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春河:無我則妙

武春河，耕硯齋里慈祥而矍鑠的老人，書法天地里心手合一的智者。在某個暖洋洋的初日午后，受友人之邀，我來到勞動人民文化宮，這里正在舉辦一場書法大展，有幸見到了歐陽中石、李鐸的真跡，同時也有幸結識了武春河老師。

展覽是由武春河老師任會長的北京當代中國書畫研究會組織發(fā)起的，武老師登高一呼，書法界精英紛紛響應，由此可見其在書法界的影響力和號召力。這種影響力和號召力，得自于一手好字，更得自于人格魅力。我一直認為，但凡能得書法真諦者都有一雙妙手和一顆玲瓏心，能夠于書法之精微中體認天地大義，更能下筆即現氣象萬千。

功夫在詩外

武春河將自己的書房命名為耕硯齋，我想他是將一張書案當作了自己的田地，置筆墨紙硯于其上，立于其畔，武春河就如一個虔誠而辛勤的耕耘者，在這塊小天地里體認著大人生。

武春河自稱“書法票友”，稱自己“玩書法”，是“從業(yè)之余的心靈歌唱”，也正是他的這種平和心態(tài)，成就了他的書法創(chuàng)作。在盛產書法大家的年代里，中國從來都沒有職業(yè)書法家，王羲之是會稽（今浙江紹興）內史，顏真卿則為平原太守，遠的不說，如當代名家趙樸初老先生，乃佛學大師，宗教界領袖；啟功、歐陽中石則是大學教授；舒同前輩，戎馬一生，是位將軍，凡此等等，舉不勝舉。其他藝術門類專業(yè)與業(yè)余涇渭分明，惟書法專業(yè)和業(yè)余則很難作為一個人藝術成就的標準。他們的書法成就都不是建立在以字謀食的基礎上，而他們的那些傳世之作，也都是于某種情境下一揮而就，完全是手底功夫的揮灑，不見得有什么套路。在這點上，武春河深得真味。常言道，功夫在詩外，沒有豐富的人生閱歷，沒有開闊的視野廣博的胸襟，而僅僅拘泥于章法、線條和解構中，是無法登臨書法之至高境界的，因為這種境界是智慧、是格調、是法，是超越了技巧的妙。

武春河的主業(yè)是媒體，在這個事業(yè)里，他做得夠好。他先后任遼寧日報總編輯，人民日報副總編輯兼人民日報海外版總編輯，經濟日報總編輯、社長。在這樣的位置上，他可謂看遍了世間萬象，成就了他的眼界和胸襟，也由此成就了他的書法之非常氣度。大謀大構，大處著眼，運作胸中之筆，氣象為求，化動筆象，這與他長期從事新聞文化工作有關。涉獵廣博，充盈文事修養(yǎng)；哲思之用，沉潛蓄積，去凝神探究筆墨真諦，超以物象，上升到一種清麗的書藝感情。

李鐸在武春河的書法集的序中寫道：“春河同志自己講，他沒有什么其它愛好，只有讀書、寫字和賞石。對于書法，30幾年來用功甚勤，讀帖、臨帖、觀摩、創(chuàng)作，雖工作繁忙，卻勉力為之，在主業(yè)之外，給自己開辟了另一片生命的芳草地，令人欽羨。”在我看來，他的主業(yè)與他的書法恰恰是相輔相成、互為根基的。在他的紙背，深藏著名士情懷。

在武春河看來：衡量一件書法作品好與不好，重要的是文化內涵。他說：“一個沒有內涵的東西，就是功夫再深，技巧再好，還是一杯白開水，俗不可耐，沒有意義。可以說，以技法為基礎，真正好的書法作品是從心靈里流出來的，完全是當時心智的流淌。就像好的詩文一樣，完全就是心里的靈感流淌出來。換了一個環(huán)境，再想寫可能就找不到感覺了。藝術這種東西好與不好，一般欣賞者有時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很多情況下藝術美是一種感覺，是主客體之間的審美共鳴，只有專業(yè)評論家才會言之鑿鑿地說出它為什么美。書法的美就是在有法和無法之間，有度和無度之間。我認為文化內涵與外在表現形式達到一種辯證的統(tǒng)一，就是書法藝術美的真諦。”

對于武春河藝術觀點和藝術成就，李鐸深有共鳴，他寫道：“從作品的不同風格和表現方法上可以看出，春河同志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有一股不甘平庸、勇于探索的精神。大家都知道，書法忌俗，脫俗求雅應是書法創(chuàng)作追求的一個基本目標。春河同志的作品給人的印象首先是脫盡俗氣，不論何種筆法，寫出來的字看起來都很舒服，有深厚的文化內涵，能給人以審美的愉悅；另外，他的字收 放有度，有的大氣磅礴，如高山墜石、長河飛瀑；有的清雅可掬，如一盆散發(fā)著清香的蘭花，一朵凌霜傲寒的秋菊。欣賞春河同志的書法作品，好像對面站著一個人，在跟您進行心靈的對話——這也正是書法藝術基本功能的體現。匠書和奴書、俗書，是不可能達到這樣的藝術效果的。” 這出自中國當代最優(yōu)秀書法家的由衷贊美可以算作對武春河書法與人格的最恰如其分的評價了吧！

包容與超脫

在擔任經濟日報社長的時候，武春河創(chuàng)辦了《中國書畫》雜志，他確立了八個字的辦刊方針：“包容、超脫、公允、求真”，他說：“雜志是一個舞臺，生旦凈末丑，形形色色中我們要學會包容，超脫于小團體之上。雜志要代表所有藝術家的利益，體現藝術的尊嚴。公允和求真是針對藝術性和學術性方面來說的，在我們雜志社里，編輯們的稿子不允許互相攻奸，一定要站在學術和藝術的立場上，允許尖銳的批評但一定要公允求真。這八個字現在還在堅持，由于堅持了正確的辦刊方針，《中國書畫》雜志越辦越好，得到了讀者的好評。

傳統(tǒng)和創(chuàng)新是中國當下書法界的關鍵詞，在如何繼承傳統(tǒng)，又如何走向未來的問題上眾說紛紜。對此武春河也有著自己的態(tài)度，他說：“《中庸》據說是孔子的孫子子思的作品，是儒家四書之一，是儒家經典。《中庸》里有六個字‘極高明，道中庸’，是說事情做的很高明了，還要追求中庸的境界。中庸就是不偏不倚、不激不厲，就是不走極端。書法審美也是如此。不要一提傳統(tǒng)，便認為是老祖宗的成法神圣不可侵犯，有所變化便是大逆不道，口誅之，筆伐之，這不好。反過來，一說到創(chuàng)新就將老祖宗的東西一股腦兒斥之為守舊，認為理念可以代替創(chuàng)作規(guī)律，隨心所欲，這也不好。繼承傳統(tǒng)也好，創(chuàng)新也好，都必須恰到好處。當前這個問題從理論上集中在關于書法的定義上。有人說，書法就是寫字。有人說，書法不是寫字。這是兩個極端，都不科學。其實，書法是什么？就是將這兩個極端“中庸”一下：書法是寫字與非寫字。不寫字就沒有書法，單純寫字，人人都會，是文字應用，是寫字匠的工作，不是書法藝術。要將漢字書寫藝術化。既是寫字又不是單純寫字，這就是書法了。沿著這樣的思路去繼承和創(chuàng)新，走的是正路，而走極端，是一條斜路，不會有好的效果。

武春河以中國傳統(tǒng)哲學為核心建立了自己的審美標準，深入傳統(tǒng)但又注重當下，讓書法富有時代感。這種中庸之道的高境界、大智慧，把我們帶入一種美的境界，一種道的境界，一種不法而法的境界。這種境界很多書法愛好者是達不到的，有的人一生達到一定高度之后就再也沒能升華，而有的人一生也沒悟出書法的真諦。這就說明了一點：書法不單單是寫字，法外的東西很重要。

在武春河的案頭放著一摞宣紙印刷的線裝書。那是由武春河所書，華夏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儒家四書》。武春河說“我是學中文的，所以對傳統(tǒng)的東西比較親近，從事書法寫作時，總是邊寫邊悟。道家三玄，儒家四書，釋家多部經典計劃成套地書寫、出版。將這些傳統(tǒng)的經典文字寫下來，寫的時間長了，字越寫越順，同時也是學習，邊寫邊漸漸領悟到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有時間就寫幾行，沒人催，晚上看過電視之后寫寫，早晨起來寫寫，寫累了就放下，這種生活很陶冶性情。”精神的最佳狀態(tài)就是自我欣賞，武春河大有一種逍遙游的意味。真正的書法不是為創(chuàng)作而寫，而是一種一揮而就的生活激情的再現。拋卻欲望和觀念的一揮而就才具有真正的樂趣。如同庖丁解牛，書法家的最高境界是克服干擾，克服手與心之距離，克服物與我的隔閡，讓書寫成為一種習慣而達心手合一，物我合一之自然境地。這是一種大樂趣，武春河已經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