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瞅怎么看,我也難以將“國醫圣手”這些字眼與眼前這位七旬老人聯系起來:中等身材,國字臉,厚嘴唇,眼神閃動之間透出一股嚴峻之色,一副昂藏武夫氣質。但他診所里掛滿的錦旗卻真切地顯露出這位老人在患者心目中的位置。
老人叫沈榮泉,骨傷科名老中醫。
老人的父親沈云奎,一位與“蛇仙”季德勝一樣具有傳奇色彩的俠醫,除了坎坷的人生遭際和不俗的骨傷科醫術以外,一身開碑裂石、鋼條繞頸、汽車過身的硬功夫更是膾炙人口。“沈云奎的汽車——過了大身”,這句歇后語曾經在唐閘、天生港一帶流傳很廣,說的就是當年沈云奎為支援抗美援朝而舉行義演時讓汽車從身上碾過去的驚人之舉。沈榮泉秉承家學,從小練功,吐故納新,伸拳踢腿,指上功夫爐火純青,傷科醫技得乃父真傳。然而,讓我心懷敬意的還是他對祖國傳統醫學頂禮膜拜般的情結。
沈榮泉豪爽、俠義,性格熱情奔放。他是位名票友,拉得一手好京胡,拉琴一如其人,指尖激情澎湃,琴聲如江河倒瀉,蕩氣回腸。就是這位玩票如同玩石鎖、捧了城區醫院25年“鐵飯碗”的傷科當家醫生,在45歲之年辭去公職,開辦私人診所,成為南通醫界下海弄潮第一人。石破天驚的舉動,源于對傳統醫學的信心,出于弘揚沈氏傷科的夙愿。“下海”25年,有多少患者從沈氏傷科診所里活蹦亂跳地走了出去已不計其數,而沈榮泉在傳統醫學上浸淫數十年,把沈氏傷科醫技引向新的境界。
談起傳統醫學和江海大地的國醫先賢,沈榮泉推崇備至,如數家珍。從明代馮鸞、陳實功說起,談到清代馬世雍、林京華、薛寶田、周景濤、陸儋辰、歐陽福保、王臚卿、湯浣香、熊輔龍、沈云浦、喜海珊、王子賢等等。傳統醫學很多是家族相授,世代相傳,民間稱這種現象為“中醫世家”。清末王臚卿出身儒醫世家,曾將家傳秘方“王氏保赤丸”炮制問世,造福鄉梓,其子王蘊寬亦是中醫名家,其孫王綿之更是宇內景仰的“國醫大師”;湯浣香畢生研究仲景學說,其子湯元善、其孫湯承租亦是一代名醫;馮薇馨曾任晚清南洋大臣,是明代名醫馮鸞的后裔,后索性棄官從醫;喜海珊師承家學,其子喜仰之又師承家父,父子均為婦科圣手;“國醫大師”朱良春雖然沒有淵源家學,早年跟孟河御醫傳人馬惠卿抄藥方,接受過章太炎任校長的蘇州國醫專科學校的專門教育,后師從滬上名師章次公,但目下其女投于乃父門下,家學自良春公為始。言及當下,沈榮泉更是神色飛揚。他說,全國授予30位“國醫大師”稱號,南通占位兩席,王綿之和朱良春,這在全國中等城市是十分罕見的。朱良春大師所處偏于東南一隅,而影響及于全國,這種居小城而聲望覆于全國者,當下僅朱老一人而已,醫學界稱之為“朱良春現象”,這一現象值得我們自豪,值得我們加以研究和深思。
歷史上,南通中醫既有投拜名師、傳承家學的“科班”,也有闖蕩江湖、走方郎中的“土醫”。有清一代,就有三位國手入太醫院,一為康熙朝太醫吳道淳,一是康熙太醫院院使王檀,還有一個是清太醫院太醫孫訥。“土醫”當首推蛇花子季德勝,季氏五代蛇醫,闖蕩江湖,靠捉蛇和賣蛇藥為生,一生傳奇不備細說。解放后季德勝將蛇藥秘方捐獻給國家,研制出“季德勝蛇藥片”,行銷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瘰疬專家陳照的師傅焦一波是走訪郎中,“土醫”陳照獻出秘方“瘰疬拔核膏”后,被聘為南通中醫院醫師,103歲始歿。同屬“土醫”的成云龍專治肺膿瘍,憑的是特效驗方“金蕎麥片”。而與沈云奎同時代同地區的中醫內科陳二先生、婦科魏樹森、小兒科陸鬼麻子、傷科孫月魁等,初始均是郎中或土醫。沈榮泉認為,無論科班抑或土醫,他們均在南通乃至中國儒醫史上留下輝煌的一筆。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孫中山先生晚年患肝病移居北京,國民政府廣征名醫為國父治療,啟東海復鎮國醫王子賢受邀往診。王子賢視診后擬方“五味飲”加味,然后沉痛地對在場者說:先生而今元氣大傷,實回天無力了,先生只可延壽一周左右矣。眾人皆大驚失色。一周后,先生于晨間逝世,王子賢參加孫先生葬禮后南返。
對于國醫的博大精深,沈榮泉老人感受頗深。他說,雖然中醫一不開刀,二不放水,但某些西醫必須開刀的病患經過中醫的特殊治療卻可無痛治愈。某位患者手掌骨折,西醫需要動手術,沈榮泉施以中醫正骨法,輔以祖傳外用藥,二十天即痊愈;腰椎盤突出癥西醫一般采用臥睡、牽引或手術,沈榮泉運用獨創手法徹底根治;股骨頭壞死置換一般要花費十數萬元以上,沈榮泉運用中醫理論結合特有手法,不開刀就減輕病者痛苦;強直性脊柱炎是國際性醫學難題,沈榮泉根據中醫腎主骨的理論,從調治腎入手,施以自制的藥膏,配合理療,控制脊柱炎發展并使其逐步痊愈。
然而,畢生以研究國醫為己任的沈榮泉老人,卻對當今中醫式微的現狀深深擔憂。現當代史上,曾有兩位名人罵過中醫,一位是魯迅,因為父親死于肺結核;一位是何祚庥,因為父親死于傷寒。他們都認為是中醫貽誤了治療。沈榮泉說,這是國醫的一樁冤案!他近乎“刻薄”地舉例反駁:白求恩大夫不是死于沒有中醫介入的術中感染嗎?弘揚國醫,并不是摒棄西醫,而是更好實施中西醫結合,更好地為患者服務。
“加強中醫臨床人才培養,這不僅僅是單純的學術問題,而是關系到中醫事業存亡與發展的根本大計。”老人的心聲一如他眼神一樣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