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竇音詩
混淆了很久。是由于阿與何剪不斷、理還亂的神秘傳說。就連那座明清建筑遺風的老宅,也被披上了光怪陸離的色彩。
夜,深沉。
輕輕推開麻塘壩夢與幻編織的大門,不要搖醒懸崖峭壁上鱗次櫛比的數百具棺木。
通情的月,滿滿當當、悄悄爬上險峻屹立的老鷹巖,銀子般的月色迷漫幽暗的藍光,靜謐之極。一絲彎曲的風,一株微動的小草,仿佛都潛伏鬼哭狼嚎。
何家大院匍匐酣睡。
拐過屋前的小河,粼粼波光亮晶著冷。兩岸的垂柳隱藏著暗。屋后野嶺的密林中竄動著模糊的影。是月籟的美?還是天籟的怪異?冥冥中,逆流而上的南音北管,把古老的洞簫琴瑟、塤箏阮胡遺失在大院鄰近殘存的一座千年古堡的山岡。一支樂隊幽靈般地演奏著似是而非的音樂,跳出旋律的音符荒誕離奇。偶有摩擦山巒的流云,偶有飛過低空的黑鴉。
樂音逐漸強了起來,能分辨出其中夾雜群蛙的歌唱、歸鳥的啁啾、盛夏的蟬鳴、孤鷹的悲叫、非人非鬼的啼笑和水車轉動的聲響。
舞蹈飄出來了,是恍恍惚惚的剪影,是朦朦朧朧古而怪之的造型。
陰陽界有互動的約會嗎?
又是在子夜寧靜的時分,全身皺紋斑駁、一半斷壁殘垣的大院,幾扇窗欞閃爍耀眼的燈火,一些竊竊私語的頭影,在紅輝中微微仰合。四合院的大門洞開了,絡繹不絕的人進進出出。月色正濃,卻看不清人的面容和裝束,惟依稀可辨檐下站立一位衣著古樸、鶴發童顏的老翁。
大院的戲樓是何時完好的?樓上有人串臺,有人唱戲。樂音還是那樣離奇怪異,是川劇高腔,仿佛又變成了《陽關三疊》、《夕陽簫鼓》的管弦絲竹。凝神細聽,分明又夾雜熟悉的牛皮鼓、大嗩吶、笙笛交錯的川南民謠小曲。南腔北調,混聲的不協和令人膽顫心驚。
當失魂落魄的交響,把東方的五聲音階渲染到如癡如醉的地步,鶴發童顏的老翁拉開了陣式,揮動手中巨筆,在大院外的平疇曠野上,瀟灑南拳北腿,上躥下跳,向天涂鴉狂舞。
突然間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吞食了老翁的行蹤。
用意念去揣測老翁是否阿氏后裔、何家大院的宅主,顯然已經足夠。為什么要把阿何姓氏的謎底,暴曬在云開日出的天幕?但見塵埃落定的潮水,把陰陽之間的心有靈犀,詮釋在川南僰人故地的鏤印版畫中——
后山何姓家族子夜祭祖。
何家大院的變異興衰。
畫面題書:“僰”。
——神采飛揚的狂草。
不朽的巖畫
鷹擊長空,雀鳥飛翔。
是神的暗諭?幾十支神來之筆從天而降,瘋狂的舞姿穿過舒卷的云霓,盤旋懸崖對峙的山谷,在層層疊疊的棺木旁揮毫作色。突然響起來了,是另一個世界的銅鼓如雷的咆哮。
伴隨天籟之音的節奏,筆尖處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剪影魚貫而出,飄飄蕩蕩棲息在遍布森森棺木的寬闊懸崖上。哦!現形了,栩栩如生的畫面,無異于金陽的線條描繪出人間的風光。
這是上帝的恩賜??!僰人智慧的結晶,巧奪天工的杰作,任憑風霜雨雪、電閃雷鳴、月照日曝,都不會改變魂魄沉醉癡迷、憧憬向往的神圣天堂。
難怪在子夜時分,總是有白骨撐開沉重的棺蓋,無數的魂魄欣喜若狂地跳出靈柩,走進色澤不變的畫廊。分明有孤獨的鳥啼、間隙的狗吠相應著峭壁上奔騰的馬蹄聲。月光輝映崖面,復活了巖畫里的動作。釣魚牧耕、賽騎狩獵、舞蹈踢毽,玩弄刀槍……都成了僰人的歷史影子。沒有當哭的長歌,只有靈魂無疆的步履、無憂無慮的歡樂。
古僰圣地亂云飄飄,炊煙裊裊,蜂飛蝶舞,暗香浮動。萬道霞光用天地間最美的樂曲,打開崖群高聳的身軀。
恢復了靜止的巨幅巖畫,伴隨沉睡的棺木,在游人好奇的仰望中,化為了永恒的圖騰。
(注:僰人,一個行懸棺葬俗的消逝民族,四川宜賓珙縣是其主要聚居地。)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