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

內容簡介：她本想利用這個道士救出自己的主子，拜他為師不過是想順道吃吃他的豆腐，哪想到頭來她卻是被這腹黑臭道士戲耍了一通，又被他這張臉坑得將真心也搭了進去。罷罷罷，既然喜歡上了他，舍不得他犯險，她唯有犧牲自己，換他平安。哪想……又出幺蛾子了！

畫妖

文/九鷺非香

第一章

陽春三月，柳家小姐閨閣外的垂楊柳新芽發得正好，暖風一拂悠悠劃過水面，蕩出層層漣漪。

焦急的人影踏碎一院散漫，粉衣丫鬟嚷嚷著跑出院子：“老爺！老爺不好啦！小姐又發起狂來了！”她的身后跟來了一連串摔砸而出的瓷瓶和聲聲凄厲的尖叫。

粉衣丫鬟一頭扎在轉角處的男子懷中，后者沉穩地將她扶住，然后禮貌地退開。丫鬟慌張地抬頭一看，頓時呆住了，好漂亮的……道士。

男子身后的中年人喝罵道：“蠢丫頭，莽莽撞撞的！擋什么路，還不讓道長進去！”

丫頭這才回過神怯怯地應了，中年人還要罵，年輕的道士擺手道：“無妨。”他聲音輕淺，極是好聽，帶著安心的力量，令人感到寧靜。道士繞過丫頭，緩步走進院子，不一會兒一個瓷杯便砸了過來，和著女聲的尖叫：“有鬼……這里有鬼！”

鏡寧看了看柳小姐的面色，眉頭微微一皺，他自懷中掏出一張黃符，一邊呢喃著咒言一邊走近她。

丫鬟和柳家老爺緊張地張望著，卻見柳小姐神色慢慢平和下來。待鏡寧將黃符遞給柳小姐時，她的神色變得與生病之前一樣溫軟了

“好好拿著，先在外稍等片刻。”

柳小姐握著符，乖乖地出了閣門。咔嚓一聲，閣門從里面落了鎖。鏡寧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屋里的每一個角落，而后落在香案之后的那幅畫上。

垂楊柳之下，身著鵝黃襦裙的女子側倚著樹，似在賞魚，似在沉思，又似在失神，淚痣像哭一般染悲了她的情緒，鏡寧幾乎在一瞬間便認出此畫畫的是柳小姐，又在下一瞬間認出她不是柳小姐。

他步子剛動，什么都還沒做，忽見畫面一花，一顆腦袋從畫里面探出，容貌稚氣的女子裝模作樣地翻了個白眼，又毫無攻擊力地對他伸出了舌頭，仿似用一副癡蠢呆傻的模樣就能把他嚇走一樣。

做完這個只能將孩子逗笑的鬼臉，她又快速地把腦袋縮了回去，像烏龜一樣地藏好。

鏡寧怔愣片刻之后，微微地瞇起了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蠢成這副德行的妖。他冷著臉走上前去敲了敲香案：“出來。”畫面一片死寂，鏡寧念了一道訣，手中燃起一團橙黃色的火焰，道：“念在你作孽不深，我本欲放你一馬，不過……”他用火焰輕輕炙烤著畫軸，“你若想繼續作惡，休怪我不客氣。”

畫面繼續沉寂了一會兒，最終像是忍無可忍一般，女子滿頭大汗地再次探出頭來，披散著長長的頭發，發出“嚇”的一聲低劣恐嚇。

鏡寧面無表情地熄了手上的火，伸手拽住了她的長發。

女子面色一驚，倉皇失措。鏡寧微微一彎嘴角，平緩的聲音中難得帶了點笑意起伏：“有點疼。”言罷，他拉住她的三千青絲，毫不客氣地將她拖出了畫卷。

“啊——啊——”被拖出來的黃衣女子委屈地蜷曲在地上，揉著被拉扯得生疼的頭皮暗自低垂眼淚。

鏡寧若無其事地將手上的唾液擦在了畫卷上，抹花了生動的垂楊柳。黃衣女子淚花點點地怒瞪著他，恨恨地道：“無恥！”

第二章

被人指控無恥，鏡寧也不甚在意，只淡淡地問道：“畫妖，如何稱呼？”

女妖高傲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鏡寧輕彈食指，一團明晃晃的火焰直直地砸在女妖的額頭上，燙得她又是一陣嗷嗷亂叫。鏡寧好脾氣地問：“如何稱呼？”

她憋屈地咬了咬唇，不愿答話。妖怪的名字就像一個咒語，一旦被人知道了，便等同于被人控制，但她斜眼瞟見鏡寧食指上跳動的火焰，嘴唇抖了抖，可憐巴巴地一邊哽咽一邊抹淚道：“末畫，我叫末畫。”

鏡寧點了點頭：“為何要作害于柳家小姐？”末畫眼珠四處轉著，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鏡寧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末畫便渾身微僵，不情愿地撇嘴答道：“畫出我的是一個書生，他一直愛慕柳家小姐，但上月，他聽聞柳小姐訂了婚……就跳河死了，我是他畫出的最后一幅畫，聽見了他的遺愿，他一直想娶柳家小姐，我沒其他辦法，所以……”

“想殺了柳小姐，讓他們到地府相伴？”

末畫頹敗地點了點頭：“書生好可憐，我就想幫他完成最后一個愿望。”

“你本意雖善，然而生老病死由天定，豈能為滿足一己私欲而殘害他人性命？”鏡寧道，“看在你本性不壞的份兒上，今日我便放你一馬，日后好好修煉，不可再做惡事。”

末畫乖乖地點了點頭。

鏡寧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別再動不動就吐舌頭，很容易被捉到。”

末畫歪著腦袋想了想：“可是這招很有用啊，柳家小姐便如此被我嚇到了……”

鏡寧適時地沉默了一會兒，末畫眼巴巴地將他望著，看著她水汪汪的眼睛和哭紅了的鼻頭，鏡寧突然心底一軟，輕言問道：“你若想誠心修道，我可以教你。”

話音剛落，末畫眼中立時聚起萬丈光芒，她撲到鏡寧腳邊，抱住他的大腿喊道：“師父在上，徒弟……徒弟在下！任憑師父玩弄！”

鏡寧又適時地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輕拉開末畫的手：“我看，你還得學學文化。”

“我什么都可以學。”末畫仰頭望著他，“師父如何稱呼？”

“鏡寧。”

“鏡寧。”

“要叫師父。”

“鏡寧這名字叫著很安穩。”

“還是得叫師父。”

“鏡寧師父。”

鏡寧看著仰著臉的末畫，覺得她或許就差一根尾巴翹起來對他搖一搖了。他應景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沒收過徒弟，你資質又比較蠢笨，不過我相信天道酬勤，我好好教，你好好學，總有一天你至少能學會裝出一副聰明的樣子來的。”

末畫高興地點頭：“定不負師父重托！”

第三章

末畫妖力低微，從沒離開畫卷超過三個時辰，這次她為了好好跟著鏡寧修行，狠心將真身留在柳府，可誰曾料她勉強撐了一天便困倦不已，腳步開始左偏右倒的，有些踉蹌。

鏡寧見此狀，微微瞇起了眼：“看來你的妖力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差……”他咋舌，“為師肩上的擔子十分沉重啊。”

他話音未落，只見末畫渾身一軟，啪嘰一聲，如泥一般癱坐下去，她開始委屈地哭起來：“師父嫌棄我。”

“沒錯，為師是嫌棄你。”

鏡寧應得如此干脆，倒讓末畫臉上的淚不知是該繼續掉還是灰溜溜地往回滾。她琢磨了一番，還是決定應該越發凄涼地哭出聲來：“我本以為鏡寧師父是個心善的道士，沒想到……沒想到……嗚嗚，末畫真是錯許良緣、所托非人、此生盡誤了，嗚嗚——”

鏡寧斜眼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末畫搖頭，只顧凄涼地哭著。

鏡寧沉默了一陣才自懷里掏出一個青花瓷瓶。拔開紅色的瓶塞，清幽芳香立即流溢出來，鏡寧輕聲道：“此乃天山血紅蓮凝制的丹藥，可助你三日之內凝聚十年修為，五十年內修行比尋常快十成。這便當是為師送你的……”他話還沒說完，一只白嫩的手便動作迅速地搶過了他手中的瓷瓶。

她仰頭一口便吃了瓶中所有的丹藥。

鏡寧瞇起眼，輕淺的聲音中帶了點危險的氣息：“為師以為，你應當先拜謝師恩。”

末畫包了一嘴的藥，一邊嚼一邊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含糊地問道：“師父送徒弟見面禮物，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鏡寧了然地點頭：“如此，徒弟的拜師禮現在何處？”

一雙溜圓的眼睛轉了轉，末畫咽下嘴里的東西，高興地道：“這里這里。”她蹦起身來，跳到鏡寧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一口親在鏡寧臉上。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令淡然如水的心，也不由得失了節奏地一跳。末畫的臉上堆起了耀眼的笑容：“那些報恩的妖怪們不都說以身相許是最大的禮物嗎？我把自己許給師父了可好？”

鏡寧沉默了許久，他強迫自己挪開目光，一聲喟嘆：“你真該先學學文化。”

末畫一臉期冀地望著他：“師父教我啊。”

鏡寧不由自主地往后撇過頭去，一時竟有種想要逃避的沖動。任由末畫將他盯了許久，他才故作淡然地道：“為師還是先教你法術的好。”

“師父教什么我都學，左右我也是師父的人了。”

這話意味聽起來有些奇怪，鏡寧用極正道的心思來琢磨，末畫是他徒弟，她說這話也沒甚奇怪。他點頭道：“你且記住，為師教你法術是令你用來清修道行，切莫有害人之心，你若犯我門規，我必親自收了你。”

末畫眨眼看他，沒有表態。

“可聽明白了？”

末畫撓了撓頭：“不大明白，你還沒說清楚呢，你必親自收了我做什么？姨太太嗎？”

鏡寧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眼：“我得先去尋個夫子教你文化。”

末畫低下頭，委屈的眉眼之下卻帶著一絲暗藏的笑意，師父不知，畫出她的書生便是個很好的夫子。

第四章

三月的錦城巷陌之中盡是飛花，河堤上的垂楊柳柳絮紛紛擾擾地撒滿河道，黃衣少女在船頭唱著醉心的歌兒：“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船夫搖著船槳，聽罷此句哈哈大笑，對獨自飲茶的鏡寧道：“這位兄臺，你艷福可不淺啊。”

鏡寧坦然地道：“她不過是學人家唱唱，不明其意。”歌聲一頓，末畫不滿地道：“這話的意思我還是懂的，我不僅懂這個，我還會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在……”

鏡寧好笑地抬頭：“在哪兒？”

末畫目光呆滯地盯著河岸，鏡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白衣女子靜立河堤柳樹之下，即便垂柳讓人無法將她看得真切，但絕色姿容難掩，遙遙一眼便已睹傾城姿色。

鏡寧袖中能搜尋妖氣的羅盤一動，直指那邊的女子，他眉目一沉，大喝道：“狐妖！”話音一落，作勢便要騰身而起。

末畫不明所以，呆呆地要去拉他的衣袖，哪想鏡寧力一時沒收住力，將末畫生生地掃到了河水之中，船順勢向前，將她腦袋一撞，壓到了水下。

連水泡也沒吐一個，船下直接沒了動靜。

船家大驚失色，哪想這邊還未驚完，那邊清俊公子淡淡地留下“救人”二字便提氣縱身，追著岸邊的漂亮小姐而去。船家見狀大罵：“負心漢啊！”人命哪容他耽擱，船家也忙跳下水，匆匆忙忙將落水的黃衫女子打撈起來。

末畫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在喚自己“小姑娘”，她睜開眼，輕輕地喚了聲“鏡寧師父”，卻見一身濕淋淋的船夫對她搖頭嘆氣：“姑娘，那是個薄情漢子，你還是另尋良人的好。”

末畫心頭一涼，神智登時清醒了許多，她張口便問：“他可是追那漂亮女子去了？”

船家一個勁兒地嘆息。末畫垂下眼簾，心頭滋味百般雜陳。

鏡寧再回來的時候，脖子上被抓出了三條血痕。船家收了他的錢，十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卻也不好再說什么。

末畫坐在岸邊青草坡上，哭腫了一雙眼。鏡寧十分不解，他不過是像往常一般去捉妖，為何回來之后，仿似全天下都在唾棄他一般。他瞅了瞅末畫額頭上被船撞出來的大包，問道：“有這么疼？”

“我……”末畫掃了他一眼，一開口便是哽咽，“我心疼！十分心疼！”

鏡寧蹲下身來，幫她輕輕地揉了揉額上的包：“為何？”

“我那樣……掉在河里……”她一邊說一邊抽噎，手上還不停地比畫著自己垂死掙扎的模樣，“我那樣掉進去，你都、都不管我，就追著別的女人跑了。”她鼻音很濃，抽抽噎噎的讓人越發聽不清楚，只有一句“其實你是想殺了我吧”格外清楚。

鏡寧不解：“我見你哭得挺精神的啊。”

像要印證他的話一般，末畫老實地哭得更精神了一些。

鏡寧不擅長安慰人，蹲在她跟前將她望了許久才嘆息一聲，無奈地道：“為師下次先把你撈起來就是，你一個妖怪不要哭得太沒出息了。”

末畫抽噎著停不下來，腦袋像沒力氣了一樣蹭到鏡寧的肩頭，鏡寧渾身微微一僵，倒也沒將她推開。

末畫在淚眼迷蒙中看見他脖子上的血痕，如此近的距離她才發現這傷口猙獰得可怕，細而深，仿似再往里一點就能挖斷他的喉嚨。末畫在他肩頭來回抹干了眼淚，小聲道：“我心疼！下次不能再扔下我了。”

“嗯，不扔下你。”

第五章

那狐妖妖力高深，讓鏡寧沒想到，他重傷了狐妖卻沒有捉到她。思及傷重的狐妖定會需要吸食更多的陽氣，這些日子鏡寧在城中設下了不少結界，一旦狐妖用了妖力，必定逃不過他的眼。

這些天鏡寧盡心地教了末畫不少東西，令她修為著實長進不少。反倒是末畫有些不愿意學起來。

是夜，兩人追蹤狐妖的蹤跡到了城外，卻在小河邊跟丟了，彼時城門已落鎖，二人唯有露宿郊外。末畫坐在火堆邊望著靜坐著的鏡寧發呆，她覺得，這個道士的一張臉有時竟比妖怪還要惑人。

一顆小石頭打上她的頭，鏡寧眼也未睜便問道：“修行需持之以恒，日日不可落下，凝神。”

“師父，我在練習怎么在面對你的時候心跳不要紊亂。”

鏡寧睜開眼，淡淡地問她：“上次落水之后留下了心疾？”

末畫揉著自己的心口道：“大概是吧，看見師父的時候就犯病，定是上次師父將我獨自留下給我帶來了太多隱傷。”

鏡寧只淡然地道：“修道若想有所成，必定清心靜神，寡欲而無求……”他說著道家清修心法，末畫聽著他的聲音慢慢走神，她覺得，修行于她而言并無多大意義，心底倒是有個想法慢慢確定下來。她忽然打斷鏡寧的話，道：“師父，我覺得我不想做你徒弟了。”

鏡寧眉頭一皺，聲色難得帶上了怒火：“胡鬧！”

“我是認真的，我不做你的徒弟，做你娘子好不好？咱們可以隨便親親，隨便滾一堆。”

鏡寧一怔，更大的怒火夾著一抹幾不可察的害羞燒紅了他的耳根：“放肆！”

末畫眨巴著眼看了他一會兒，而后伸出了四根手指頭，問：“師父放四要干嗎？”鏡寧瞇起了眼。見他真的氣了，末畫忙擺手道，“好吧好吧。我就當徒弟好了。”

左右也就今晚的時間。

夜入三更，鏡寧閉眼休憩，末畫輕輕地向空中吐了一口氣，草葉頭上的昆蟲不一會兒便栽到地上，沉沉睡去。 末畫爬起身來，走到鏡寧身后，她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傷，輕輕地嘆息道：“當時你若是來救我，可不就不會受傷了嗎？三尾妖狐哪是你一個道士對付得了的。若不是我重傷未愈，此事怎么會將你牽扯進來呢？”

她埋下頭，輕輕舔了舔鏡寧脖子上的血痕，黑色的爪印立即消了不少。末畫的唇沒舍得離開，貼著他血脈跳動的地方深深一吻，滿意地看見那處慢慢紅了起來，她笑道：“真想讓你全身都這樣紅起來。”

末畫掏出匕首，刀刃映著月色寒光，照出她比尋常更添一分猩紅的瞳孔。

她輕輕割破鏡寧的食指，用血涂遍刀刃。

“師父，你猜，明早你還看得見我嗎……”

第六章

清晨，城郊的樹林中薄霧一片，鏡寧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來。火堆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滅掉，他看了看在一旁睡得安穩的末畫，輕聲喚道：“起來。”

末畫嘟了嘟嘴，一聲嚶嚀：“師父。”她聲音軟軟的，像是要讓人聽得入魔一般。

鏡寧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衣裝，末畫躺在地上看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半點過來拉她的意思，自己才不滿地站起身來：“師父一點也不憐惜弟子。”她眼珠一轉，巧笑道，“師父，你頭發夾在衣服里了，末畫來幫你理一理。”

鏡寧理著衣袖，待末畫走近身前，一雙白嫩的手尚未碰到他的衣襟，鏡寧問道：“末畫在哪兒？”他眼神都沒落在她身上，像在問天氣如何一般云淡風輕。

“末畫”聞言，渾身一顫，她堆出了笑臉，她眸子深處卻漸漸化出了幾許青光：“師父在說什么呢，我不是在這兒嗎……”她一聲慘叫，忽然渾身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她回頭一看，竟是自己的尾巴被一把不知從何處降下來的劍生生斬斷了去。

那劍通體晶瑩，靈氣四溢，竟是一把難得的鎮魔之劍。這突然的襲擊令“末畫”疼得面目扭曲，登時露了原形，她竟是鏡寧正在追的那只三尾狐妖！

鏡寧隨手一揮，那劍似晨霧一般，消散在空中。

狐妖斷了一尾，驚駭地望著鏡寧：“你……你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厲害……”

鏡寧自袖中掏出一張咒符，與他平日用的咒符不同，這一張符金紙紅字，殺氣凜凜，狐妖只看了一眼便瑟縮著往后面挪。鏡寧淡淡地道：“來，把這事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狐妖見自己逃不過，終是冷冷一笑道：“與我在此耽擱時間，不如速去柳宅救你那畫妖徒弟，若是晚了一步，只怕她已被畫中怨鬼將三魂七魄都吃了。”

鏡寧眉頭一皺，他沉吟一番，揪住狐妖的衣領便將她拖在地上拉走：“如此便在路上交代清楚吧。”

狐妖的斷尾處磨在地上，疼得她哀號不斷，一張絕美的臉上盡是痛抽的表情：“道長，小妖錯了！小妖錯了！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好好交代！都說！”

鏡寧這才放了她，吩咐道：“乖乖地跟著，我不會回頭，若是沒聽見你的聲音了，傾陽劍可不會客氣。”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一般，通體透徹的劍在狐妖眼前閃了閃，隨后又隱去了蹤影。

狐妖冷汗直流，忙道：“最近錦城之中除妖道士過多，小妖尋覓起食物來越來越困難，前幾月對那書生……下了手，我舍不得一次將他的精魂吸光，所以將他剩下的魂魄暫時囚困在了他的畫里。哪想他的畫卻在那么短的時間里生出了靈識，成了畫妖。畫妖不忍心看她主子被囚，無法投胎，所以想殺了我……但是她妖力尚淺，被我重創一次之后便一起被我關在了畫里。

“前些日子柳府鬧鬼，興許便是那書生的魂魄生了怨氣化作了厲鬼。”

鏡寧腳步加快了幾分，他想此前末畫在畫中日日與怨鬼相處，估計活得很是艱辛。

“你救出末畫之后，她做了你的徒弟，應當是想借道長的手來除掉小妖。”狐妖眼珠轉了轉道，“道長，那末畫并非真心對你……”

鏡寧神色未變，輕聲答道：“你道我如爾等妖物一般蠢笨，看不見蹊蹺嗎？”

狐妖心中又是一驚：“所以，你……道長隱瞞了實力，甚至被小妖抓傷，是為了試探末畫？”狐妖暗道這道士陰險，面色上卻帶了幾分可憐地道，“既然道長已知道末畫的意圖，為何現在還要去救她？”

鏡寧不答反問：“怎么不說說你為何會在這兒？”

狐妖心下一凜，撇了撇嘴不想答話，但想到之前他的吩咐又不情愿地道：“是……末畫昨夜用染了您的血的匕首來暗算小妖，小妖將她封回了柳府畫中，小妖一時心念有差，生了狗膽，心想既然那畫妖都能取得道長的血，小妖說不定可以、可以……所以便貿然尋了來，冒犯了道長實在是罪過。”

說到底，還是那畫妖不忍心再讓鏡寧對上狐妖了，怕他受傷，舍不得他再度涉險，末畫是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狐妖思及此處不由得搖頭嘆道：“心善的妖多半沒有好下場，愛慕上凡人哪一個不是死得慘烈，更何況還是個……”道士。

陰險狡詐的道士！

鏡寧聞言，微微垂了眉目。

第七章

行至柳宅之外，狐妖突然驚呼道：“糟糕！我給那畫設的禁止被沖開了！”

鏡寧皺眉，微微瞇起了眼，狐妖怕得快哭出來了：“道長！小妖在您的眼皮底下絕對不敢胡作非為，是因為您方才斬了小妖一尾，使小妖妖力大減，禁制便被那怨魂沖破了！道長您若是再耽擱，怕是那小畫妖命都快折騰沒了！”

“既然如此。”鏡寧點了點頭，手一轉，羅盤倏地出現在他的掌心，狐妖轉身欲跑，卻忽覺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了她，她驚駭地轉頭，來不及做出任何表情，便被收到了羅盤之中去，空中只余她一聲凄厲的哀號：“腹黑道士啊！”

進得柳府之內，鏡寧頓覺陰氣沖天，府中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依著上次的記憶尋到柳小姐閨閣那方，隔了老遠便聽見書生哭號道：“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柳兒，你負我！”言罷，一陣陰風四起，在這大白日竟從閨閣之中吹到外面來。

鏡寧眉頭微微一蹙，這怨鬼戾氣太重，若要對付只能散了他的魂魄，令其再也無法轉世。

“你出息了！”鏡寧腳步一頓，聽見里面傳來了末畫喝罵的聲音：“堂堂七尺男兒像個怨婦一樣哭哭啼啼，你真有出息啊！”

“嚶嚶——末畫兒，莫要打我，莫要打我，我不哭就是，可是那柳兒她負我，嚶嚶——她三日之后便要與他人成親，我……我怎不難過？”

鏡寧跨進門去，恰好瞅見柳府的人躺了一地，而厲鬼書生正被面色蒼白的末畫追著抽打。

鏡寧眉頭一挑，沉默地停住腳步。

末畫追了幾步便累得一直喘氣，她恨恨地將折下來的柳枝條扔到書生身上罵道：“你既然沖破了狐妖的禁制，就乖乖滾去投胎！做什么厲鬼，你有那個氣場嗎！”

書生挨了打，悶不吭聲地縮在柳樹下蹲著：“我要陪著柳兒，不能讓她和別人成婚。”

“呆子，她不和別人成婚也不能和你成婚了，你……”末畫這話像是戳到了書生的痛處，他眼眶一紅，倏地沖末畫大吼道：“閉嘴！我活不成，讓柳兒和我一起死了就好！”說著，他像狼一樣猛地撲向昏倒在地的柳家小姐。

鏡寧甩手丟了一道符出去，徑直貼在書生額頭之上。只聽哧的一聲，書生如同被燒著一般，滾到地上來回翻轉，仿似痛不欲生。

末畫駭了一大跳，忙撲上去不顧符咒幾乎燒毀了她的手指，她蠻橫地將符從書生頭上撕下來，神色復雜地望向鏡寧：“這樣會讓他魂飛魄散的……”

鏡寧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那又如何，他已成厲鬼。”

末畫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欲言又止：“那樣，就不能再轉世投胎了。”

鏡寧打量著她眸子深處的不安與奇異的悲傷，他覺得這樣的神色不應該出現在末畫的世界里，這個丫頭只要負責說出不可思議的話逗他開心便足矣。

“阻礙我和柳兒團聚的人，都滾開！”書生發狂一般地大號一聲，猛地向鏡寧沖過來。

末畫大驚失色，在她看來，鏡寧還沒有能力與這樣的厲鬼硬碰硬，當下拼了渾身最后一點妖力躍至鏡寧身前，竟是想以身做盾，為他擋下這一擊。

溫熱的身體將他緊緊抱住，這個小畫妖簡直弱得不像樣，他懷疑自己那一瓶靈藥連她的腸胃也沒經過就直接被排出去了，吸收得如此差勁，也算是樁奇事。但偏偏是這么脆弱的一個東西，竟妄想用生命來護著他。

鏡寧腦子里覺著這個畫妖委實蠢了些，簡簡單單地喜歡上一個人，簡簡單單地就拼了命去保護他，也不想想值不值。但他卻偏偏為這樣愚蠢的行為，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動起來。

他一手攬住末畫，身子一側，將她護到身后，單手在空中結了個印，食指輕點，清明的澄澈之光橫掃而出，徑直將書生身上的戾氣滌蕩干凈。

“凈神術？”末畫呆呆地從鏡寧懷中抬起頭來，“師父……你已經修成仙了嗎？”

“約莫成了吧，為師忘了。”

末畫又呆了一陣，狠狠地戳了戳鏡寧的胸膛：“你之前為什么要裝得那么銼？”

“如此比較好玩。”

第八章

末畫恨得一陣心血亂滴，卻也只有咬著牙忍了。她回頭看了看書生的鬼魂，此時他已經變得和尋常鬼魂一般模樣，他坐在柳家小姐的身邊嚶嚶地哭著，但卻已經不再想著將柳小姐殺死了。

鏡寧淡淡地道：“前塵俗事勿需記，投胎去吧，孟婆湯喝下忘卻所有，也算是一種解脫。”他一揮手，憑空招來兩團黑氣，眨眼間黑氣便凝為人形，竟是兩只渾身青黑的小鬼。

他們對著鏡寧恭敬行禮道：“多謝山神助冥府收得此鬼。”

鏡寧擺了擺手，讓他們帶著書生走了。

末畫驚異地睜大了眼，再度望向鏡寧：“山神？”

“為師忘了自我介紹。”

末畫斜眼看他：“你這個卑劣的騙子。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小道士！”

鏡寧點頭道：“為師著實修行不夠，兜了一大圈，卻只騙了一個這樣的徒弟。”

“哼，才沒有呢，徒弟你可沒騙到手。”末畫哼哼了一聲，腳步卻忍不住往后一個踉蹌，鏡寧下意識地伸手一攬，將她摟在懷里。末畫老實不客氣地擁住他的胸，使勁兒用臉頰蹭了蹭：“不過我倒是占了你不少便宜。”

鏡寧微微一怔，嘆息道：“當真蠢笨，誰占了誰的便宜都分不清楚。”

末畫眼前的事物越發模糊起來，她的頭無力地搭在鏡寧肩上，輕聲道：“師父，我沒辦法做你徒弟了。”

鏡寧一挑眉：“要做師娘？”

末畫笑了笑：“也不做，我恐怕要離你很遠了。”

鏡寧一呆，狠狠地皺起了眉頭：“說什么混話！”

“說的是大實話。”末畫道，“我是書生畫出來的，他死了，我自然也活不成，他投不了胎，我也投不了胎，不過……幸好……”她呼吸漸弱，“末畫今生太短，沒法好好做你的徒弟，來生，再繼續吧……”

鏡寧只覺心頭狠狠一涼，說不出的感覺涌入血脈，每一滴血上像凝出了一根冰針，癢癢地撓過四肢百骸，在心口的位置被絆住，然后一起涌進心房，凜冽得扎肉。

“等等！”忽然末畫又睜開眼，拽住了鏡寧的衣襟，狠狠地道，“沒找到我的轉世之前，記得給我燒紙！”

鏡寧怔住，很不適宜地竟有種想笑的沖動。

末畫睜著大大的眼睛道：“多燒點！”

“嗯。”

“畢竟，我就你一個熟人還活著。”末畫頓了頓，又不安地道，“來生，若上天沒讓你遇到我，你一定記得來找我啊，一定要找啊，好好教我這個徒弟！或者……直接讓我做師娘，也不錯……”

這次懷中的少女徹底安靜了下來，鏡寧覺得這樣的安靜一點也不適合她。這個叫末畫的女子若是一幅畫，也應當是一幅百鳥朝凰圖，唧唧喳喳吵鬧不休。突然的安靜只會讓人覺得莫名的——

心空。

他抱著末畫漸漸透明的身體，沒說一句話。

柳府的人漸漸轉醒，柳家小姐睜眼的一瞬間，晃眼看見那個淡然若仙的道士，神色莫名的寂寞悲涼。

尾聲

街頭，巷弄之里灰衣乞兒一腳踹在壯年乞丐的褲襠上，搶過他手中的饅頭便跑，剛轉過巷口，一頭撞在一個白衣道士身上，潔白的衣服上立刻印出了一團灰撲撲的印子。

乞兒害怕，扭頭就跑，卻被道士輕易地捉住了手。

她瑟縮著往后退，道士卻蹲下身來，在晨曦的逆光之中，她看見一張像天上仙人一樣漂亮的臉。

仙人替她抹了抹臉上的灰，輕聲問道：“你現在是想做我徒弟還是做我娘子？”

乞兒呆呆地望著他，手中的饅頭骨碌碌地滾到地上。追出來的乞丐瘋了一樣地看著白衣道士。

沒人回答他，他暗自琢磨了一會兒，決定道：“那就一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