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著日子,年前十天左右,母親用米升到瓦缸里量出一二斗糯米,摻入三五升的吃米,在某個夜晚的晚飯后放入水中浸泡。米吸足了水,肚子圓鼓鼓的,飽漢子一樣。
母親一勺一勺把米舀入石磨,把米磨成米漿,轉(zhuǎn)一圈石磨,流出來一點粘稠潔白的米漿,再轉(zhuǎn)一圈,再流出來一點,慢慢地從磨盤流向另一個水桶。我們看到,一只水桶越來越空,一只水桶越來越滿,一只水桶里堅硬的米粒從轉(zhuǎn)動的石磨里經(jīng)過,就變成了“稀里嘩啦”的米漿。然后,母親把一桶的米漿倒進一個大布袋子里,扎緊,再放在一個置于腳盆上的“井”字木架上。米漿里的水從布袋里滲了出來,像勞動的人滾出的汗一樣,一滴一滴掉進腳盆里。再把石磨搬下來,壓在米漿袋上,水被一點點的榨干,米漿成了一坨,像一塊打夯的泥巴。
冬天的夜來得格外早,五六點鐘光景,天就黑了下來。母親把袋子里壓干的米漿倒到大團箕上,用雙手使勁搓揉,把板結(jié)的米漿重新揉軟,揉得均勻細膩,手感嫩滑。母親凍得紅蘿卜一樣,不停地在米漿里翻轉(zhuǎn)攪拌,硬了加點溫水,軟了加點米粉,把一團米漿調(diào)到軟硬恰到好處,真正做米果就從這時開始了。
做米果時,左鄰右舍往往早就作好了安排,今晚我家,明晚你家。吃過晚飯,鄰居們手提火籠一個個早早地就來了。我們在團箕邊圍成一圈,團箕下放著一個大火塘,大人小孩齊動手,抓、捏、拍、揉……燈光下,一片繁忙,暖意四起。孩子們有熟手。也有剛學的,做得參差不齊。擺在籠屜里,大的大,小的小,圓的圓,扁的扁,歪頭斜腦,怪模怪樣,眾人笑成一片。做滿了一籠,便端到灶房去蒸。
冬夜的灶房,被熊熊燃起的火映紅著臉膛,喝了米燒一樣,大鐵鍋里的水“咕嘟咕嘟”響,蒸氣四溢,擠滿了整個灶房。人鉆進去,霧蒙蒙的,臉上濕漉漉的,渾身被一股暖流包圍。一籠米果下鍋,過不了一刻鐘就蒸熟了。米香從屜縫里鉆了出來,在寒風里飄散,整個村莊仿佛都能聞到。那些聞到的人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誰家在做米果?”
第一籠米果往往是拿來給孩子們品嘗的。八仙桌上預先放著一碗白糖,每人發(fā)一根竹筷,然后邊做邊等。第一籠出鍋時,母親端著它一路小跑,擱在桌上。孩子們迫不及待地揭開屜蓋兒,只見一顆顆李子大小的圓嘟嘟的米果熱騰騰的,吃一口,軟軟的,嫩嫩的,韌韌的,醮些糖,咬下去,“沙沙”響,真好吃。
米果一直要做到晚上九、十點鐘。孩子們開始還歡呼雀躍的,做著做著,就沒耐心了,哈欠連天,紛紛回去睡覺了。只有我,幾乎每年都要陪著大人一直做到最后,收拾停當了,再去睡。有時做著做著,屋外就下起了雪,做滿了一屜米果,推門出去,一陣雪風迎面撲來,打個踉蹌,哇,飄飄揚揚的雪把整個村子都蓋住了,染白了。
第二天起來,從屜層上揭下來的米果,變冷變硬了,一大塊一大塊的,一個個互相緊挨著,粘在一起,手牽著牽手,不舍得放開。母親把米果盛進青瓷碗里,一碗碗往鄰居家里送。剩下的,便倒入水缸里用清水養(yǎng)著,想吃了,就從缸里撈出來,倒里甑子里或鍋里熱一熱,便軟了。這樣一直可以吃過正月,吃到來年下田……
責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插圖:韓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