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女人公玉琪相比,楊曉梅無疑是一個配角,甚至可以是一個被忽略的小角色。她細弱堪憐,在宏大的敘事場景和繁復的人物關系中,忠實地按照作者的構思,寂寞地來去,卑微地予取,行走在小人物悲劇性的人生命途。
作者對于她的塑造,著墨不多。寥寥可數的文字,卻成功塑造了一個有代表意義的配角形象。
楊曉梅來自貧困山區,父母身體不好,借錢供她上學,大學最后一年,甚至借了高利貸,畢業后奔波很久也沒有找到工作。用她自己的話說:“我爹媽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我們沒有一點社會根基,可是也得吃飯啊……”后來她遇上孟金山,成了他的私人秘書、情人。孟金山讓她過上了一種刺激、快樂而又充滿風險的生活,讓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并由此愛上了他,最終把自己交付給他。
這種交付的代價是,在幾次偷偷流產之后,她再一次懷孕了,她決定生下這個孩子,給他一個合理合法的身份。如果再流產,她可能就當不成母親了。
她的出身經歷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當下社會的現狀。一個女孩子,出身卑微,沒有根基,在就業壓力如此緊張的現實中,為了最基本的生存,只能放棄高遠的理想,為了過得風光一點,只能委身依附于像孟金山一樣的強勢者,揮霍著他們的權錢的同時,也使自己身陷污泥之中。
她的選擇,為人所不齒。她的遭遇,令人同情。在物欲主義流行的時代,她的遭遇和選擇,使她成為生活在陰暗色調中的女性化身。
作者借助女主人公玉琪的心理感受,表達了對于這類女性的思考:“或許,她們本來都是清純的女子,有過純真的愛和浪漫的夢。可是今天卻走在了這條路上”“這些在燈火闌珊中嗟嘆的女子,仍然擺脫不開帶給她們不知是禍是福的男人。像她們這樣懸浮在都市半空中的女子,可以抵達幸福彼岸的方式,總是那些能抓在手上讓人心安的東西。她們是現實的、實際的,不會為虛無縹緲的東西而努力,如果沒有實實在在的愛,那么有實實在在的錢也就足夠了,她們何以所求,何以能求?”
這些女性,生活在社會主流價值的另一面,像陰暗的溪流,又像縹緲的云霧,但是又頑強地潛滋搖蕩于生活的光影之下,成為另類階層。她們的生存狀態和價值取向,應該是具備普世和悲憫情懷的文學作品所關注的。
楊曉梅這個人物的成功塑造,對于作者,可能有無意插柳的成份。但她的成功,又是必然的。因為作者任道金先生是用溫熱的眼睛觀察世界,用悲憫的情懷感受世界。對于小人物深懷關注之心,你便會發現生活中處處有楊曉梅的原型,她們可能活得卑微,活得陰暗,但是活得頑強。相比正常人,她們同樣有生存的理由。
作品中的楊曉梅,除了類型意義,同時還有極強的藝術張力。
且看作者對于她的描寫:
“楊曉梅身穿一身黑色棉質抹胸連身長褲,外罩黑色貂皮大衣,儼然成了黑色化身的性感女郎。再看她那黑色漆皮大包,黑色綁帶皮靴,黑色圓環飾品,這一襲黑色搭配,最先令人想到的,是自主獨立、干練有為的女性形象,并不乏攝人心魄的魅惑。”
性感高傲是楊曉梅們標志性的裝扮。她們給人的印象往往是高人一等、干練有為。她在女主人公玉琪面前,有理由高傲,因為孟金山離不開她。但是楊曉梅面對玉琪,內心卻又那樣脆弱和自卑,同時還有歉疚與同情。這就形成了人物塑造中的落差。落差強烈,彰顯人性的光芒,從而使這一人物成為藝術真實。
同時楊曉梅的成功,依賴于極簡省的筆墨塑造。成功的細節描寫,也是她藝術張力之一:
“楊曉梅這在原處,看著玉琪離去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氣。”
“滿腹憤慨悲涼失望的玉琪沒有發現,在她摔門離開的時候,孟金山的辦公室門外還站著另外一個身影,同樣的滿腹憤恨,滿腹悲涼失望。”
“沉默了半天,楊曉梅起身說:‘我先走了,單我已買了,姐姐你多保重。’說完,手捂著嘴急急而去。”
這些藝術細節如草中行蛇,如撒灰作線,依靠著格式塔的建構張力,讀者可以窺見楊曉梅情感歷程,和她悲劇命運的軌跡。
最后,這個人物最震撼心靈的張力來自于她最終的覺醒。因為習慣性流產,她已經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力。同時,認清了孟金山的真面目,決心不再依附于他。作品中有關楊曉梅結局的文字是“手捂著嘴急急而去”,楊曉梅離去的背影,悲愴而動人,它定格了作品升華的美麗,從此文學史上又多一個成功的背影。
這個像浮萍一樣可憐的女性,并沒有因為在權錢情色的交易中扭曲膨脹,仍舊保留著善良的本性。她對玉琪深懷歉疚,對農民工的遭遇深表關注,對于孟金山的丑惡深感憤慨。在她的身上,折射出歷經痛苦和丑惡歷煉煎熬的人性是如此純美,如此震撼心靈。
她經歷著眾多女性曲折的經歷,卻沒有媚俗沉淪。她是那些掙扎于社會陰暗中的女性的代言,替她們向社會主流價值表達她們的吁求,也為她們提供可資借鑒的價值取向。她為那些生活在迷茫中的人們點亮一盞人性的明燈。
她更像一朵清蓮,身陷污泥之中,卻盛開了純潔的花朵,體現出質性自然的美麗。
除了楊曉梅,《桃花魂》中的其他配角同樣完成了自身的角色功能,從而具備了角色話語權。比如王靜和夏怡,她們和楊曉梅與孟金山同樣有肉體關系,但又有明顯的不同。她們更多的淪為欲望的奴隸,從而更為陰暗。她們一方面展示出自身的獨特性,另一方面映襯出楊曉梅美好的一面。比如姜傳貴從大媽,他們遠離都市,卻為我們保留著純樸與善良,他們的存在,使我們在欲望大潮中迷失之后還可以有歸屬之處。再比如更為細小的角色如紀委干部,借采訪之名行敲詐之實的記者等,都可圈可點,具有真實性的類型意義。
這些配角,甘為綠葉,為男女主人公感人至深的愛情傳奇作陪襯,從而使《桃花魂》這一獨特藝術世界中的人物群像,全面而立體。對于他們的成功塑造,豐富了作品的內涵,拓展了作品的人文視野,凸現出作品的時代意義和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