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多久才算夠呢?有個偉人寫詩明志:“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二百年就夠了嗎?相對于許多封建時代的皇帝,這簡直不算什么。《康熙大帝》主題曲《真的再想活五百年》,作曲家如此替大帝抒懷,是有道理的。遙想當年,秦始皇訪仙,漢武帝學道,古埃及法老將自己的尸體臘干制成木乃伊,期望某一天復(fù)活,活無止境。在他們那里,活多久都不算夠,他們想永生。
為什么要“活著”?有的認為自己的事情沒有做完,希望上天給予他特別的眷顧,讓他完成自己宏大的志愿。有的認為自己的過剩資源和快樂沒有消耗掉,需要更多的時間。但是對于絕大多數(shù)的人來說,“活著”本身似乎就是目的,余華的小說《活著》形象地闡釋了這個主題。主人公富貴卑賤一生,眼見著身邊的親人相繼死去,只有自己在頑強地活著。這樣活著有意義嗎?這是富貴不考慮、也不會考慮的問題,他活下來,本身就是意義,因為是他在活著。所有活著的人都在活著,向死而生又向死亡宣戰(zhàn)。沒有人去提問“你為什么要活著”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包含一個歧視性前提,即有的人可以天然地活著,有的人似乎不配活著。即使是富貴,他也認為自己應(yīng)該永久活下去。
活著是自己在活著,死亡也是自己在死亡,無可替代。從本能上說,沒有哪一種正常的生物會去尋死,螻蟻尚惜命。但人總是要死的,有些人的死亡更加艱難,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死亡意味著什么。他們可以想象死亡之前的窒息、絕望,卻無法想象,“我”死亡之后,“我”會去哪里。
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比如虔誠的基督徒不會害怕死亡,因為他知道死亡是上帝的召喚,他們將去上帝的身邊,追隨偉大的主。虔誠的佛教徒也不會害怕,因為他們知道死亡只是此生的結(jié)束,除了此生,還有往生與來世。相對于今人,中國的古人似乎也不害怕死亡,因為他們一直相信有神仙、有佛祖、有來世,即使是地獄,也總比“我”死后沒有去處強得多。即使他們不相信有這些,依然有諸種信念來消除死亡的恐懼。比如,莊子相信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萬物齊一,不生不死。陶淵明坦然面對死亡,“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有信仰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擁有循環(huán)往復(fù)的時間,擁有多重生活,多個可以托身的世界。
只有此生沒有來生的人,永遠生活在恐懼之中。他們知道,他們寄生的肉身是有限的,生長與衰敗如影隨形;他們寄身的地球也是有限的,不僅資源有限,而且寄主也有自己的“壽命”。生命是有限的,為了更好地活著,有人加大生活的密度,“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夜以繼日地感受存在。有的人著意提高生命的寬度,不斷地去嘗試各種生命體驗,“走萬里路,讀萬卷書”。有的人傾向于拉大生命的長度,健身、減肥與養(yǎng)生,不一而足。在中國古代還有一種替代式生活方式,比如傳宗接代。“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三妻四妾未必一定是生理需要,或許是為了生更多的孩子。這種行為明顯模仿了動物,通過廣種博撒,散布自己的基因,通過大概率事件使自己抽象活下去。
然而,無論是提高寬度,拉大長度,還是替代式生活,都需要消耗這個世界的資源。資源有限,能量守恒。你多了,別人就少了。活著需要成本,你活長了,就擠占了別人活著的空間,消耗了屬于別人的資源,因此,高壽對自己來說,是幸運的,對于別人而言,未必是舒心事,“老而不死是為賊”是也。替代式生活更是如此,不能為活著的人計劃死亡,先來到世界的人就開始為后來的人計劃生育。這個時候,理論上的親人也會是殺死自己的仇人。活著本來是人人共同的目標,但為了這個目標,人類卻干了許多南轅北轍的事情。比如戰(zhàn)爭,為了活著,死了更多的人。為了自己更好的活著,冒天下之大不韙,巧取豪奪、易糞而食,也會使自己死得更早。
活多久才算夠?實際上,活多久都不算夠,因為活著的目的就是不死。關(guān)鍵是要給自己的靈魂找一個去處,靈魂有了去處,隨時都可以死去,視死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