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甘肅小說“八駿”之一王新軍,以扎根西北農村樸實而溫暖的寫作風格,被評論界譽為“第三代西北小說家”群體當中的代表人物。他的小說大致可分三類,但都共同地帶有王新軍式的溫情。本文將分析這三類小說如何體現王新軍在貧瘠的西部所堅守的溫暖的文學理想,以及作品中的人性觀照。
關鍵詞:溫暖 農民 人性觀照
我以為文學在西部、在西部以西的邊遠之地,就是一種悲壯的抵抗。真正的寫作者必須抗拒誘惑,在內心深處有所堅守。
——王新軍
王新軍是甘肅小說“八駿”之一。近年來,他創作了大量以西部偏遠之地甘肅河西走廊的村莊為背景的中短篇和長篇小說,先后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讀者》《新華文摘》《小說精選》等雜志轉載評介。他以扎根西北農村樸實而溫暖的寫作風格,被評論界譽為“第三代西北小說家”群體當中的代表人物。
王新軍生活在千里河西走廊上的小城玉門,周圍是漫天黃沙,戈壁綠洲。他放過羊,做過鄉文化干事,后辭職專事寫作。在這個日新月異、信息爆炸、城市化進程勢不可擋的時代,他堅守著內心的寧靜,堅守著抵抗喧囂的文學理想,堅守在遠離文化中心、廣袤貧瘠的西部。他曾在寫給《上海文學》雜志主編陳思和先生的信中說:“我以為文學在西部、在西部以西的邊遠之地,就是一種悲壯的抵抗。真正的寫作者必須抗拒誘惑,在內心深處有所堅守。”①然而在西部,地理環境的嚴酷和生存境遇的考驗,決定著很多的西部作家在進行苦難寫作、底層敘事,與此同時,鮮明的地域風情和獨特的民俗習慣又往往為西部文學貼上標簽,于是讀者所期待和熟悉的西部文學,往往是大漠、黃土、苦難和悲情。在這種情況下,王新軍所堅守的溫情寫作,就難能可貴。
縱觀王新軍的小說,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類:書寫西部農村日常生活的靜態美好;鄉鎮故事系列;城市小說題材。在王新軍筆下,不論是混沌地生活在封閉的沙洼洼的人、羊、狗、牛、雞,還是鄉鎮故事里的某個鄉長、辦事員,抑或在城市某個角落謀生的農民、小姐、打工者,他都傾注著溫暖和人性的觀照,讓人讀來還有一絲對生活的希望。
書寫鄉村日常生活。評論家李建軍說:“王新軍的小說有喬治·桑的溫暖的愛意,有汪曾祺小說中的濃厚的人情味,樸實中富含著詩意,平靜中包蘊著熱烈”②,更多的是指這類鄉村題材的作品。此類又分為兩種,抒情風格和寫實風格。《牧羊老人》《大草灘》《農民》《八個家》《吉祥的白云》《村莊的開始》《閑話沙洼洼》《吹過村莊的風》《與村莊有關的一頭?!贰秲蓷l狗》《兩窩雞》等屬于前者;《八墩湖》《民教小香》《一頭花奶?!贰秲蓚€男人和兩頭毛驢》《農民老木》《種瓜得豆》等屬于后者。
抒情風格的中短篇寫作幾乎奠定了王新軍進入文壇的寫作方式,在這類作品中,人與社會遠了,與自然、與天地近了,人忽然變得單純了。③《牧羊老人》中的玉根老人,在老伴過世后很孤獨,羊成了他最后的寄托和想念,晚上也要住進羊房,聆聽羊的反芻,與羊交流感情。《大草灘》中的許三管,厭煩了被圈在方格子里的勞作,覺得被捆住了,呼吸都不順暢了,他最終厭棄了這種刻板的可以預見到一切結果的生活,不顧妻子反對,買羊放牧,終日游走在大草灘上、疏勒河邊,與天地自然同呼吸,把自己完全融入自然之中?!掇r民》中的李玉山,在收獲麥子的過程中,體驗到用自己的雙手收獲的幸福和快樂,這是最平常的幸福啊。讀這類小說,仿佛自己也行走在鄉間的小道上,清新的野草混雜著泥土的味撲面而來。這個時候,一頭牛搖擺著尾巴走了過來,幾只雞飛打著翅膀爭食,一個羊老倌甩著羊鞭踏著落日歸來。這些詩意的美好的鄉村日常生活,是王新軍所熟知的,也是他寫得最好的。在草原牧歌《八個家》中,小旦旦格對姐姐阿吉娜的依戀,阿吉娜對生病的阿媽的照顧,巴圖魯在摔傷后對旦旦格的寬容,情敵烏魯克對巴圖魯的承諾,都美好而憂傷,就像王新軍講的:“我無法控制我柔弱的憂傷。草原在消失,我的八個家也將在這場不知不覺的災難中一去不返。偉大的牧神啊,你悵然地看著這片土地,你不知道你廣大的子民將去向何方?!雹?/p>
在1994年發表的短篇《八墩湖》中,寡婦李月蘭和光棍舉貴好上了,村里另一個光棍孫福嫉妒得上躥下跳到處找人告發;月蘭的公公三爺想占有兒媳,村民們默許了。宴席的當晚,月蘭跟著舉貴跑了。在這里作家并沒有對主人公舉貴和月蘭的私情做道德的評判,而是任其自由發展,因為這是發自人性的。《一頭花奶?!分?,一頭被工廠棄掉的奶牛,靠著每天擠出的牛奶,解決了一所鄉村小學孩子們的營養問題以及學校的經費問題。王方林,一個有希望進大學的高中生為了鄉村的孩子們能上學,棄學回到了他希望報答的出生的村子。一個青年教師、一所鄉村小學、一頭花奶牛,就這樣相濡以沫,照料著彼此,里面包含的道德力量令人感動。《農民老木》中的老木是個懦弱的農民,懼怕村長劉天才。無意中一件事,激發了老木作為一名黨員的使命感,村長終于倒下了。農民老木勝利了,只是這種勝利,恐怕連他自己都感到有幾分意外。作者寫農民的懦弱,恨其不爭,但當老木意外地勝利了的時候,我們可以體會到王新軍筆下飽含的關懷和笑意。
鄉鎮故事系列包括《文化專干》《玉兒》《裁員》《鄉長故事》《放映員老陳》《好人王大業》《村民組長馮虎》《司法助理李守堂》等中短篇。十多年的工作經歷使王新軍熟悉農村基層生活,這為他提供了豐富的創作資源。這些小說關注農村基層現實,對政府機構改革、官場政治、干群關系等都有廣泛涉及,表現了王新軍作為一個農村作家的責任感和對農民的始終關注?!恫脝T》寫一個上午的會議,鄉政府領導巧妙地想出了應對縣里裁員政策的計策,這樣既不削弱所有人的既得利益,又圓滿完成了上面下達的任務?!斗庞硢T老陳》描寫了鄉鎮干部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艱難轉身的尷尬身影。老陳是鄉政府的放映員,隨著經濟的轉型,農村已經沒有人再愿意看電影了。老陳工作上面臨著危機,回家還被老婆嘲笑性無能。偶然的機會開始經商并發了財,越活越滋潤的老陳在外出做生意時經不住誘惑出了軌。人在獲取財富的同時也迷失了自己,失去了最本真的品質?!洞迕窠M長馮虎》刻畫了一個對上級強硬卻一心為民做主的村民組長,原來他之所以對上面很“橫”,是為了抵制層層壓力對農民的盤剝,為了減輕農民的負擔。一個不畏權勢、為民謀利的村民組長的形象瞬間高大了起來?!队駜骸分朽l婦女主任玉兒為了完成縣婦聯下達的任務——銷售一車衛生巾,捏造了一種女性傳染病的通知下發各村,致使那些窮得沒有閑錢的姐妹們都搶著買空了玉兒的一車衛生巾。玉兒受到了婦聯主任的稱贊,可是微醉的她覺得出賣了自己的窮姐妹們,她也出賣了自己的良知。在這些小說中,作者著力刻畫的多數是普普通通的基層干部,他們中很多人都是從農村走出來的,他們有的愿意為民請命(馮虎),有的迫于無奈出賣自己的良知(玉兒),有的在追求物質利益的同時喪失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老陳),還有的是大刀闊斧推進基層政治改革、決心為農民辦事的魄力型正面人物(《鄉長故事》中的鄉長)。王新軍在為他們集體塑像的時候,著眼點就是人性。
城市題材。近年來,王新軍開始轉向城市題材,創作了《壞爸爸》《沐足閣》《摸吧》《人生八卦》《厚街》等農民進城題材以及官場小說,仍然延續了他對農民、對國家基層政治改革的關注。由于這些小說觸及社會熱點問題,發表后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壞爸爸》選取流浪乞兒題材,深刻揭露了殘害兒童、利用兒童來斂財謀利發家的人販子們慘無人道、滅絕人寰的行為。王新軍曾說《壞爸爸》是一篇連自己都不愿意它是事實的小說。⑤《摸吧》中的農村少婦伍秋玲不安心在“沙洼洼”過土里刨食的生活,要去城里打工。像伍秋玲一樣的農村女人去城里有什么出路?留守丈夫李雙喜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聽說了有關城里酒吧的種種描述之后,在一個晚上開始了對妻子的尋找,在這個過程中也淪陷了自己。長篇小說《厚街》中作者繼續著對農民進城以后的深刻思考。西北農村少女王春麥不堪忍受鄉村的閉塞和壓抑,離家出走到了南方沿海一個與家鄉同名“厚街”的發達城市;與她有婚約的少年馬石頭南下追尋。春麥幸運地最終嫁給了一位能做爺爺的老人,馬石頭在經歷多份臨時工作后也憑借強壯的體魄做起了富婆們包養的情人。南方城市天空明朗,王新軍似乎找不到農民進城后的出路。
可以看到,不論在鄉村日常生活小說中,還是鄉鎮故事系列,或者城市題材,王新軍一以貫之的是對農民的關注,對人性溫暖美好的相信。即使是在暴露了官場諸多弊病的長篇小說《人生八卦》中,作者也依然相信人性中善良的回歸,所以丁海洋和林之芳最后都選擇了離開。王新軍曾在一次訪談中談到,他相信人性中大部分時候是溫暖的,只是很多時候被掩蓋了。當有一把刀子向你捅過來的時候,你如果把它看做一只友好的手,你就能擋住它——用溫暖擋住了它。⑥因為相信,所以他愿意在日益喧囂的環境下,抵抗住誘惑,溫暖前行。
① 高凱等:《歡迎甘肅“小說八駿”的上海之旅》,《上海文學》2005年第9期,第111頁。
② 李建軍:《論第三代西北小說家》,《上海文學》2003年第8期,第46—53頁。
③ 雷達:《牧羊人的兩個世界——談談王新軍的小說》,《上海文學》2005年第9期,第12頁。
④ 王新軍:《八個家》題記,王新軍、張懿紅主編:《新時期甘肅文學作品選》(小說卷),甘肅文化出版社2010年9月版,第140頁。
⑤⑥ 徐大?。骸秷讨俏覄撟鞯睦碛伞c王新軍對話》,《黃河文學》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