關雎》為何居《國風》之首,居《詩經》之冠?對這一個古老問題至今仍存在兩種論說方式,經學的論說方式從詩篇的道德倫理功用來立論,后代的文學論說則從詩篇自身的特點來立論。這兩種論說不同的著眼點反映了時代的變遷。
關鍵詞:《關雎》《詩經》之冠 經學論說 文學論說
一、《關雎》憑什么居《國風》之首、居《詩經》之冠?
一部作品集的第一篇可能代表整部集子的精神傾向,例如:《古詩十九首》的《行行重行行》;阮籍《詠懷》的《夜中不能寐》;王維《輞川集》的《孟城坳》,莫不如此。對《詩經》和《關雎》而言,這也不是一個簡單的隨意排列的順序問題,《關雎》確實很大程度上被看作是《詩經》的代表。正由于此,“《關雎》憑什么居《國風》之首,居《詩經》之冠”這一古老問題從漢代到現當代都是《詩經》研究中一個重要的問題。歷代對《關雎》能夠代表《國風》、《詩經》似乎并沒有多大疑異,問題在于它在哪些方面代表了《國風》,哪些方面代表了《詩經》?
時代不同,提出這一問題的背景也就不同,歷代儒生和《詩經》研究者回答這一問題的思路和方法也不一樣。大致看來,由漢至明中期是從經學的角度立論,證明《關雎》及《詩經》的人性治道意義而確定它們的儒家經典地位。也有先確定經學地位再證明其人性治道意義的;明后期開始,出現了從文藝的角度論述《關雎》及《詩經》的觀點,這來自于人性觀念的變化,結果打破了經學一統的研究局面;近現代以來這種從文藝學乃至純粹文學角度的論述更多見。本文擬從經學和文學兩個角度說明歷史過程中對《關雎》的論述,以期獲得對這篇經典作品的全面認識。
一、《關雎》居《詩經》之冠的經學論證
從人性治道角度論述《關雎》及《詩經》又可細分為三個歷史時期:春秋時代、漢代經學、宋代經學。時代和學風的變化使得這三個時期的論證呈現出明顯的差異,我們由此得以發見《關雎》及《詩經》不同時代所呈現的不同面貌,也大約可以認識論述者的背景因素和思想觀念。
首先,來看孔門“詩學”觀中《關雎》的地位。《詩經》在孔子的時代還不稱為“經”,但它是孔門教學的重要內容。孔門“四教”(相當于四門功課)的“文、行、忠、信”(《述而》)似乎都可以找到《詩經》的因素。孔子具體論述《詩經》的話語更是比比皆是。孔門“詩學”也因而成為歷代論述“《關雎》何以居于《詩經》之首”的源頭。
其次,來看漢代儒生對《關雎》及《詩經》的論述。在漢代,儒學到武帝時方才確立了獨尊的地位。儒生們為此可謂煞費苦心、絞盡腦汁,這在有關《關雎》及《詩經》的論述中也可以完全了解到儒生們的論說技巧,更不用說他們對“六經”的論述了。
漢代韓、魯、齊、毛四家說《詩》,韓、魯、齊三家在漢初即立為博士,毛詩則不是官學。然而東漢大儒鄭玄以毛詩為底本箋釋《詩經》,使得毛詩獨傳,而其他三家大多失傳。這三家中其余兩家只留下片言只語,《韓詩外傳》則完整地流傳下來,只是《內傳》失傳。正是在《韓詩外傳》中,最早提出這一問題:“《關雎》憑什么居《國風》之首,居《詩經》之冠?”《詩大序》一般被認定為東漢著作。它融合了今古文經學,在較《韓詩外傳》更為全面的眼光下論述《關雎》和《詩經》。而就“《關雎》何以居《詩經》之首”這一問題,《詩大序》則提供了歷史和作用兩種證明。從教化意義來看,《周南》、《召南》作為“正始之道,王化之基”,其重要性超過了其他篇章。張守節《史記正義》在《孔子世家》中對“《關雎》之亂以為風始”的說明更明白地闡述了《關雎》的這種教化意義。
再次,我們以朱熹為代表看宋儒對這一問題的論說。朱熹代表的宋代理學以四書為底本闡發儒學教義,孟子的“性善說”構成理學的哲學基礎。“性”的“四端”得以發揚光大就可以養成君子品格。朱熹所謂的誦讀《關雎》就可以“得其性情之正”的觀點就是以孟子學說中論述《關雎》的教義,其論述方式顯而易見。
二、《關雎》居《詩經》之首的文學論證
從宋代開始,《詩經》研究逐漸突破經學的限制。在內容方面,有了多樣的解讀方式,以致明代湯顯祖《牡丹亭》把《關雎》作為男歡女愛的情歌。藝術形式方面的研究也越來越多,“《關雎》何以居《詩經》之首”的問題也要求在新的領域予以回答。
首先,我們來看清代方玉潤《詩經原始》中對經學的解釋,方玉潤反對歷代經生把《關雎》解作為文王風教、后妃之德之說,對《詩經》尤其是《二南》依然極其贊頌,但絕不再是從經學的角度出發,以教化功用作為評價《詩經》的第一乃至唯一標準。清代以來的“疑古思潮”盡管有許多思想被后人稱為詬病之處,但“疑古”畢竟開闊了研究者的視野,而對《詩經》藝術形式的重視恰恰就與此思潮有關,沿著這樣的方向,對“《關雎》為何居《詩經》之首”這一古老問題有了全新的答案。
其次,我們來看今人聶石樵等人的《詩經新注》對《關雎》的論說:
在藝術上,前人認為《關雎》有“七勝”:格局之勝、運筆之勝、文法之勝、字法之勝、造詞之勝、用韻之勝和音節之勝。全詩聲情文義俱佳,足可謂《國風》之始,“三百篇”之冠。
“七勝”之說,究竟始于何處,《詩經新注》沒有說明。但“七勝”標示了宋代以來對《關雎》及《詩經》新的解讀方式。在涵詠《關雎》的基礎上,“七勝”的具體所指可有如下說明:第一,“格局之勝”是就詩篇的格調而言,文王具有為人處世的完美分寸感,體現出儒家的“中庸”之美;第二,“運筆之勝”是就謀篇布局而言,《關雎》的五節可分為三個部分,前兩節歌詠文王對淑女的喜愛與追求,中間一節是追求不得的焦慮不安,后兩節則是婚配之后的和樂美滿;第三,“文法之勝”略等于現代漢語的表現手法,指《關雎》“興”的兩種運用;第四,“字法之勝”指“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幾句中“流”、“采”、“芼”三個字的變化及“寤寐求之”、“琴瑟友之”、“鐘鼓樂之”中“求”、“友”、“樂”的變化之美;第五,“造字之聲”指篇中“窈窕”、“參差”、“輾轉”三個連綿詞的創造,繪聲繪色、各盡其妙;第六,“用韻之勝”指本詩采用偶句用韻的形式,全篇三次換韻;第七,“音節之勝”指全詩四字一句的整齊句式及三個層次之間平緩與急促節奏的相輔相成。
總而言之,《關雎》作為中華民族第一部詩歌總集的第一篇,情、文俱佳,足可謂《國風》之首,“三百篇”之冠。有關《關雎》地位的兩類論說方式不僅讓讀者看到了一篇經典作品的多個側面,也讓讀者了解了對《關雎》不同的解讀觀點的背景變化。如果我們從更高處著眼,則不難發現這兩種方法的目的則都在于提升讀者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