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清是在哪年初夏了,從四川的蜀南竹海一路下來,海的綠浪一直這么綿延著、翻滾著,肺腑里都是大地的呼吸,海量的氧氣宛如海量的愛情一樣浪漫,浪漫得……許多的途中,有些像在做夢。
這海,是我萬山的竹海、萬山的綠,是我親親的大地山河啊。
“親!”我對車窗外一棵遠逝的竹子說。
她聽不見。但,我還是止不住要這樣叫她,恍如多少年以前,我和她的初見一樣親密。一個叫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的瑞典詩人說:“日光灑在沉睡者的臉上/ 他的夢變得更加生動/但沒有醒……”(見《途中的秘密》一詩,李笠翻譯)我想這應該是許多日光下暴走的人一種病象,暴走中沉睡,走著睡,被室外高溫奪去思想的人,在甜蜜中突然醉倒,在大醉中呼喚愛人——何況,我不醉呢?何況,我是在病象中想你呢?更何況這一切一切,你從來都不知曉呢?
“親”,一個一叫出口就要臉紅的人。在蜀南,南風吹,一棵竹,可以是水靈靈的一個她,也可以是白俊俊的一個他;一棵棵竹,密匝匝站在一起,一綠萬里,就變成了一片波濤洶涌的海。竹海翻滾,翻滾的都是愛的句子,都是我和你、他和她的甜言蜜語,都是曾經的不舍。慵懶漫長的夏天,是藏也藏不住了,像少不更事的她似的,我聽見這群鳥的小愛情,全都“撲棱棱”打開,掠過大海之上自由的氧氣泡泡,掠過萬山綠雪,用一個飛翔的動作尋找一個人的傳說。
飛翔的秘密何止一個沉睡者?詩人接著說,“天空好像突然被暴雨涂黑/我站在一間容納所有瞬息的屋里——/一間蝴蝶博物館/但太陽又像剛才那樣強大/它急躁的筆涂抹著世界。”世界的強大,被一種超現實的方式解構、毀滅,當它不再屬于某一個特立獨行的欲念時,我的愛情就變得越來越小了。此刻,我看見了綠浪洶涌的海之上,白鷺一片一片在飛翔,宛如電影家偶然捕獲的慢鏡頭,曼妙空靈,曼妙空靈——宛如我舒展的心。
她們宛如一群戀愛中的芭蕾舞少女,忽然闖入了王子的天鵝湖,跳起歡快的圓舞曲,嫵媚地笑,嫵媚到全身每一個部位。是的,圣潔的音樂在一縷縷化開了,她們揮舞著白鷺翅膀一樣的雙臂,收腹,收腳,收胸,收攏成腳尖一點點的模樣,整個身子的重力仿佛在空氣中,在天上,在這海之上,努力向上的掙扎著……仿佛,她們真的開始展翅高飛了。
事實上的確如此。她們就是一群自由飛翔的白鷺,一群懂得大海的親親的舞者,海風呼嘯,綠浪呼嘯,這種時候沒有人去目送她們,更沒有人聽見綠浪濤聲里被湮滅的小小聲音,小小的愛,哦,音樂像蟲子一樣爬滿了我的周身。后來,我開始懷疑那個叫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的詩人的幾片詩行了。
晚至江安,爬夕佳山,這民居果然古樸,只是行走之間,頭頂“嘎嘎”聲不斷,一望,一整院的枝椏之間,竟然都掛滿了鷺鷥鳥,他們在唱歌、跳舞,甚至談戀愛。想想這建筑幾百年的古,因了他們而美麗浪漫,乃至生發出許許多多的情事,這時刻,怕是都給了我一個人。
出院西望,南風緩緩,恰似不動聲色的潮汐漫卷過來了,倒是生出幾分的怕。這樣想想那潮汐,也就不去看第二眼。恍惚里,不知誰輕輕拿肘搗我,舉目南望,竟然是數不清的白鷺迎著夕陽在飛,大美,絕版,浩浩蕩蕩,起起落落,一只一只,一點一點,驚呆了現場所有的人。
看吧!海之上,這一點一點飛翔的白……我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