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足球工廠

《足球工廠》是一部講述英國足球流氓故事的電影，卻也深受美國新球迷們熱捧。足球在美國人的人氣在穩定地增長，新的球迷群體在誕生。歐洲式樣的足球迷戀在沖擊著MLS慣常的蒼白背景。我們跟蹤了費城的“本之子”球迷群體，他們都是好公民，卻追尋英國范的球迷文化。

費城購物中心樓下的火車站，沒有警力。沒有任何措施來防范這一組四人的足球流氓，短發、釘靴、飛行員外套和藍色的圍巾，顯示他們忠誠于費城聯邦隊，這座城市的MLS球隊。他們希望能展現出略微復古一點的英式足球流氓風采。他們旁邊是一對紐約紅牛的夫妻球迷，看上去很好欺負，但同樣沒有任何針對他們的保護措施。

紅牛是今天的對手。本賽季早些時候，紅牛球迷砸了費城的大巴車。光頭黨們很激動。他們蹦跳著高喊：“我們恨紅牛，我們恨紅牛。”（他們指的是球隊，而不是飲料）火車到站了，紐約夫婦上車，走向旁邊一截車廂，光頭黨們沒有任何動作。

火車咯吱咯吱，駛過略顯破舊的街道和有很多樹木的獨立宮，托馬斯·杰弗森在這里首發念誦了獨立宣言。火車再駛入米色的城市郊區。羅伯特·皮雷，這位法國球星，曾經拒絕了費城聯邦隊的邀請，他說原因是城市不夠漂亮。光頭黨們年齡大多在18到30歲之間，他們唱著歌，打發時間，他們的歌聲中，警察是壞的、費城是好的、貝克漢姆是可憐的。兩個黑人大個走過，他們安靜了一會兒。

火車停在了費城以南30分鐘車程處，切斯特城，靠近賓夕法尼亞州與特拉華州的邊界。商店用木板封著門，倉庫被廢棄了。曾經繁忙的船塢如今是一個賭場。與美國東北部那些曾經繁盛過的工業城市一樣——巴爾的摩、費城、克利夫蘭等——過去50年內，工作與金錢都走了，還帶走了一半的人口。PPL公園則成為了城市新生的希望之一，這里是費城聯邦隊的新球場，能容納1.8萬人。球場旁邊是荒地和停車場，以及巨大的、懸著的巴里司令大橋。

距離開球還有兩個多小時。光頭黨沿著一條臟兮兮的火車道，走進了切斯特機器場的院子。這是他們的大本營，數百名費城球迷，所謂的“本之子”（Sons of Ben），聚集在這里，喝著啤酒，叫喊著給自己提神：“如果紐約人出拳，我不會心軟。”科雷·弗蘭，一位藥物和酒精咨詢師，說他太興奮了，感覺就像在揍人。他對著麥克風大喊：“這幫紐約人以為他們可以輕松地來，然后控制局面么？”

弗蘭是一個頭目，更是拉拉隊長。他在賽前分發歌詞單。2000名“本之子”走上了River End，他們的專屬看臺。據說采用這種“歐式的隔離”是因為如今球迷之間的敵對越來越激烈，但所謂的隔離帶只是一遛臺階和幾個服務生。警察們都呆在場地旁。紐約球迷嗓門很大，費城球迷嗓門更大。貝克漢姆在費城踢過比賽，他說這里的球迷是美國球迷中最像歐洲的，他們罵了他90分鐘，然后扔給他一些妓女的卡片。

太陽落山了，藏在旁邊的一個能量站身后。現場主播喊出雙方隊員的名字，每一名紅牛球員的名字后面都會被費城球迷附上一個“sucks”。紐約的蒂埃里·亨利，前阿森納和巴塞羅那球星，從他價值1000萬英鎊的曼哈頓公寓到新澤西的球場，都是搭乘公共交通的，但也不會被人認出來。這一場比賽，他傷停了。鼓聲隆隆。在看臺上，勞倫佐·里維拉，另一個球迷頭目，用圍巾蒙住臉，拉著一個煙霧彈的開關。他看上去是一個完美的極端球迷，簡直是意大利式的高境界。化學煙霧讓前幾排觀眾咳嗽了幾聲。一名光頭黨球員說：“有些人喜歡玩這些極端球迷的把戲。但我們喜歡英國釘靴男孩的風格，那是英國文化的一部分，我很認同的。這會引起不好的含義，但我們反對種族主義。我只關心文化和生活方式。我是光頭黨，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也喜歡時尚。”

里維拉和所有的頭目一樣，自從開球之后就背對著球場，指揮著合唱。我問他為什么不看比賽。他說：“誰在乎比賽呢？要緊的是好玩。”

這感覺不像是足球，而像是角色扮演。

美國的新生代足球球迷很喧鬧，非常渴求存在的合理性。但他們把自己稱作“百年農場”、“哈德森街足球流氓”、“街區極端球迷”或者“洛杉磯暴動隊”之類的名字時，確實很難認真地對待他們。

路透社的記者西蒙·埃文斯說：“我覺得有點令人發噱。”埃文斯是英國人，在邁阿密報道MLS。他說：“在邁阿密有20多個強勁的極端球迷組織，但他們實際上都是好孩子。這里沒有足球流氓。MLS的比賽也很乏味。對于球迷文化來說，卻是個很不錯的時機。”

埃文斯解釋說，1996年美國足球大聯盟啟動時，營造的形象是為足球媽媽和孩子們服務。“聯盟后來意識到這樣只會永遠讓足球是邊緣運動，于是他們開始鼓勵生發新的球迷群體，新球迷們往往想與其他美國體育迷們相比，更加邊緣、與眾不同。NFL球迷一般不會唱歌，NBA球賽中始終會有一個DJ。但如果你去看看MLS在西雅圖的比賽，全場3.5萬名球迷，一群人朝著另一群人大喊，真的有了足球的氣氛。”

埃文斯說MLS需要熱烈的場內氣氛，以說服美國球迷們放棄電視，來現場看比賽。“聯盟說如果你想要真正的足球體驗，不要坐在沙發上電視前，裝作阿森納球迷，要來現場支持當地球隊。”

但埃文斯說這里的球迷與英國球迷主力的勞工階級年輕人不同。“坦白說，我覺得這里的人學生氣。他們在線上很活躍，喜歡討論。他們往往都是親英派，比如很多新澤西人會支持新秩序、支持曼城。但隨著聯盟成長，模仿會消失的。”

現在，新球迷們當家做主。而且如埃文斯指出，聯盟出于市場營銷的考慮，支持他們，在聯盟的廣告片上，球迷的畫面出現得比球員的還多。

MLS主管市場公關的副主席丹·庫特曼切說：“在體育的成功中，球迷團體是關鍵因素。他們為北美職業體育營造了獨一無二的環境。在美國，除去足球，你不會聽到人們唱歌和大合唱。”

“與早期相比，現在的變化太大了。早期時，是很多家庭開著小貨車來看比賽。我們依然歡迎他們，但現在的焦點是18到34歲的人群，因為他們是活躍、激情的球迷，比如‘本之子’。”

“本之子”已經小有名氣。這里面的“本”是本杰明·富蘭克林，前費城居民和美國建國之父。“本之子”創立于2007年1月，創立者是安德魯·迪倫、戴夫·弗拉格勒和布萊恩·詹姆斯。當時費城還沒有MLS球隊。“本之子”展開游說，希望能有一支。

他們指定了McGillin’s，一家費城市中心有150年歷史的愛爾蘭酒吧，作為其主場。他們選定了球隊的顏色，代表費城的藍，再加上黃色。他們設計了徽章：富蘭克林的頭像在一個交叉的鐮刀和槳上面。大約有3500人加入了組織。球迷的力量發揮了作用。聯盟給了費城一支球隊，費城聯邦成為了MLS的第16支球隊。

從遠處看來，“本之子”創造了熱鬧的足球文化，而在英國現代足球中，人們往往懷念這種文化。因為強制坐席、電視和高額門票改變了英國球迷的構成與文化。在擁有自己的球隊之前，“本之子”去別人的場地看球，只是為了吶喊，為了唱歌。YouTube上有一個視頻，在一名對手的教練酒駕犯事后，“本之子”高唱了27分鐘《墻上的99個啤酒瓶》，“我們贏得了和你一樣多的獎杯，雖然我們還沒有球隊”。

費城著名的報紙《費城調查》報的記者馬克·納杜希說：“‘本之子’與任何費城體育迷一樣熱情。費城也沒有像他們這樣龐大的球迷團體了。聯邦隊依然在費城體育版圖中位于后方，在NFL、棒球和冰球球隊之后，球迷數量也比不過這幾家，但他們第一年就能做到這種程度，值得關注。”

至于“本之子”的其它方面，納杜希不是很感興趣，“我不喜歡他們罵人，他們說其它MLS球隊的球迷也是這么做的。我覺得這是無等級的，他們應該超越這一些。他們的歌曲很聰明、有創意，但他們的罵人毀掉了這一切。我也不喜歡光頭。”

唐·加伯，MLS總裁，也對此有點擔心。在一次與MLS球迷的交流活動中，加伯贊揚了“本之子”呼喚球隊的行為，但也表示擔心球迷中出現“極端分子”，擔心客座球迷的“過分活力”。他兩次提到了費城球迷，舉了他們的例子，比如每當對方門將拿球，他們就會大喊“You suck asshole”，這些球迷也越來越需要人看護了。加伯說：“我擔心兩件事情，一個是MLS球場遭遇恐怖襲擊，一個是球場內會發生騷亂。”

一位球迷回答加伯說：“在西雅圖，你有3萬名球迷，想表現得勁爆一點。他們讀了《流氓之中》這本書（美國記者比爾·巴福德對英國足球流氓調查后所著），他們認為這就是做球迷的方式。費城人也是這么干的。”

去年10月，我加入了“本之子”，跟他們一起看了那個MLS賽季的最后兩場比賽。他們2比1贏了紐約后，最后一場比賽是在俄亥俄對陣哥倫布機員隊。

比賽前一天早上，“本之子”的副主席邁克·奈奧蒂，開著他老婆的卡羅拉來接我。我本以為會有一輛大巴來的。他說：“費城人隊已經打入了季后賽，因此去這個客場的人很少。”費城人隊是當地的MLB球隊，1883年以來就一直在費城。

“本之子”的創始人和主席布萊恩·詹姆斯在看棒球；頭目里維拉在看棒球；頭目弗蘭在看棒球。奈奧蒂不看棒球，因為他來自紐約州北部，支持的球隊是波士頓紅襪。

內奧迪27歲，職業是賣復印機。他一頭黑發，臉頰紅潤，穿著美國國家隊的球衣。他在2007年加入“本之子”，現在算是管理層了。他的角色包括買打折啤酒、準備燒烤會（比如在切斯特機械廠的院子中）、拿到煙霧彈的許可證（蘇格蘭凱爾特人隊曾在費城踢過一場季前友誼賽，凱爾特人球迷沒能拿到煙火許可證，還被拘留了3天）、就罵人進行談判（轉播商和家人們的意見不一）、維護行為準則（不能有種族主義、暴力，永遠尊重球隊）。

他說：“大家都在把費城球迷描寫成極端瘋子。但紐約有時尚和藝術、洛杉磯有好萊塢、華盛頓有政治，費城有足球。費城也有為體育狂的名聲（比如棒球中用雪球扔圣誕老人），媒體也習慣于把‘本之子’描寫成墮落的罪犯。”

在距離費城兩個小時的哈里斯堡，我們在其辦公室內接到了戴夫·雷姆。雷姆30歲，職業是公路運輸銷售。他在周末同奈奧蒂一起踢球，他們還提醒我要說“football”，而不是“soccer”，因為他們要做純正的足球迷。雷姆就像是一個大男孩，嚼著煙葉。我幫他拎了兩箱啤酒下來。他說會有人帶一個鼓。我問他們是不是一直如此考慮周詳。

他說：“你得努力惹人煩啊。”

在車里，他們談論足球。雷姆從沒去過歐洲，但他年輕時在一支“精英”球隊踢過球。“當時我們覺得自己很牛！”奈奧蒂去過瑞士，看過幾場巴塞爾的球。他喜歡看足球，因為相比于其他美國項目，足球帶來更多的“親密感”。

經過了8個小時車窗外的樹和可怕的音樂（包括一些波多黎各rap）之后，我們到達了哥倫布的酒店。天黑了，酒店與其說在哥倫布市里，不如說是在城市旁邊。過了一個臭臭的煉油廠，下了高速公路就是了。雷姆很快接過安排的責任。

“我們能去哪里喝酒？”雷姆問前臺。前臺畫了一幅地圖。在酒店里喝了幾杯啤酒之后，雷姆向我展示他胸上的紋身。那是一個口袋，口袋中插著一支筆。我們打車進城，在酒吧里喝了很多Bud Light，在電視里看到費城人對被踢出季后賽。雷姆與出租車司機談判——他沖著司機喊，摔門，再沖著另一個司機喊，再摔門——然后回酒店了。我太累了，以至于在電梯里要睡著了。奈奧蒂和雷姆要除去找一些漢堡吃吃（后來他們每人吃了5個）。

雷姆說：“我們給你帶一些。你住哪個房間？”我說：“32。”

我在24號房間睡著了。第二天他們沒吃早飯，圍著前臺打聽有什么好玩的。

前臺的美女說：“有一個南瓜節。”

我們開車走了，音樂是凱爾特punk樂團Flogging Molly，音量大到痛苦。奈奧蒂和雷姆穿著費城聯盟隊的球衣，背后名字是球隊隊長丹尼·加里夫（Danny Califf）。我戴著奈奧蒂給我的“本之子”的圍巾。沒人知道該把他帶來的“本之子”的旗子放在哪里，于是我就把它纏在身上了。

奈奧蒂大喊：“這是比賽日，boys。”

雷姆大喊：“Let’s do it！”

城市里一片混亂。前一天晚上當地的俄亥俄州大的橄欖球隊剛搞了返校活動。我們開車經過了他們可以容納10.2萬人的大球場，奈奧蒂和雷姆長出一口氣。附近的兄弟會房子好像爆炸過一樣，到處都是啤酒杯和匹薩盒。姑娘們穿著昨晚的衣服快速溜走。男人們湊在一起吃早餐。雷姆說他能聞到白匹薩和花椰菜的味道。

奈奧蒂說：“哥們，我好想念大學。”

雷姆說：“我也是。”

我們開車經過了“足球流氓酒吧”，酒吧的擁有者是“哈德森街足球流氓”，哥倫布機員的球迷團體。幾周前奈奧蒂試圖跟他們練習，但他的Facebook頁面被紐約球迷黑掉了。他沒聽我的建議，不愿意走進酒吧。他說：“這是他們的地盤。”

我們討論了一個小時，直到旁邊的一個服務員跟我們說沒問題。奈奧蒂停下車，問旁邊一個正在燒烤的家伙，能否進去。奈奧蒂和雷姆看起來很緊張。酒吧里面在放重金屬音樂。酒吧老板們身上有紋身。他們送給我們一些免費啤酒。墻上掛著一面阿森納的旗子。

其余的“本之子”成員們正在球場前面燒烤，哥倫布機員的球場能容納2萬人。停車場很大。我認出了其中的一個光頭黨。他穿著斜紋布褲子、釘鞋，他說他太關注唱歌了，以至于來不及看比賽，得錄下來慢慢看。另一名“本之子”成員穿著蘇格蘭裙，播放音樂。我們快樂地踢足球，喝啤酒。沒有人談論比賽，而是談論唱歌和一路的旅程。

我跟來自雷丁的英國人道格打招呼。他是西漢姆的球迷，但在費城已經生活了12年。他不是典型的西漢姆球迷，他太謙遜了。事實上這里所有的人都很謙遜。這里的氣氛比較沉悶，不足于我的預期。比爾·巴福德在《流氓之中》書中描寫英國足球文化時，將一切描寫的太歡樂了。我就在這里，與道格們在一起，大家都很high。

在球場內，我數了數，一共來了38名費城球迷。其中有幾個人為了唱什么歌在拌嘴。其他人則唱道：“加油，聯盟進一球，非常非常簡單，將球踢入球網，我們會f***ing高興。”大部分哥倫布球迷不回應。有兩個老一點的球迷說我們很傻缺。

一位胖胖的“本之子”說：“你們滾吧。”然后他絆了一下，跌坐在座位上。

球場內沒有隔離。我看到一名父親帶著兒子去另一個看臺坐。一名安保人員攔住了他，警告他別被罵。我問保安這會否有問題。

他說：“我跟他們說不能罵人，他們不聽。”

我問：“你不能趕他們出去么？”

“我想啊，但是我對此不負責。而且他們來這里畢竟是要在這里消費的。”

兩隊球員們像孩子一樣追著球跑。費城1比3輸了。后來我問隊長加里夫關于“本之子”的事情。他說這個團體在主場和在客場的表現非常不同，“他們很大膽，很費城”。

我們上車了。凌晨3點才到家，奈奧蒂上午還要上班。他和雷姆討論著戰術和引援。半道上，我們停下來買了炸雞，碰見了穿斜紋棉衣服的光頭黨。他說有一個“本之子”的女成員的圍巾被哥倫布球迷偷走了。他很生氣，安保人員也不管。

他說：“如果我在場，要踢爆他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