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然
2007年2月23日,即農歷正月初五,是畫家老馬消失的日子。
這天晚上11:20,畫家的女兒嬌嬌將內線電話打到我家,當時我和太太洗罷澡,鉆進被窩,還沒來得及做其他事情,電話鈴就響了。太太拿起電話,只聽嬌嬌著急地問:“趙叔散步回來了嗎?”太太答,回來了,早回來了。嬌嬌更加著急地反問:“是嗎?那我爸怎么還沒回來呢?三次打他手機都關機,這不急死人嗎?”太太勸她再通過別人找一找。嬌嬌說,好吧,謝謝阿姨,打擾你們啦。
我越想越不對勁。
如果警察將我列為致畫家消失的嫌疑人,我是不是該把一些點點滴滴的事情在半小時之內貫穿起來,作如下敘述:
不錯,在畫家老馬消失前,我是重要的見證人之一。
那天晚上八點左右,我正在收看央視一套電視連續劇《塵世笑談》,這時門鈴響了。太太通過對講機問是誰?對方答:“是我,馬大為。”我讓太太問還有誰。對方答:“吳律師不在家,只有我一個人在下面。陪我散會兒步好嗎?”
接下來,我換運動鞋,鴻運牌的178元,去年11月在銀座商城買的。上身的外套,下身的運動褲,舊的,忘記哪年哪月買的了。出門前太太叮囑不要逛得太晚,最好十點前回家。趁太太不注意,我往上衣兜里放了二百多塊零錢備用。
家屬院門口站著四五個人,有老馬、老馬的太太,一個姓鄭的男人,一個姓楊的女人。我和姓鄭的男人打了一聲招呼,然后在這幾個人的注視下,和老馬并肩沿文化路向城里走去。我和老馬的太太沒說話,但我想她一定看到了我,而且老馬早已肯定告訴她,他要邀我與吳律師一同散步。
老馬的眼有些浮腫,像睜不開似的。他告訴我,年前年后酒場一個接一個,光為酒廠作貢獻了,這不,中午喝暈啦,睡了一下午,醒了讓老婆子下了兩碗面條喝,出來散散步。
“哎呀,這段時間咱們兄弟缺少交流,主要責任在我,當哥當得不好,整天瞎忙,今晚咱們交流交流思想……”
“吳律師呢?”
“摁門鈴家里沒人應。”
“打手機了嗎?”
“你打吧,我手機沒帶。”
“別慌,我手機關了一下午,有幾個未接電話先看是誰的。”
從學院到二中門口,七八分鐘他一直在打電話。期間我只聽清他在電話答應一個人:“大約半小時之后到吧。”
這家伙!今晚邀我散步又是一個幌子?以前多次發生過冒充找我和吳律師散步,實際去風月場所散心的現象。他曾直言不諱地告訴我們,兄弟們要想長相處,并相處愉快,就要學會相互掩護。事實證明,有我和吳律師倆人掩護,老馬的太太很放心,原因只有一個,我倆都長著一張老實人的臉。
黨校東邊有三個連著的小超市。老馬突然提議兩人吃甘蔗,說甘蔗可以解酒,中午喝醉到現在還暈著哩。我說,你吃吧,我不吃,我不喜歡吃零食。他馬上來一句口頭禪:“呵,你這人問題很嚴重哦。”
蕩過去,看了看躺著的一捆甘蔗,老馬開起玩笑:“老板,你這甘蔗咋不讓它們立著,是不是它們也喝多躺下了?”老板是女的,矮矮的,一身長不出四兩肉,干笑:“它們活時立著,死時躺著吧。”老馬認為老板說話不吉利、不幽默,拒買,走人。
吳律師的電話通著沒人接。
沉默。我想起艾略特的詩。老馬又看到一個未接電話,打過去,聽老馬的口氣,知道對方是個女的。
是不是那個開過心愿飯店的張思秋?老馬好像迷上她了?
讓我們走吧,你和我。
此時黃昏正朝天鋪開,
像手術臺上一個麻醉過去的病人;
走吧,穿過某些行人稀少的街道,
那些人聲嗡嗡然的投宿處,
不眠夜在只住一宿的宿舍里度過
還有到處牡蠣殼的那些滿地鋸木屑的小飯館;
街道一條接一條就像用意險惡的
一場冗長辯論,
把你引向一個壓倒一切的問題……
除了這首《普魯弗洛克的情歌》,白天還讀過《千面薩特》,薩特有女人緣:他喜歡女人,他很丑,所以他招女人喜歡。其實白天最先讀的是托曼斯·曼的《墮落》,愛并不能使人不墮落。
天上開始飄起零星小雨。老馬說,這每一條雨線都是詩行,是五線譜,是既軟又硬的畫筆。我建議,再給吳律師打個電話。老馬走到仁慈醫院房檐下,掏出“三星”,又打,仍然通著沒人接。老馬說了一句,吳律師這么忙,是不是在和哪位女士碰杯啊?接著他又說,你看多不好意思啊,咱兄弟倆這段時間交流少,本來想趁此機會說說心里話,沒想到有人不識時務請我喝酒,說不行吧,又不好意思,都是弟兄們,這么著吧,咱們一起去如何?今晚那里有幾個女士,咱們會會她們?
我搖搖頭。說了一些拒絕的話,老馬就一個人向南走去;我呢,則自東向西往回走。自此,我與老馬當晚的會面結束,前后不到半小時。
如果這一切還不能證明我只和老馬沿文化路走了半個小時,根本沒有機會殺他,那我還可以再提供兩個強有力的證人,老司和他的后妻。
老司和前妻離婚后,娶了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作后妻,這是學院人所共知的。
大約晚上8:30,我與老馬分手。老馬向南走,我向西走。我頭腦中再次回響起艾略特《普魯弗洛克》的詩句:讓我們去吧,你和我,此時黃昏正朝天鋪開,像手術臺一個麻醉過去的病人。忽然有人叫我,是老司。他正和后妻在仁信購物中心買雞蛋。我倆進行了如下對話:
小趙,干什么了?
嘿,是老司呀。我和馬大為散步啦。他忽然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約他喝酒,我就回來了。怎么,買雞蛋?(此時他后妻從挑雞蛋的地方回頭瞥了我一眼)
是呀,家里沒雞蛋啦。
好,你們買吧,我過去了。
我過去了,我繼續走,這才想起經常碰上老司和他后妻買雞蛋的情景。據說一年前他們生了一個兒子,小家伙一頓飯至少吃十個雞蛋。
緊挨仁信購物西邊的仁欣超市的女老板也該記得我。除了我和老馬剛剛在她那兒打聽過甘蔗的事外,我告別老司后不久,又在仁欣超市外擺的煙酒攤旁站了一會兒。因為當時有個人正好向她打聽“小湖涂仙酒”的價格;我呢,恰巧知道這種酒三年前的價格,所以站在那里觀察了幾分鐘,以便就物價上漲指數作出判斷。那個女老板如果記性比忘性大,肯定對我有印象。所以,她也稱得上是我的一個證人。
此后,我徑直回家。太太很驚訝:“這么快就回來啦?”我一邊關門,一邊回答:“老馬有個酒場,讓我去,我沒去。”
央視一套繼續演《塵世笑談》。看至近10:00,燒水洗澡。11:00多鉆進被窩,什么事也沒來得及做,就發生了我開頭敘述的一幕。因為電話機離太太近,她就拿起來接了。如果當時我接就好了,至少可以作為我晚上11:20在家的證明。但是算了,證明我11:20在家,并不能證明11:20前我沒殺過老馬。
對了,你們警察為何不去移動公司查老馬手機的通話紀錄呢?當晚的通話紀錄應該說明一些問題。
吳律師
按常理說,我離“老馬失蹤案”十萬八千里,因為當晚我根本沒見到受害人,從現在起我不時把老馬稱為受害人,但我手機上有老馬兩個未接電話是真的。我為何沒接電話?當時我置身何處呢?
這兩點說不清楚,就會讓人產生一連串疑問:難道我事先知道故事結局而見死不救?難道受害人遇到危險時想向我透露一件秘密?難道我提前到達謀殺現場,知道受害人即將赴死而故意不接電話以制造不在現場的假象?
這一切,與一個我新結識的女人有關。兩個未接電話集中在當晚八點至八點半之間,此時的我正和一個四十歲的風韻猶存的女人在皇宮咖啡大廳聽音樂。大廳里坐著男男女女很多人。一個年輕曼妙的女子正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坐在鋼琴前彈奏《梁祝》。手機放在我褲兜里(我不喜歡像大多數男人那樣炫耀似的把手機別在衣褲腰帶的手機套里),我聽著音樂,想著女人,手機兩次響起我均未聽到。
現在說這個女人。她叫劉紅,是老馬的情人張思秋的干姊妹,兩人合伙開心愿飯店時,我曾多次和老馬前往該處捧場。我第一次去心愿時,老馬已去過無數次,并已將張思秋發展成情人。去了,喝一圈酒。老馬對我和劉紅說,劉紅,你不是正鬧離婚嗎?吳律師是北大法律系博士,他完全可以幫你。我本來只是一個碩士,老馬為了抬高我,一張口就把我提拔成博士,我對此好意不便反駁,只好咧開嘴笑了笑,看著劉紅。劉紅身材不高,頂多一米六,但人看上去很精神,兩只眼又大又黑,透出一股攝人心魄的淫蕩氣息。她說,吳律師,我是一個正在鬧離婚的女人,你不會因此拒絕幫我吧?我說,哪里,哪里,我是馬哥的朋友,你也是馬哥的朋友,馬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也是我的朋友嘛。老馬打圓場說,看,博士不博士就是不一樣,吳律師講得多文明!
劉紅要求和我碰杯,我們就碰了一杯。那天晚上喝的是黃州本地產的黃泉啤酒,我們四人喝了一捆十二瓶。喝到下半場,老馬和張思秋借故走開,去了張思秋的宿舍,估計是趁著酒勁逍遙去了。剩下我和劉紅隔著桌子一杯一杯地碰。
劉紅為什么離婚呢?
她說,她男人老是懷疑她在外面有頭兒。有什么證據嗎?她男人也抓不到證據,但天天就是懷疑她,跟蹤她。她開飯店,沒有男人捧場,生意能興隆嗎?可她男人就是不能看見她和別的男人說話、交往,更不用說被約出去吃飯喝酒啦。每天她回到家,她男人不是哭就是鬧,她真是煩死啦。為此,她想到了離婚,想到了走出圍城,想到了重新獲得自由。但她又不想離了婚獲得自由的同時,把自己弄得一無所有,所以在財產分割和孩子撫養問題上,希望吳大律師為其指點迷津。
俗話說:“最毒莫過夫人心”。劉紅這個女人十分精明,也十分歹毒。她不僅不想讓自己一無所有,恰恰相反,她想讓丈夫離婚后一無所得,一無所有。她想讓吳大律師在這方面給她指點迷津。
此時,咖啡大廳里,一曲《梁祝》過后,有人用薩克斯吹起了《回家》。多么美妙的音樂啊。但劉紅卻說,大廳里太嘈雜了,咱們找個單間說說知心話吧。
一進單間,她湊近我,把一雙纖細的小手放在我肩上,抬頭望著我,我的心激烈地跳動起來,我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女人這樣望著男人的時候,肯定是希望男人采取主動,擁抱并親吻她。果然,她說話了,知道嗎,吳律師,明人不說暗話,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喜歡上你啦。啊,我曾找人算過卦,說我一生缺少艷遇,今天遇上了,是卦算錯,還是現實只為假相?
等雙方隔桌而坐后,劉紅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是我沒有魅力還是沒有福氣?讓吳律師見笑了。
我極力否認。誰不喜歡美女呢?但問題出在我這里。我放不開,心里有障礙。她說,那你喜歡我嗎?我點點頭。她漸漸高興起來。說,我不會破壞你家庭的,只是想交個文化人做知己,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寂寞啊,我家里的那個沒文化,粗人一個,心眼小如針尖,再過下去,我不憋死也得跳河啊。她把露出一截白手腕上套著和田玉手鐲的胳膊伸過來,伸到我面前,讓我抓住。我是心很冷也很硬的女人,但我喜歡你,她說。
我深受觸動。生活中,還從未有過一個女人這樣對待我。真有了艷遇,我卻不相信它是真的。感動之下,我突然想把一件秘密告訴她。
“你們心愿飯店關門了,是吧?”我問。
“是啊,關了兩個月了。”
“為什么關門呢?是位置不好還是太操心啦?”
“那個地方位置不錯,就是留不住人,它背靠趙王河,顧客在二樓吃飯時可一邊吃,一邊欣賞趙王河的風景。但就是留不住人。”
“是嗎?可是老馬告訴我……”
我吞吞吐吐,把不準是否該講出實情。
“對了,我前幾天做了一個夢,夢見老馬和張思秋兩人背后說我壞話呢。他們說,飯店關門全是我造成的,思秋經常隨老馬外出作畫,在店里靠不住,所以這個店主要由我打理。他們說在思秋離開期間,我在賬上做手腳,少開多收,還指示負責外買的小伙計,在菜品菜價上做手腳。結果店里賠了,我自個兒賺了。思秋倒沒說什么,謠都是老馬造的,快把我氣出眼淚來了,思秋是我干姊妹,你說我能坑她嗎?我看呀,是老馬另有所圖。他一直想獨占思秋,你想思秋已經離婚,如果思秋再離開我,離開我們這幫姐妹,他老馬不就可以獨自享用思秋了嗎?”
嘿,劉紅做夢夢得好準。她夢到的,正是我想吐露的秘密。前幾天和老馬一起散步時,他真的是這樣評價劉紅的。說劉紅這個女人太精了,連干姊妹都坑。
哎,老馬這個人,怎么說他好呢。說他壞,他也不壞。作為朋友,在一起玩,絕對夠格。他很會玩,會很多小花樣,臉皮厚,不知羞,調節氣氛有一手。和他一起玩,只要在錢上不讓他吃虧,你不用擔心底線問題,絕對放松,絕對過癮。但如果你有事業,千萬別讓他參謀,什么事他都能給你參謀散了。
大概2000年時,一個叫李健強的書畫愛好者,從農村來到黃州城,搞了一個牡丹職業藝術中專,從全國各地招了60多名學生,一下子收了50多萬學費,成了一個小暴發戶。后來不知怎么和老馬聯系上了,聘老馬做學校藝術顧問。三顧兩顧,把學校給顧散了。但老馬卻反過來評價說:“李健強這人沒文化,不聽我勸,聽我勸,他早發啦。”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零星小雨。我和劉紅坐上出租車。她示意我倆都坐在后面。這樣我們就可以并肩挨膀坐在一起。行進途中,她把雙手放在我膝蓋上。我搖下車窗,讓零星小雨飛進來,涼雨襲面的感覺非常爽。尤其是在急馳的車上,雨絲獲得了更多浪漫的力量。通過雨條的裝飾,中華路兩旁的燈光織成了仙景。在寂寞的雨夜,人就該擁有一輛車子,穿越而過,永不停息。劉紅將一頭短發靠在我肩上,她微閉雙目,似已入夢。想起來,我是一個多么拘謹可笑的男人啊,此時此刻,我竟沒有放膽緊緊擁抱她。
車子從中華路拐向牡丹路,又從牡丹路轉向丹陽路,到了,劉紅在丹陽路的家到了,車子停了,劉紅卻不動,她指指臨街的一棟樓,指指四樓的一扇窗,說,看到了嗎,那就是我家,但今晚我另有住處。
車子繼續前行。我心里怦怦直跳。女人四十有點瘋,今晚我也會和她一起瘋嗎?一本書上寫過,四十歲的婦人一旦遭遇愛情,比二十的姑娘更瘋狂!但我懷疑自己有這樣的魅力,對贏得婦人之愛我一貫缺乏信心,今晚讓劉紅瘋掉的男人果真是我嗎?要在過去,給我兩顆腦袋我也不信,可是,可是,今晚是怎么回事呀?
離開劉紅,回到家時是11:10。她告訴我,她在牡丹小區偷偷買下一座房子。我跟著她進去參觀了一下,但僅此而已,什么事也沒發生。不錯,我擁抱了她,并感覺到下面勃起的力量。她也一定感覺到了,要不然她為何那樣癡癡地饑渴地望著我呢?可是,問題出在我身上。在黃州,離家太近,我放不開。背叛需要距離啊。
拉上窗簾,把雨幕隔開,我們每人沖了一杯咖啡。我告訴劉紅,春節過后,學校一開學,我就向系里請假,以去北京高校進修為名暫時請一年假,實際上我已聯系到一家律所,去那里發展事業。那家律所離北大不遠,抽空還可以去北大聽聽講座。這是我幾年來一直夢想的生活。劉紅則希望在我走之前幫她把訴狀寫好,訴訟一旦進行,希望我能免費為她代理這樁離婚官司。
“需要時,我會去北京找你的。”她說。
我私下里想,等我在北京安定下來,劉紅再去找我,我還會退縮嗎?不,我不會拒絕和她發生一夜情的,但也不希望她纏上我,事情就是這樣。
劉紅是狠毒的,也是多情的;她是淫蕩的,也是嫵媚的。
在接受警方調查時,只有傻瓜才對以上實情全盤托出。我不是傻瓜,所以我只講了一部分。
總之,那兩個未接電話,因別人能證實的原因我沒接到。我是第二天上午10點散步時,才發現的,共三個未接電話:當晚8點多兩個,10點多一個,10點多的是我對象毛佳儀打來的。我回到家時,她已蒙頭大睡。
茍二
我堅信,老馬失蹤只是暫時的,該出現時他還會出現。但如果警察問我,我不能這么說。我只說在失蹤前我見過他,我給他打過電話,他答應半小時之內趕到。他來了,踹了我兩腳,這就是事實。
下面講的,有針對警察的,也有真實發生的,由聽眾各取所需。
怎么說呢?我認為,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擁有一個情人。老馬說過“男人到了四十歲還找不到情人,是前半生的失敗”。這話對我觸動很大。因為我已四十有五,仍沒有找到情人。在這之前,我一直幻想情人自動出現。如今四十有五,我總結出一條人生的規律,像我這樣無權無勢無錢無相的男人,必須主動出擊,方可找到個把情人。事實上一周前我去佳美理發店洗面,終于找到一個情人。她告訴我,她叫美美,愿意做我的情人,只不過她家在鄉下,父母都有病,可能需要我在經濟上給予她接濟。呵,我不是山東人嗎?山東人不是豪爽仗義嗎?我拍拍胸脯,說,錢不是問題,我下次帶來。為了表示信任,我把印有“金旺進出口公司總經理”的名片留下,便離開了。
能幫助一個可憐的女孩,使我頓生英雄豪杰之氣。路上,我打電話給老馬:“馬哥呀,我終于有一個情人了。”聽完我的匯報,老馬說:“兄弟,要多個心眼啊。”
老馬正在花都大廈給人畫畫,我駕著力帆面包一路狂奔,向他作更詳細匯報。我決定請美美吃飯,請他作陪,給我長眼。事先定下暗號,我給美美準備好二千元錢,作為情人的見面禮,但到底給不給,什么時候給,由老馬決定,按老馬眼色行事。
第二天晚上,我請美美在三中飯店吃飯。她帶來一個姊妹,我呢,則打電話請老馬作陪。他答應半小時內趕到,那晚喝的是扎啤。酒過三巡,美美坐在我腿上,先往脖子里親了一會兒,然后敬我酒,夸我是“好心的大哥”,說著說著哭起來,感謝我在經濟上提攜她。我一聽,沖動起來,亮開架勢就往兜里掏錢,不料老馬猛地踹我一腳,我哎喲一聲,望望老馬,只見他不動聲色,正和美美的姊妹調情,我蒙了。這才想起事先約好按老馬眼色行事。接著又繼續喝酒。美美敬老馬。我敬美美。老馬敬美美。我敬老馬。老馬敬姊妹。美美敬我。喝著喝著,美美又哭了,一個勁兒地喊我“好心的大哥”,我又一沖動,把“按老馬眼色行事”忘之腦后,沒等他再踹我,就把兩千塊錢給了美美。給完,美美往外打了個電話,說老板找她們有急事,兩人就走了。
我和老馬守著一大桌子菜傻眼了,氣得老馬指著我罵:“茍二呀茍二,我少踹你一腳,你就扔了兩千塊錢。你真有錢嗎?慶華(我大哥,和老馬是小學同學)知道了,不剝你的皮才怪。”
我拉著老馬去佳美理發店找美美。老板娘說,美美走了,不干了,嫌黃州不賺錢,去南方打工了。啊?上了小女孩的圈套?我這才真傻眼了。氣得老馬又往我屁股上踹了一腳。我委屈地說:“現在踹不晚了嗎?剛才怎么不踹呢?剛才多踹我一腳,我就不至于落個人財兩空啦。”
折騰到晚上10點多,老馬離開了我。他湊近我耳邊,小聲地秘密地說:“兄弟,我去思秋那兒住幾天,你別往外講,該出來時我自然會出來。”
我說用面包車送送他,他一口回絕,大概連我也不想讓知道他的秘密愛巢。這就是我找情人的故事。這事是真的。其實呀,我是窮光蛋一個:面包車是破的,是人家送給大哥(市某局副局長),大哥又送給我的;公司是大哥幫我開的,手下一個兵也沒有,我只是光桿司令;進出口業務一年有那么幾宗,賺點小錢,也是大哥幫著聯系的;我呢,就是一個小混子。但我仍然認為,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找到一個情人。男人最大的不幸是沒有情人。在黃州城像老馬一樣有個情人多好,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現就出現。這樣的人生才是真正美好的人生啊。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