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文個性化語言的常見類型及剖析

唐代的文學家韓愈很早就說過：“惟陳言之務去。”可惜，審視我們學生的寫作現狀，套話陳言隨處可見，很多文章可謂是“怎一個空字了得”。如果把一篇800多字的文章中陳舊的、空洞的語言文字刨去的話，那么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就往往所剩無幾了。從這個層面上說，議論文寫作訓練最重要的目標之一就是摒棄陳言，張揚個性。那些有思想底色的個性化文章，往往在包括高考在內的各種考試中獲得青睞，得到高分。筆者試以一次期中考試的年段高分作文為例，歸納出其中較為典型的三種類型，并力圖剖析其中一些成功元素，供那些受著議論文寫作困擾的學生參考借鑒。這次考試的作文題是這樣的：

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要求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自1986年德國學者烏爾里希·貝克出版《風險社會》以來，他所斷言的那個社會似乎正以加速度來到我們的身邊。他認為，我們生活在文明的火山上，風險威脅的潛在階段已經接近尾聲了，不可見的危險正在變得可見。貝克這樣比較過去和今天：“階級社會的推動力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我餓！風險社會的集體性格則可以用另一句話來概括：我怕！”2011年，福島核電站泄漏事件曾讓我們陷于驚恐，塑化劑風波、染色饅頭風波、地溝油等食品安全事件一波一波沖擊著我們的神經，“我怕”的情緒隨時都會噴涌而出。我們如何面對這樣一個“我怕”的時代呢？

要求：自選角度，明確立意，不限文體（詩歌除外），自擬標題；不要脫離材料內容及含義范圍作文，不要套作，不得抄襲。

這個題目要求學生有著較好的批判思維，能夠具體分析“我怕”的原因，能夠找出“我怕”的對策，讓批判產生自身的力量。在寫作時，學生既要注意材料的新穎度，又要有適度的情感控制力，否則容易把寫作當作個人不滿和牢騷的宣泄方式，從而有滑入低分甚至零分作文的危險。梳理其中的高分作文，就個性化語言來說，有三種類型比較突出，值得學習。

一、輕盈型

這類文章往往有生動、形象的語言，能化抽象為具體，化沉重為輕盈，讓人在親切和熟悉中慢慢地接受其中的道理，認可其中的思想。這里試舉兩例來說明。

例一 當西方人暴怒地鞭策著年老體衰的馬車，在領先我們一個世紀的節點上，力不從心地緩步前進，一百個單位坐標后的我們，眼中充血，大笑著往火車上再加更多煤炭，于是這鋼鐵外觀的火車有了更多動力，裝載著十三億人呼嘯追趕前方孱弱的馬夫。同時，濃煙滾滾，邪欲之罌粟盛開在煙囪上空。

沒有信仰的約束，利欲熏心者便開始信仰錢。他們叫囂著撕裂道德的網，眼前只剩一張沒有納米級別的法律之網，他們冷笑，用力吸住大腹便便的肚子，漲紫了臉，鉚足勁鉆過那細細的網孔。于是人民專政變成了人民幣專政，吃饅頭看報紙變成了吃報紙看瞞頭，鄰國災難蔓延我們倒蜂擁去買鹽。

——選自學生習作《選擇》

這篇文章運用“馬車”“馬夫”“網”等比喻，運用“冷笑”“漲紫了臉”“鉚足勁鉆過”等特點描述，把特定年代和特定的人給鮮活地刻畫出來了，頗具諷刺效果。

例二 風險社會，這在中國應是十年前便開始了吧。小學時，聽媽媽說地溝油，覺得十分可怕。可是事到如今，就可以淡然地大喊，讓地溝油來得更猛烈些吧。怕了十年，如今已再也不怕。地溝油，毒奶粉，塑化劑，染色饅頭，活在中國，誰能不被坑到。依然在世的諸位，哪個不是經過嚴酷的自然選擇而存活下來的，哪個體內沒有花樣繁多的抗體。十年過去了，大家都已練就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百毒不侵了。曾有一項研究表明，中國人的抗病能力比美國人要強大很多。看來我們還要多多感謝那些黑心廠主和那形同虛設的安檢。

——選自學生習作《我不怕》

這篇文章正話反說，以生動詼諧的語言告訴讀者“我怕的是什么”以及這種現實狀況的危險性，不可不說是一種恨其不爭的含淚微笑，輕盈感性的表達背后深藏著的是一種痛徹內心的愛。

二、精致型

一個初具思想雛形的高中生，浸濡著那么多年的語言文字熏陶，理應讓自己的文字走向一種精致。一段時間以來，有一種寫作主張認為作文的語言需要華麗，華麗才能見文采，所以我們隨處可見這樣的作文：為了華麗，一味地生造整齊的句式，一味地堆砌同類的素材，一味地濫用庸俗的成語，而情感的蒼白和思想的空洞卻讓讀者一覽無余。精致的語言則不同，它來自于學生良好的語言修養，來自于學生良好的語感能力，來自于學生良好的語言自覺，這才是個性化語言表達的正途和出路。試舉兩例來說明：

例一 這個時代，它所侵蝕的并非我們的肉體，而是我們的精神和靈魂。當瞬間的恐懼迎面而來，瞳孔將會劇烈放大。潛伏于各個角落的大小不同的危險，都會讓人漸漸產生恐懼，并進而蠶食人的意志，吞噬瞳孔的光芒。于是，逐漸麻木的靈魂，最終變成空洞之瞳的畏懼。但是千里迢迢而來的陽光，會照射到空洞之瞳的每一個角落，告訴每個畏懼的民族，希望的流失不僅僅是因為這個社會的威脅，同時因為自身的畏懼。

恐懼，它像一味中藥，性寒，微苦，它一點點地沉積在我們的血管和靈魂之中，但是，日久天長，它終會爆發出一場血肉橫飛的空難。我們到底是為何畏懼這個時代呢？隨著人類欲望的日益膨脹，高科技手段層出不窮，各種安全事故頻繁發生——安全感的流失，才是這個社會的根本危機。

——選自學生習作《空洞之瞳的畏懼》

這篇文章開頭有一個言理的寄托物象——空洞之瞳，表述語言干凈、明朗、雅潔。作者的高明之處就在于讓這個感性之物經了雅致語言的點綴和渲染，產生了特有的效果，既讓一部分人的畏懼之態躍然紙上，又讓人不得不深思社會危機的根本原因。而像“恐懼，它像一味中藥，性寒，微苦，它一點點地沉積在我們的血管和靈魂之中”這樣的語句，真是別有精致之味。

例二 怕，怕，怕！我們究竟在怕什么？

怕是一種很正常的人類必有的情緒，怕來源于孤獨、痛苦與原始的恐懼。但我覺得這個時代的“怕”已遠遠超過了人出于本能的那一種怕，這似乎是一種不知為何而怕的怕。不僅如此，怕在人們眼中，有時竟成為了一種冠冕堂皇、理所應當、甚至能引以為傲的情緒。更可怕的是，在怕中彷徨，不知道自己從何而怕、為何而怕，又將如何怕下去。

其實“怕”的世界是我們一手建造的，我們不應蜷縮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中，而應走出這個世界，在陽光下，親手打破這個世界，才能體會“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

望著窗外富有生機的綠樹，呼吸著來自天邊的清新的微風，我的思緒不再沉重，筆也更加輕盈了。

——選自學生習作《怕》

上述摘引的文字，既有具體可感的感性思維，又有條分縷析的理性思維，既有對“怕”的個性化的感性闡述，又有觸及實質和根源的理性揭示，讓文章走向了大氣和雅致，有著一種語言美質。

三、深邃型

這個類型的作文可能有很多的表現形式，像之前提到的“輕盈型”和“精致型”的個性化作文，都可以走向深邃。筆者之所以把它單列開來談，是因為有一類基于豐厚的哲學閱讀和詩性閱讀的學生作文，已經遠超同齡人的認識水平和閱讀視域，進入了一種思想深邃的境界，雖為稀缺，卻是其他同學嘆服和歆羨的對象，值得單提。

在下面這篇習作中，作者運用了薩特的《惡心》、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等材料作為扎實獨到的基點，展現著自身開闊的閱讀視野。文章開頭就大為不凡：

例一 所謂“我怕”，無非就是當我們擺脫了“我餓”之后身上所仍留有的階級束縛的說法。在這個城市中，我們一旦明白一切，當內心開始翻騰，一切開始浮動，我們完全可以換一個更加自在的說法：我惡心。

惡心即厭惡罪惡的心，而最糟糕的便是惡心像無數無形的手觸及我繼而穿透我，一種帶著添加劑的甜膩感。

身在集體中的我們往往會在聽了一堆義正言辭的言論后，把自己真實的類似于上面所說的惡心感，理解為邊緣者與現世格格不入所造成的一種游離感，這是多么可憐的謊言。難道我們僅僅是為了好讓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多余的人？

——選自學生習作《惡之心》

而下面的這篇文章，則較好地回答了“我怕”之后的“怎么辦”問題（對策）：

例二 也許我們應該返璞歸真，學習古代人的敬畏精神。敬畏那大自然的風雨輪替，敬畏一只飛蛾的撲火無懼。薄酒淡食，深夜聽雨，閑暇到田埂上走一走，即使沒有花前月夜下，也同樣安然自在。

敬畏之心與怕并不一致。敬畏之心暗含對主體的自覺與對他物的尊崇。生死在恐懼之外又在生命之中。如果人人都能擁有一顆敬畏之心，擁有主體自覺性，驅逐欲望的野獸，那么“怕”的風波便不再頻頻來襲。偶爾風波乍起，自有力量克服。

期待著一個人人懷有敬畏之心而不是慌亂充斥的社會。

——選自學生習作《也談“風波”》

劉小楓曾指出：“怕不過是一種精神素質，而絕非一般心理學所說的心理形式……我所說的那種怕與任何形式的畏懼和懦怯都不相干，而是與羞澀和虔敬相關……以羞澀和虔敬為質素的怕，乃是生命之靈魂進入榮耀神圣的虔信的意向體驗形式。”上述兩篇習作，不管是表達“我惡心”，還是懷有“敬畏之心”，在某種程度上都和劉小楓的看法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