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奧武甫》中為“和親女”的席爾白王后

摘 要：本文從《貝奧武甫》中的“和親女”——席爾白王后的身份背景出發，結合盎格魯-薩克遜時期英國女性的生活狀況和社會習俗，通過對席爾白王后這一角色的具體分析，總結出受制于血親復仇這一根深蒂固傳統的影響，“和親女”在多數情況下注定要遭受失敗的命運。

關鍵詞：《貝奧武甫》；和親女；席爾白王后

長篇古英語史詩《貝奧武甫》是以英語創作的最古老的偉大詩篇，她的創作時間尚無定論，但學界一般認為她創作于公元八世紀上半葉。全詩共計三千一百八十二行，是最長的一首古英語敘事詩，約占現存盎格魯－薩克遜詩歌總量的十分之一。與多數古英語詩歌一樣，本詩也沒有詩名，現在的名字是后人加上去的。本詩可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第一至一千九百零四行）描述耶阿特（Geatish）勇士貝奧武甫(Beowulf)飄洋過海，出手相助丹麥國王赫羅斯加（Hrothgar）鏟除為害鹿廳達十二年之久的魔怪格蘭德爾（Grendel）母子，從而建功立業，名揚四海的故事；第二部分（第一千九百零五至三千一百零二行）描述老國王貝奧武甫為造福子民，勇斗噴火毒龍，最終在殺死毒龍之后傷重而亡的故事。古英語史詩《貝奧武甫》中所包含的主題，所描述的行為和所推崇的信念對于今天的讀者來說，同樣具有吸引力。雖然學者們已經細致挖掘了本詩的內涵，然而詩中出現的為“和親女”的席爾白王后并未得到足夠的關注。弗雷德里克·艾默利（Frederic·Amory）認為：“早期日耳曼人尊重本族婦女的建議和觀點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她們的話語與其說是‘智慧的’，不如說是鼓舞人心的?！保?990: 533）艾默利將婦女的角色囿于家庭的范圍，未把她們的話語及其向賓客們敬酒的行為看成有任何的政治意義或者有什么耐人尋味的深意，沒能意識到為“和親女”的女性角色的社會意義，而只是簡單地把她們的言談話語歸于家庭主婦們空洞的閑談。

本文就《貝奧武甫》中席爾白王后的身份背景出發，探究她作為“和親女（peace-weaver）”這一角色在盎格魯－薩克遜英國社會中所起到的獨特作用，并揭示其不可避免地遭受悲劇命運的結局。

一

首先，為了更好地了解這位王后的特殊身份，對盎格魯－撒克遜時期英國女性的生活狀況、社會環境與習俗有所了解是必要的。彼時的英國女性，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也能享受與男性一樣的經濟權利，但男性依然在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中中占支配地位。為人妻女的英國女性并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服從家中男性權威——丈夫或父兄——的意志是普遍的社會習俗。雖然廣大底層非奴隸家庭的盎格魯－撒克遜女性在婚姻方面有一定的自主性，但是貴族出身的女性往往遭受很多束縛，為了家族的利益，她們往往成為政治聯姻的犧牲品，而這種政治聯姻被認為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緩和部族間矛盾沖突的作用。席爾白王后的婚姻就是政治聯盟的結果。

此外，當時的女性是與男性享有平等受教育權的，而且她們也能因自己的聰明才智而得到社會的尊重。因此在酒宴等公開場合，盡管不能暢所欲言，但女性也具有一定的開口說話的權利。

“和親女”所扮演的角色通過婚姻和生兒育女來影響部落間的和平。在一個戰爭的威脅長期存在的社會當中，和平愿望一定是很強烈的。而“和親女”們這種維護和平的使命在無子嗣，或后代夭折的情況下是注定要失敗的。此種損失隱藏了雙重的悲傷：其一，是母親對于失去孩子的悲傷；其二，更具有象征意義的是“和親女”對于自身維護和平使命失敗的悲傷?！敦悐W武甫》中的席爾白哀傷自己兒子和弟弟的死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而在其他古英語文學作品中，哀傷的母親的形象也時有提及，例如：《埃克塞特書》中的The Fortunes of Men提到“女人哭泣著，看著她的兒子被烈火吞噬” (Bradley， 2000: 46-7)。

即使在部落內部，如同丈夫有義務上戰場，“和親女”也有義務維護部族成員之間的和平相處。Marijane·Osborn認為她們盡此義務的方式有如下幾種：

妻子的職責就是為眾人喜愛，保持魅力，保守秘密，不吝惜馬匹和財寶，在丈夫帶著隨從歸來時第一個敬上美酒，最后，在他們共同的家中，為他獻言獻策。(1988: 298)

二

席爾白的故事是由赫羅斯加國王的吟游詩人在丹麥王庭上講述的，彼時正逢英雄貝奧武甫對怪獸格蘭德爾初戰告捷之際。席爾白與弗里西亞國王芬恩的婚姻是一場政治聯姻，其目的為了維護弗里西亞人與丹麥人之間的和平。在故事的開頭，席爾白的弟弟——丹麥某個部落的國王赫納夫攜六十位武士來到弗里西亞國王芬恩的城堡拜訪。不知出于何種動機，東道主弗里西亞人很可能是有預謀地襲擊了丹麥人就寢的館所。一場血戰之后，很多武士倒了下來，丹麥人一方席爾白的弟弟赫納夫，弗里西亞人一方席爾白的兒子雙雙斃命。在自己家中痛失兩位至親令這位王后悲痛欲絕。

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沖突，芬恩國王的軍隊在此次襲擊中損失慘重，已無力再戰。丹麥人一方由于身處異國，環境所限，加之首領赫納夫戰死，一時也難以取勝，雙方只好休戰。芬恩提出將戰死的赫納夫的爵位歸為己有。身處異域，又群龍無首的丹麥武士迫于無奈，只好應允。然而和平是短暫的，原赫納夫帳下第一大將亨吉斯特很快成為了丹麥人的新首領，血仇未報，這位新首領并不急于回國，誓言雪恥。第二年春天，亨吉斯特接過手下武士呈給他的一把象征著權力與復仇的寶劍，一場復仇的血戰不可避免地爆發了。在這場血流成河的戰斗中丹麥人笑到了最后，芬恩國王和他的手下慘遭屠戮，丹麥人則滿載著戰利品并攜芬恩的王后席爾白凱旋而歸，此時，席爾白的身份是尷尬的，作為弗里西亞的國王的王后，她是丹麥人的俘虜，是戰利品的一部分，作為丹麥國王的姐姐，她是回歸故里。這是一場無論雙發誰勝誰負，都會讓席爾白痛苦的戰爭。

傳統上，“和親女”應保持緘默與睿智， 席爾白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的沉默也意味著她在維護和平這一任務中是多么的無力。故事中的席爾白王后始終是沉默的。也許，即使她說了什么對于這種血債血償的悲劇性結局也不會有任何影響。故事中唯一提及的她的行為就是下令將自己兒子和弟弟的遺體一起火葬。這一行為表明被殺死的這兩位親人對她來說都是同等重要的，他們的死讓身為“和親女”的她感到無比挫敗，兩位親人互相殘殺而死的痛更是言語所無法表達的。同時，這一行為也暗示了和親女席爾白內心深處還是希望兩個部落能夠和解，哪怕雙方活著的時候不能和解，那么就讓他們死后在烈火中和解吧。

根據塔西陀（Tacitus）的說法，盎格魯－撒克遜的舅甥關系有時比父子關系還要親密(1877: 93)。“和親女”的職責就是要幫助建立并維護這種親密關系。而席爾白為舅甥關系的這兩位親人的互相殘殺宣告了席爾白作為“和親女”的失敗。她只能陷入一種默默的，悲痛而又無能為力的哀悼。

除了哀痛失去了弟弟、兒子和家庭，Jane Chance認為席爾白也為自己作為“和親女”的失敗而哀傷，責備自己在和親的使命當中表現的無能為力：

這位悲傷的王后所能做的只有用哀歌來哀悼自己的親人……實際上，這個編織和平的女人陷在了自己結的網里，動彈不得……因為受到自己打的結的束縛，這位“和親女”只能完全處于被動的地位。通過生育子女，席爾白使自己的命運、她丈夫和她兄弟的命運有了交集，從而交織到一起：從而，席爾白在自己兒子和兄弟的火葬儀式上，不僅哀悼了兩個部族間象征性紐帶——她的兒子——之死，也哀悼了她作為編織和平的“和親女”的任務的失敗，身份的喪失。(1985: 100)

然而，Jane Chance對席爾白“身份的喪失”的評價忽略了一個事實：席爾白其實從未真正擁有這一和平締結者的身份，由她帶來的兩個部族間的和平是暫時的，脆弱的，所以她也就無從喪失自己從未真正擁有的身份。

席爾白的失敗是雙重的：兒子的死使她無法繼續留在丈夫的族人那里通過血緣紐帶維護兩族之間的和平；弟弟的死讓她充當“和親女”的任務宣告失敗，因為她的族人之所以將她外嫁正是希望她能夠給本族人帶來和平和安全。

由此，席爾白可以說是《貝奧武夫》中最不幸的一個人物，一個男權統治下利益交換的犧牲品。丹麥武士把席爾白和從芬恩那里搶來的戰利品一起帶回了家，雖然席爾白不致淪為奴隸的下場，卻不能不讓人把她聯想成為丹麥人的戰利品。以這種方式回歸故里是尷尬的，作為芬恩的妻子，這簡直就是一種羞辱。

三

席爾白的經歷表明了盎格魯-薩克遜部族之間血仇的不可遺忘與不可諒解性，以及女性所處的從屬地位使得作為“和親女”的盎格魯－撒克遜女性必然遭受失敗的命運。

參考文獻：

[1]Amory，F. and Pat Belanoff. 1990. “The Fall of the Old English Female Poetic Image.” PMLA， special topics. 105.3 (May). pp. 822-831. JSTOR.

[2]Bradley， S.A.J. (trans. . ed.) 2000. Anglo-Saxon Poetry. London: Everyman’s Library.

[3]Osborn，M.1988. “The Wife’s Role”. PMLA. 103.3 (May). p. 298. JSTOR.

[4]Tacitus.1877.The Agricola and Germany，A.J. Church and W. J. Brodribb， trans. London: Macmillan.

[5]Chance， J. 1985. Woman as Hero in Old English Literature.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作者單位：上海政法學院外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