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雨花》雜志開了個“南通市作家作品小輯”,里面有劉劍波的一個短篇,《流淌的季節河》。小說橫溢的才情、高雅的質地和獨特的敘述方式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知道劉劍波并開始讀他的作品便是因了這個機緣。
見到劉劍波則是在1994年的“南黃海筆會”上,讀其文而想見其人,但劉劍波的年輕與英俊仍然走出了我們的想像,一米八的個子,頭發有些卷曲。這時的劉劍波已因獲中國延安文學大獎而頗具聲名,但他卻似乎依然處于困惑當中。這種困惑我們早已了解,因為它無需劍波本人道出,只要讀過他的作品就會很直觀而深刻地感覺到,我們曾在通信與電話里多次討論過,也曾在掘港鎮海味濃郁的小酒館里長談過。我們總是抱怨他寫得太認真,寫得太謹慎,寫得也太少。我們說,創作需要一個過程,風格的建立是以大量的非風格作為前提的,只有在眾多的非風格寫作中,才能逐漸看清自己的“面目”,找到自己與世界對話的途徑,找到進入這個世界并予以表現與言說的通道。這些道理劍波自然清楚,但劍波是一個執著的追求至美與完善的人,大量的閱讀與長時期的創作準備使他獲得了相當的積累與審美品位,因而輕率的為文總使他有一種愧對經典的渺小。同時,劉劍波經歷的生活較同齡人有更多的波折,所以,對這個世界,他的“想法”與“念頭”也太多,這構成了他寫作的出發點與意義基調。因此,劉劍波的寫作一開始就超出了一般寫作者所謂“功利”的怪圈。
1995年,我們陸續對江蘇新生代作家進行研究與評論,自然,劉劍波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對象。在一篇述評中,我們曾這樣討論他的作品:在劍波較早的作品中,為他帶來聲譽并且比較而言也相對出色的是《海的誘惑》和《船的誘惑》,這是兩篇較為“傳統”的作品,無論是意蘊還是形式都是如此。前一篇通過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故事講述了人對自然(在作品中是以海和山)的依戀,語言優美,甚至富于童話的味道。后一篇則通過一名年老力衰的船老大奮力返回大海的故事,又一次書寫了有關人的存在的命題。作品以深沉低緩的語調描寫了許多動人的場景,顯示了作家寫實的基本功。大約是從《幻》開始,劉劍波嘗試新的寫作方式。這是一篇融進了意識流手法的作品,它使劍波從寫實轉向了抽象,由具體而趨空靈。劍波由此理解了現代小說的一些基本而重要的內核,比如語言本身的負載功能,比如敘事層面與意義層面的張力,而一種廣義象征是劍波近來注意營造的一種效果,將意蘊層從敘事層中剝離出來,將重心放在敘事層面的經營上,而將意蘊的焦距拉遠,使之成為一個虛化的水月鏡花,這時,敘事層面由于減少了意蘊層面的牽制而變得更有活力,更自滿自足了,不拘泥于一個具體(因而也可能是粘著)的意蘊,使得敘事層面與意蘊層面的相似關系變得豐富多彩起來?!恫倬毢谠挕芬曰恼Q無稽的情節象征了美好事物失而復得的不可能;《水中風景》以五光十色的筆觸暗示了災難與新生的嘗層聯系;《沒有夢境》中的夢實際上是美好的東西的指代,作品寫出了人們喪失和尋找美好的無奈的焦灼,而當真的夢境來臨時,那卻是充滿了災難之啟喻的,從而更深刻地揭示出人的悲劇境遇。這類主題是劍波一個時期反復書寫的,可能表現了劍波對人的理解和關注。
《金戒指遺址》與《最后的遷徙》,無疑是值得重視的,也是中國新時期文學中富有特色的。在前一篇中,劍波以詩的結構、時空交錯切割的方式作歷史與現實的真與幻的穿插,實驗性很強,在如何處理“歷史”這一存在的方面,它提示出了新的可能。《最后的遷徙》在一定意義上接續了這種意味,但處理得更為從容,更為豐富,這是一篇新歷史主義的家庭史結構的中篇,通篇虛實相間,在盡可能展現的歷史生活畫面中再現了人的無奈、無助,實在的生活與虛幻的意義構成了沉重的價值反諷,這一點又因其鑲嵌于一個夢幻的總體框架結構中而得以加強。
劉劍波一直在成長,成長意味著永遠不停留,這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是難能可貴的。也許,他會成長到讓我們目瞪口呆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