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竹亦養性 自得亦自省

張大文：1991年被評為全國模范教師并被授予國家級“人民教師”獎章。1992年被評為上海市特級教師。現為復旦大學附中特級教師，華東師范大學、華中師范大學兼職教授。已發表文學作品1000萬字左右。

竹是托起言志的最佳物選。對這一點，白居易有過最全面的闡述：竹子的根部堅固，堅固可用來樹立好的品德，君子看到它的根本，就會想到那些善于首倡、堅定不移的人；竹子的特性正直，正直可用來確立自身的品節，君子看到它的特性，就會想到那些待人接物不偏不倚的人；竹子的中心空無一物，空明可用來體悟道理，君子看到它空明的內心，就會想到那些順應時節、虛心接受意見的人；竹子的節堅貞，堅貞可用來樹立志向，君子看到它的節，就會想到那些磨礪名節、無論窮通禍福始終如一的人。

正因為對竹有如此深刻的理解，或者說，數十年如一日地以竹為榜樣來自比，除去不如竹者，爭取如竹者，白居易見叢竹枝葉枯萎而勃然心動，自己動手鏟雜草、除污穢、疏通其間，培土其下，通過養竹來學竹，并且通過寫《養竹記》來使讀者學竹，同樣，任光祿干脆以“竹溪主人”自命，在蓊然滿園的竹林中恬然自安，并且要求外甥寫篇文章來明志。

其實，從兩篇文章的內容來看，除了白居易所寫的竹的各部分的比喻意義，我們還可窺探竹的內心世界。

竹要求與人的甚少。只要你肯花不到一天的舉手之勞，它便起死回生，“日出有清陰，風來有清聲”，一反昨天的無聲無色，對你欣然依然，抒發知遇之情。

竹給予人的甚多。除了給人精神層面上的許多依托，竹一任編竹器的人任意砍伐，扎掃帚的人隨意割除，甚至燒飯焙茶的人當做柴燒個精光，粉身碎骨，毫無怨言。

但是，竹又是一身傲骨。“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艷綽約不如花，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諧于俗”這句話，真是知竹之論，一詞以蔽之，就是，它是不可“被斗富”的！京師侯家富人不惜數千金買一竹，放在園中與奇花異石等同而與人家斗富嗎？我偏偏死掉！誰讓你不知我的物性呢？——如果白居易筆下的“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于感遇也”寫出了竹的靈感，那么，唐順之也寫出了竹對京師人比富的反感。

而這種反感是與任光祿的氣質相通的。他身在江南卻以竹為貴，與不以竹為貴的一般江南人二異其趣；但他的貴竹，與貴竹的京城侯家富人又截然相反。他是以竹為友，以竹為師，以竹自律，以竹自勵，而不是為了斗富獵奇。這樣，文章就把個人的愛好提高到精神層面、品德修養的高度來闡述，與白居易的文章異曲同工。

然而，兩文的表現手法及其結穴又有所不同。唐順之的“物去鄉則益貴”這句俗話引出“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的感慨。常者，規律也。然而，任光祿的思想情操卻說明物在鄉也有貴賤之別，物去鄉也有真貴之（如白居易）與假貴之之分。因此，可以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托物立人，人物則一，好丑有常，物不分南北，人不分東西，——這就是作者轉彎抹角地卻終于深入淺出地闡明的思想之精要。

白居易卻還要引向深入：竹是賢的，見賢思齊的人也終于會賢的；但更主要的是，用賢的人要在發現他們、培養他們上花力氣，為此，用賢的人更要向竹學習，做到養竹養性并舉，自得自省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