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總會有一些讓自己永遠難以忘懷的東西,就像遙遠的村莊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我的老家是一個叫姚家祠堂的地方,村子不大。村東頭有一座祠堂,因為這家祠堂是姚氏宗族捐建的,故名姚家祠堂。在這個只有百余人的小村子里,能和我朝夕相處的人恐怕只有阿喜了。在我美好的童年生活里,阿喜就像我的影子,始終陪伴在我身旁。我和阿喜同歲,又是近鄰,輩分上我們又是兄弟,阿喜只比我大20天,嚴格地說,我應該叫他兄長,因為天天在一起玩耍,我一直也沒有叫過什么兄長,從記事起,我和阿喜一直都是形影不離。小時候,阿喜個子較小,因為嬌貴,頭上還留了一撮尾巴,直到12歲才剃去。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經(jīng)常喊他尾巴,他也就樂于接受了,而別人叫他尾巴他是很不樂意的。
有一年冬天,天空灰蒙蒙的,外面還飄著小雪花,我和阿喜跑到村東頭的姚家祠堂里玩耍。空蕩蕩的祠堂里靜得出奇,祠堂里有一所小學,一個村衛(wèi)生所,一個大隊部。大隊部里當時正好沒人,一張寬大的桌子上放了一部搖把電話機,我們常常看到大人們對著搖把電話機大聲喊:楊莊總機,楊莊總機,請轉(zhuǎn)國民,這里有事。阿喜也學著大人的樣子,把搖把電話機使勁地轉(zhuǎn)了幾圈,對著話筒喊道:楊莊總機,楊莊總機,我要國民,這里有事。不大一會兒工夫,一個穿著皮夾克,騎著三輪摩托的人來到大隊部,那個人正是國民。他是我們聯(lián)村的一個通訊員,專門通知開會,發(fā)送文件什么的。他以為有人電話要他是有什么急事,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他壓根也不會知道這是阿喜搗的亂。阿喜一看闖了禍,嚇得臉色蒼白,偷偷地溜掉了,現(xiàn)在我們?nèi)院芮宄赜浀眠@件事。
姚家祠堂這樣一個小村里,誰家院子里種幾棵桃樹,誰家屋后種幾棵柿樹,誰家的樹上有幾窩鳥巢,阿喜知道得最清楚,而且總是在果子尚未成熟前先嘗個鮮。那時候,村子里的孩子比較少,每家的庭院里都栽了不少的果樹,我和阿喜就像久經(jīng)考驗的偵察兵,每天都在惦記著誰家的杏子該黃了,誰家的桃子紅嘴了。記得有一年麥梢剛剛泛黃,鄰居毛哥家的一棵大杏樹枝頭掛滿了許多紅杏,我和阿喜饞得直流口水。那時我們大概也就六七歲的樣子,因為我們個子小,費了好大勁也沒把紅杏摘掉一枚。阿喜急了,拿起一把鐵叉向杏樹猛地拽去,人還沒有跑開,那把鐵叉正好落在阿喜的頭上,阿喜頭上頓時血流如注。后來,一個鄉(xiāng)村醫(yī)生給阿喜包扎,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膠布,像個從戰(zhàn)場上剛剛走下來的傷兵。那時,我就叫他傷兵。他說,傷兵能打仗,也能摸真槍,還可以過過槍癮,你想當傷兵還當不上哩!
整個童年和少年的時光,我沒有走出過姚家祠堂,當然,最多的還是和阿喜在一起。我們天天撿柴禾,打豬草,沿著家鄉(xiāng)的小河摸魚抓蝦。那時候,小河里碧澄如洗,河水沒有一點的污染,站在河邊就能看到水里的魚。小小年紀的阿喜,總是能根據(jù)水色判斷出水中魚的大小。一次,我和阿喜在河邊的草叢里同時發(fā)現(xiàn)一條大鱔魚,因我手快,很快就抓到了那條足有一斤多重的大黃鱔。阿喜沒有能抓到,氣得哇哇大哭,說是他先發(fā)現(xiàn)的,是我搶了他的大黃鱔,我也沒和他爭吵,拎著黃鱔飛快地跑回家去了。
許多年以后,我走出了我的姚家祠堂,走出了令我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和阿喜的接觸逐漸少了起來,但無論我走多遠,回鄉(xiāng)后,總是忘不了要到阿喜家里坐坐,和阿喜一起回憶童年的趣事。阿喜總是說,你的記憶真好,幾十年前的事你還記得那么清楚,我笑笑說,我們童年美好的東西太多,我非常的留戀,所以我什么時候都會想到你,阿喜聽了也非常的高興。
因為阿喜是個孝子,家里父母都已年邁,幾十年,阿喜幾乎沒有出去打過工,天天守在父母身邊。家里種了十幾畝地,自己又會個手藝,家里也比較殷實,蓋了一層小樓,在農(nóng)村里也算是小康家庭了。一個淳樸的農(nóng)民,如今到這份上,阿喜覺得也很滿足。
而今,我和阿喜都已人到中年,阿喜身材微微的發(fā)胖,略顯滄桑的臉上,總是面帶微笑。作為一個鄉(xiāng)村防疫員,同時又是生豬經(jīng)紀人,阿喜在方圓幾十里也算是個能人。他每天走南闖北,幫鄉(xiāng)鄰防疫,調(diào)運生豬,選擇仔豬,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因為人緣好,辦事又牢靠,阿喜在父老鄉(xiāng)親面前顯得非常的風光,所以,鄉(xiāng)鄰對他都高看一眼,阿喜有時覺得也很有面子。
生命中有多少往事你可以很快忘記,但那揮之不去的思鄉(xiāng)之情,那飄逝在歲月深處與你生命息息相關的人和事你總是永遠銘記于心的,就像今生今世我生命中的阿喜!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周思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