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經《詩篇》的文學手法及其審美賞析

摘 要:《詩篇》是《圣經》中最長的一卷書，也是被引用最多、應用最廣、最具文學魅力的子經典。抒情詩的一切表現手法、詩歌的所有形式美和意境美在這部經典中都體現得淋漓盡致。筆者試圖以《詩篇》文本為中心，對其進行文學手法的舉隅和審美角度的賞析。

關鍵詞:《詩篇》，文學手法，審美賞析

《詩篇》是舊約中一個獨特的單元，與《約伯記》、《箴言》、《傳道書》、《雅歌》并稱為“詩歌書”。《詩篇》在圣經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新約《圣經》引用舊約283次，其中116次出自《詩篇》。《詩篇》內容豐富，題材繁復，表達了詩人對上帝偉大創造的歡呼、對神救贖計劃的贊美、在苦難中的呼求和得勝的凱歌。歷代學者對《詩篇》研究的熱情，從來沒有衰減過。筆者也試圖從文學手法和審美的視角，對這座經典的文學寶庫進行新的探索。

一、豐富的修辭展現的語言美

與《圣經》整體平實簡潔的風格相異，《詩篇》感情奔放、意象豐富、語詞富麗、詩情噴薄、縱橫恣肆，對中外文學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大量使用各種修辭手法，使人讀之不單可以心端意正、遵行圣訓，還可以賞心悅目，欣賞《圣經》的語言之美。試看以下幾種修辭格的應用:

層遞:即采用遞進的手法，把兩個以上、有先后、輕重、大小之分的事物依次排列，形成層層遞進的關系。層遞分階升和趨下兩類。“不從惡人的計謀，不站罪人的道路，不坐褻慢人的座位。”(詩1:1)在英語《圣經》第一個通行版本KJV圣經中，“惡人”、“罪人”、“褻慢人”這三個詞分別是:“the ungodly”， “sinners”， “the scornful”，在程度上呈遞進關系，而三個動詞也層層推進，屬于階升。“耶和華在天上，在地下，在海中，在一切的深處，都隨自己的旨意而行。”(詩135:6)以上句子自“天上”，至“地下”，再到“海中”，最后到“一切的深處”，是層層趨下的關系。

伴名格:用與之伴隨或附屬的東西稱呼一件事物的修辭法叫伴名格或借代(metonymy)。比如英語中的短語:“From cradle to grave(從搖籃到墳墓)”，其實指的是從出生到死亡。有時，此修辭法也可以原因代替結果，或以結果代替原因。“禰把旌旗賜給敬畏禰的人，可以為真理揚起來。”(詩60:4)旌旗代表勝利，以果代因。“凡油滑的嘴唇和夸大的舌頭，耶和華必要剪除。”(詩12:3)這是以因代果:舌頭和嘴唇是說話的因。

擬人:“諸天述說神的榮耀，穹蒼傳揚祂的手段。”(詩19:1-2)。“慈愛和誠實，彼此相遇;公義和平安，彼此相親”(詩85:10)。此外，《圣經》還用人來比擬神。用人的特征、行為來形容神，稱神格擬人法(Anthropomorphism);比如，說神有指頭、眼睛、耳朵等。將人的情緒加諸於神，稱神性擬人法(Anthropopathism)，如說神發怒、后悔等。將動物的特征加于神，稱擬物法(zoomorphism);比如說神“必用自己的翎毛遮蔽你;你要投靠在祂的翅膀底下。”(詩91:40)

象征: 《詩篇》的作者極富想象力和創造力，大量使用象征手法來表現上帝的愛與同在。如《詩篇》第二十三篇中，那些源于牧羊生活的情景都象征著上帝的愛佑，如詩人以“杖”象征上帝的保護，“竿”象征上帝的看顧與引導。再如第四十六篇以一道河來象征上帝的恩惠及同在，“有一條河，它眾多的支流使神的城充滿快樂;這城就是至高者居住的圣所”(詩46:4-5)。耶路撒冷沒有河流穿過，因此這條“使神的城充滿快樂”的河，顯然是神與信徒時刻同在及恩典永存的象征。

除以上列舉的修辭格之外，《詩篇》中還大量運用了比喻如“你的話是我腳前的燈，是我路上的光。”(詩119:105)夸張: “我的眼淚下流成河，因為他們不守禰的律法。”(詩119:136)以及設問、反問、示現、映襯、迭字、對偶等修辭格，如串串珍珠，點綴在詩行之間。這些語言形式既增添了美感，也豐富了《詩篇》的思想表達，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二、錯落有致的詩行結構帶來的視象美

視象包括外視象與內視象:外視象是指詩歌本身的外部形式，其審美效果由個人的知解能力來決定，含較多的理性成分;內視象是指詩歌在個人腦海中所呈現的物象，其審美效果與其想象力、感受力等審美素質有關，含較多的感性成分。

《詩篇》中的大部分詩歌，由無韻詩體寫成，但其運用的詩行結構卻非常豐富。歷代學者對《詩篇》的詩行結構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并將之分為平行體、相交并行體、重復體、離合體、包涵體、氣納體以及思屈洛妃體(Strophic Structure)等等。這些錯落有致的詩行結構給讀者帶來了不同層面的視象美。此處限于篇幅，僅以前三種為例進行賞析:

1.平行體:希伯來詩歌的第一現象，可能也是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平行[1]。詩篇中大量采用了平行體結構:

同義平行(Synonymous Parallelism):兩行詩用不同的詞匯重復表達一個相同的意思。類似于中國的對聯，但前者要古老得多。詩篇中這種結構的詩行不勝枚舉，如“不容驕傲人的腳踐踏我，不容兇惡人的手趕逐我。” (詩36:11)“因為你的慈愛，高及諸天。你的誠實，達到穹蒼。”(詩57:10) “若不是耶和華建造房屋，建造的人就枉然勞力;若不是耶和華看守城池，看守的人就枉然儆醒。”(詩127:1)

反義平行(Antithetic Parallelism):在反義平行結構中，第二行的意思正好與第一行相反。請欣賞下面的例子: “祂的怒氣不過是轉眼之間，祂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一宿雖有哭泣，早晨便必歡呼。”(詩30:5)“流淚撒種的，必歡然收割。”(詩126:5)

平行結構的使用能藉著詞語間的呼應來建立和諧的視象，形成情緒表達上的飽滿。如 “滄海阿，你為何奔逃。約旦哪，你為何倒流。” (詩114:5)兩個設問其實宣告著相同的答案，就是上帝的能力。兩句緊緊相連的設問使情感獲得雙重積聚，更加飽滿地宣泄出詩人對神的信靠贊美之情。詩篇中的平行結構還擅長使用兩極化的詞語營造出和諧的整體視象，如“如果我升到天上，你在那里;如果我在陰間下榻，你也在那里。” (詩139:8)

其次，很多平行體的詩篇(如114篇)在對句與對句間有一空行，讀者自然地會將一組對句在腦海中形成一種意象，由于對句行數的可伸縮性，因此對句所呈現的畫面可大可小、可遠可近，上及蒼穹，下至深海。給讀者帶來時而廣闊深邃，時而細微如毫末的視象美。

2. 相交并行體:句子間以交叉方式相互呼應(ABAB)，使詩文呈現出一種交叉相對的美感。如詩篇103:11-12:

天離地何等的高，

他的慈愛向敬畏他的人，也是何等的大。

東離西有多遠，

他叫我們的過犯，離我們也有多遠。

詩人使“豎直方向(天離地)”與“水平方向(東離西)”這兩個空間形象交錯相對，慈愛與赦罪之恩交錯相應，以廣大的空間來比喻上帝無限的恩慈。

3. 重復體:是指通過采用重復技法，反復使用某個單詞、某種句式，甚或某個句子，從而強化抒情表意的效果。最典型的例子是《詩篇》第一百三十六篇， “你們要稱謝耶和華，因他本為善。他的慈愛永遠長存。你們要稱謝萬神之神，因他的慈愛永遠長存……”(詩136:1-2)全歌共26節，每節的第2行皆是“因他的慈愛永遠長存”。這首詩用于禮拜儀式。敬拜時，由祭司朗誦每節的上半句，會眾誦讀下半句來回應，所以又稱為“啟應詩”。詩篇中的重復部分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信徒們:依靠上帝堅定不移的慈愛，心存感恩地生活!因26次重復“因他的慈愛永遠長存”所營造出的持續視象，讀者也能體會到詩人反復強調此句的用心。

詩篇中的另一獨特之處，是通過詩歌“串連”帶來朝圣的視象:除了詩行結構帶來的視象美之外，一些詩歌與詩歌之間也存在審美建構，如《詩篇》中的“朝圣之歌”(120-134篇)，共十五首詩歌形成一個“串連”，即用上一句最末的字或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字，接為下一句的首字。如此的接連與重復，使十五首詩歌形成一個層層推進、向上攀升的階梯，令人獲得一步比一步更清楚、更具體、更確切的信息視象。如高山朝圣，拾級而上，更能加強詩歌的崇高感與超越感。

三、情與景融引發的意境美

意境是屬于主觀范疇的“意”與屬于客觀范疇的“境”二者結合的一種藝術境界。“意”是情與理的統一，“境”是形與神的統一。在兩個統一過程中，情理、形神相互滲透，相互制約，就形成了“意境”。明朱承爵《存馀堂詩話》:“作詩之妙，全在意境融徹，出音聲之外，乃得真味。”

圣經中的《詩篇》有著濃郁的文學特質，詩人通過文學技巧的運用，詩意的言說，營造出“意與境諧”的藝術境界。《詩篇》第二十三篇是一首聞名遐邇的贊美詩，常常在西方的葬禮上被吟誦，生者和死者都能從中得到慰藉。其詩行營造的祥和、寧靜的意境滲透著人們所渴望的情感:平安、信賴、滿足、慰藉和盼望: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詩23:1-2) 詩歌一開篇便提供了一副由牧人、草地、小羊、溪水等意象組成的寧靜畫面。即使是不知曉猶太游牧歷史的外族人，也能極輕易地進入詩歌的情景，并愿意委身于詩歌所提示的角色與情感中，產生心靈所渴望的寧靜與安詳。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詩23:3) 此處“死蔭的幽谷”是“不幸”與“危險”的意象，在這樣的“幽谷”中任何不測都可能發生。但是畏懼感轉瞬即逝，詩人緊接著用樂觀的筆調，用“杖”、“竿”、“擺設筵席”、“福杯滿溢”和“耶和華的殿”等意象表達了一種被看顧、被保護、被安慰的感覺:

“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的福杯滿溢……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詩23:4-6)其中的短語如“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死蔭的幽谷)” 、“my cup runneth over(福杯滿溢)”已經成了現代英語中常用的成語，可見《詩篇》對語言的影響之深。

第一百三十七篇則是一首充滿感傷意境的詩篇。詩的前四節描繪了一幅充滿情緒沖突的畫面:一群希伯來人坐在“巴比倫河邊”， “琴掛在那里的柳樹上”。而一群巴比倫人則在嘻笑作樂，要求希伯來人唱歌來娛樂他們，“為我們唱一首錫安歌吧!”掛著琴的“柳樹”以其枝葉垂掛飄搖的形象渲染了詩中沉痛的氣氛，感受到詩人被擄異國深深的悲愴，和對故國家園痛楚的思念。

盡管一百五十首詩篇來自不同的作者，寫于不同的時代，表現了不同的情感，但是所有詩篇的末端都擁有一個共同的因素，那就是“贊美”。即使在哀歌中，不管詩人曾如何掙扎，至結尾處，他們總能找到贊美的原因，并由衷表現出贊美之情。可見，希伯來原文“贊美的詩歌”是《詩篇》最合宜的書名。 “凡有氣息的，都要贊美耶和華。你們要贊美耶和華。”(詩150:6)總括了《詩篇》全書的總旨:所有被造物只要一息尚存，就應贊美不息。

參考文獻:

[1]洛克著，賴建國、陳興蘭譯.舊約詩歌智慧書導論[M]. 詹北:中華福音神學院出版社，1999:24.

[2]圣經(和合本).中國基督教協會，2003.

[3]The Bible (King James Version). Hongkong:Hong Kong Bible Society，1992.

注:文中所有《詩篇》中的漢語例句均選自和合本《圣經》。英語例句均出自KJV圣經。

（作者單位：河南中醫學院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