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北京的清晨非常寒冷,北理工附中操場,雖是周六,許多學生已經在練習壘球,訓練從早上8點到11點。與其它操場不同,這里大多是女孩在訓練,只有零星幾個男孩,最大孩子上高三,最小的小學一年級。揮棒、擊球,孩子們做得很認真,室外的溫度不到零度,操場上的陣陣寒風也令人打寒顫,但孩子們絲毫沒有畏懼嚴寒,沒有一個小姑娘戴手套。
豐臺體育中心,北京奧運壘球場地,也沒有昔日的喧嘩,場地上只有幾個孩子在打棒球。五棵松籃球館,雖已改名為萬事達中心,籃球也不是唯一使命,但它還在那里。一同建成的棒球場早已不見蹤影。這是能預想到的場景,五棵松棒球場看臺是臨時搭建,預示奧運會后并不保留。

2005年,國際奧委會決定,棒壘球將無緣下兩屆奧運會,至于何時重返奧運會,沒有答案。1992年,棒球進入奧運會,壘球1996年成為奧運項目。雖然棒壘球在美國和日本廣受歡迎,但在奧運層面,棒壘球并不受歡迎。
國際奧委會第114次全體會議上,羅格指出:經過21年擴張,國際奧委會應把精力放在如何鞏固并完善奧運會的主辦工作,要壓縮常規項目,126名委員進行最終表決,“瘦身”大背景下,棒球和壘球被剔除出局。
這并非偶然。北京奧運會棒球參賽隊伍,4支來自亞洲,3支來自北美,另外1支是墊底的荷蘭隊。5屆奧運會,古巴拿了3次冠軍,美國和韓國各1次。壘球的參賽隊也大多來自北美和亞洲,美國獲得3屆冠軍,日本1屆。北美和亞洲的壟斷,削弱了其他國家對棒壘的關注。
專業棒壘球對場地要求高,許多發展中國家根本無法滿足。北京奧運會棒球場雖是臨時場地,但總耗資近1億人民幣。中國奧委會專門聘請國際棒聯、美國大聯盟專家,在草皮、燈光、排水等多個方面進行指導。

棒壘球比賽沒有時間限制,冗長的比賽節奏,不利于電視轉播。職業球員參與奧運會,提高了比賽的觀賞性和話題性,電視轉播收入也大幅提高,籃球和網球最為明顯。但棒壘球并非如此,奧運會時MLB激戰正酣,聯盟不會因為奧運推遲賽程。面對國家隊邀請,拿著高薪的職業球員大多會拒絕。
雖然棒壘球是舶來品,但早在1959年首屆全運會上就設立了棒壘球項目。1979年臨時選拔的中國女子壘球隊出國訪問,九場未失一場,震驚美國和日本。當時我國壘球人口只有5000人,而美國是2800萬。1996年奧運會,中國女壘獲得銀牌。源于舉國體制的人才培養,壘球作為全運會項目,各省市為國家隊輸送了大批人才。中國女壘的優異成績,帶動了各省市的重視和投入。
北京奧運會,中國女壘備戰資金有100多萬。國家隊在攀枝花長期集訓,還聘請了外教。
如今作為非奧項目,總局不再設立女子壘球項目奧運備戰資金,每年的投入也大幅減少,現在國家隊每年投入只有20萬;北京奧運會前,全國有13省市設立女子壘球隊。奧運會后,甘肅和解放軍撤銷壘球隊,后備人才數量減少。很多隊員轉練其它項目,專業隊選擇壘球的運動員也越來越少。如今國家隊只在大賽前集訓,每次集訓時間只有50多天。
國家體育總局手曲棒壘中心副主任江秀云說:“雖然壘球現在不是奧運項目,但還是亞運會和全運會項目。廣州亞運會雖然輸給日本獲得亞軍,中國女壘還是有實力的。目前國家隊的這一批隊員大多在2008年之前就已是各省隊隊員,女壘被剔除出奧運會,對目前的國家隊影響并不大,地方隊的情況反映到國家隊還得需要一個周期。”
舉國體制下,競技體育是王牌。中國壘球的路在哪里?
面對新的困境,中國壘球協會積極求變。壘球運動在美國、日本和臺灣地區深受青少年歡迎,是一種潛優勢民間項目。壘球協會開始在學校和民間推廣,將重點轉向群眾體育和學校體育。在項目規則和場地進行改進,使其更適合推廣,被動的轉變產生了良好的化學反應。
江秀云說:“壘球成為非奧項目,總局投入減少,競技壘球受到沖擊。在不利形勢下,工作重點也轉向學校和社會。壘球運動講究團隊配合,培養青少年的協作精神和靈活性,適合在青少年中開展。壘球協會和中國教育學會合作,在全國中小學推廣壘球運動。還專門引進日本國內壘球教學課程。”



許多家長認為壘球不安全,有一定危險性。壘球協會將成人壘球改良為軟式壘球,安全性得到提高,項目規則簡單化。學生經過幾堂課后,就可以比賽,短短幾年間,目前我國31個省市自治區的500多所學校開展軟式壘球,各個地區的學校之間組成地區聯盟,循環比賽。
陳思昱,11歲,北洼路小學四年級學生。小小的個頭、梳著馬尾辮,穿著粉色上衣,壘球棒在她瘦弱的身體上有些不協調。“別看小丫頭個頭小,力氣可不小,還是班里的班干部和三好學生。一開始不愿意練習壘球,現在攆也攆不走”,北洼路小學老師居勇琦說。
和陳思昱一起訓練的女孩叫徐艾鑫,齊耳短發,黃框眼鏡,正是她在去年比賽中出色發揮,幫助北洼路小學獲得全國少年組的亞軍。但在2007年之前,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并不了解壘球,只用三年時間,他們就成為全國亞軍。
北洼路小學的錢校長說:“2007年海淀教委對體育課進行改革,實行1+X,當時壘球協會正在推廣軟式壘球,學校體育老師觀摩學習后發現,軟式壘球簡單易學,無論什么個頭,你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僅鍛煉身體,還發展智力。”
起初許多家長是為了讓孩子升學多條出路,但現在越來越多家長認為,有機會讓孩子跑一跑、出出汗挺好,重要的是孩子喜歡。陳思昱的媽媽說:“許多家長給孩子報各種補習班,我沒有給思昱報。為了有時間練球,孩子學習效率很高。現在也不想將來怎么樣,全當孩子多一個興趣愛好。”
壘球已成為學校招牌,許多學生為了學習壘球轉學到北洼路小學。小學畢業后,進入北理工附中進行中學的學習和訓練。北理工附中的呂行和焦晨曦因為壘球打得好,現在正在美國讀大學,代表大學打壘球聯賽。李偉老師說:“這是目前國內先例,通過學校培養,而不是專業隊,進入美國大學聯賽。也給體教結合提供了成功典范。壘球在美國和日本很受歡迎,如果會打壘球,更容易融入當地的生活。”中國壘球協會會長楊旭說:“起初開展時也有許多困難。怎樣讓學校認識到軟式壘球的科學性,如何開展,針對教師培訓、器材改進和規則修改,我們動了很多心思。”
壘球協會的職能也在積極發生改變,由原來的競技體育組織者,過渡到現在服務、培訓、規則的負責者。每年壘球協會都會在北師大進行軟式壘球培訓。在全國推廣地域聯盟模式,中小學校際之間比賽,以南京為例,當地14所學校組成聯盟開展校際比賽。每年壘球協會提供出國交流機會,交流性質是民間的,沒有行政色彩,學生深入國外的社區學校,與當地孩子同吃、同住。壘球協會鼓勵社會俱樂部介入壘球運動培養,社會俱樂部在學生課外時間租用學校的場地設施,在校外時間對學生進行培訓和指導。俱樂部可以培訓教練員,也可聘用學校的老師擔任教練員,與學校建立一種合作關系,目前北京理工大學就采用這種模式。


“壘球協會現在是一體兩翼,一體主要還是競技體育發展壘球項目,兩翼是在全國青少年廣泛開展軟式壘球運動和在成年人、大學生群體開展慢投壘球。以前,注重競技壘球多一些,對于兩翼關注不多。如今更注重兩翼的增長”,楊旭說。
北方工業大學是一支傳統的壘球強隊,多次獲得首都高校聯盟棒壘球聯賽的冠軍,學校投資100多萬修建了新的壘球訓練場地。許勇老師說:“練習壘球的學生主要有三類。第一類是通過普通高考上大學,以前沒有接觸過壘球,通過參加學校的社團活動,喜歡壘球;第二類通過壘球特長,特招進入學校;第三類是學校和北京壘球隊進行合作,北京壘球隊的隊員在學校學習,專業隊訓練,她們既可以代表學校打大學生校際比賽,也能代表北京隊打專業比賽。”
辛苗,北方工業大學壘球隊教練,北京隊退役運動員。退役后,辛苗幸運地分配到木樨園體校,幾年后就成為學校的團委書記,但她2002年辭了公職,只身赴英國求學。
“當時就是想多學點知識,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很大勇氣,因為當時我的工作很不錯。我從小在專業隊訓練,學習也很具有挑戰。”在英國,辛苗邊學習邊打工,先是在劍橋學習語言,之后獲得了體育管理MBA。北京奧運會時,她在國際棒球競賽技術管理服務部門任主管,奧運會后,來到北工大。


“壘球講究團隊和奉獻,非常適合在高校開展,尤其現在多是獨生子女。練習壘球不僅需要體力,更需要腦力,只有配合好了,才能取得團隊勝利。練習壘球也是一種做人的培養。”
壘球成為非奧項目后,辛苗有些遺憾,但她也認為,這是一種機會,“壘協更重視學校壘球,尤其是高校壘球的普及和推廣,這也為體育人才培養提供了新模式,在美國和日本,競技壘球運動員幾乎都來自高校。利用業余時間打球,學習和壘球都能兼顧,也更有利于運動員的個人發展。”
北京奧運會后,大部分國家隊隊員回到地方省隊備戰全運會。全運會結束后,隊員也做出了新選擇。有些隊員留在省隊繼續打球,有的當教練,也有隊員選擇到國外打球。
呂偉,北京奧運會女壘主力投手,到日本打球已兩年。對于奧運會,她不愿意過多回憶,“現在也沒有印象特別深刻的事情了,因為最后成績不好,發揮得也很差,如今壘球是非奧項目,能在主場參加奧運會,很幸運。”
據呂偉介紹,日本的壘球聯賽從4月到10月,按水平分為1部和2部,她所效力的球隊在1部,地址在京都附近,本賽季成績是第8名。日本國內壘球氣氛濃厚,孩子們從小學就開始練習壘球,水平非常高。壘球隊屬于企業俱樂部,球員除了打球,還在企業上班。呂偉所在的企業主要從事電子產品,球員上午上班,下午訓練。與日本球員不同,呂偉不需要上班,企業給球員提供住宿。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早餐和午餐需要自己解決,下午訓練結束后,企業提供晚餐。
現在她已經慢慢適應了日本的生活,剛到日本時,她也面臨很多困難。不會日語,與隊友和教練的交流存在障礙。早餐和午餐有時候也只吃面包。與國內訓練不同,日本球員有明確的分工,訓練結束后,撿球、擦球、整理訓練器材,這些都由球員負責。“日本的球員非常辛苦,有時她們晚上練習結束后已經10點半,洗漱結束,已11點。第二天6點多還得早起上班。”
雖然在日本打球兩年了,但是呂偉幾乎沒有閑暇。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晚上有時凌晨才回家。奧運會結束后,她跟同一批的國家隊隊友,聯系并不多,即使是同在日本打球的李琪,不在同一聯盟,也很少碰面。
關于未來,呂偉說:“在日本打球很辛苦,球員水平很高,明年賽季結束后,我就回國準備遼寧全運會。觀察一下壘球的發展前景,無論將來從事什么工作,還是希望跟壘球有關。”
關于棒壘球重返奧運會的討論一直存在。國際棒聯和國際壘聯也在積極協商,棒球和壘球合并作為一個項目,重返奧運大家庭。棒球作為男子項目,壘球作為女子項目,兩個項目只占一個項目名額。
國際棒壘聯合代表大會提議表決時,61.8%的代表團同意將棒壘球合并為一個項目,在2020年重返奧運會。2014年韓國仁川亞運會,棒壘球將合并作為一個項目參賽,但這看似美好的愿景,也面臨許多困境。
比如16支參賽代表隊的名額分布、項目規則修改等方面,目前并沒有達成共識。江秀云說:“目前壘球項目規則確實需要修改。排球、羽毛球、乒乓球近年來都進行了規則調整,使其更具觀賞性,利于電視轉播。如果壘球想重返奧運,需要調整,更符合商業發展需求。”
回歸之路,并不僅是重返奧運大家庭,更重要的是拋棄競技體育層面,讓體育回歸社會才是根本,而壘球的轉變僅僅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