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世界范圍內多個國家的選民和政府的類似抉擇之一,就是允許同性婚姻合法化。一次采訪中,美國總統奧巴馬最終做出了決定。“在某一時間點上,”他對ABC電視臺說,“我做出了一個謹代表我本人的決定,我認為我應該勇敢地站出來支持他們,同性情侶間應該能夠結婚。”
在美國,一些州正挑戰1996年的婚姻保護法案。這一法律將婚姻定義為一男一女之間的結合,剝奪了同性戀者的權利。華盛頓特區于2012年3月宣布同性婚姻合法。如今在美國有6個州(以及華盛頓特區)認可同性戀者的婚姻。另外3個州(緬因州、馬里蘭州和明尼蘇達州)也就此案在11月進行了投票。
就像墮胎問題一樣,同性婚姻問題,是自由主義者和保守主義者之間文化戰爭的熱點問題。2012年3月5日英國的天主教紅衣主教基斯·奧布瑞恩譴責同性戀婚姻是“離經叛道”,把它與奴隸制度和墮胎相提并論。如今也并非所有的保守派都反對同性婚姻,英國首相卡梅隆對保守黨議員說,他計劃在2015年前實現同性婚姻合法化。“此事關乎平等,”他說,“但更關乎承諾和責任。保守黨一直相信,我們彼此結帶相連,所以,不是說我雖然是保守黨人,卻支持同性婚姻,而是說,我支持同性婚姻,正是因為我是保守黨人。”
同性婚姻會不會在全球范圍內合法化還很難說,不過在西方應該是大勢所趨,婚姻法這種西方的發明是如何從異性走向同性的呢?
從家族契約到個人滿足
在歐洲,幾百年來,婚姻都是家族間的私人合約,以確保財產能夠世代相承。在上流社會,一個家族與另一個家族聯姻,主要考慮的是政治聯盟和社會契約。曾經給法國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寫過傳記的英國作家安東尼婭·弗雷澤說:“當時,對王后的要求不包括長相如何,王室婚姻通常是為了外交需要和生育繼承人。”婚姻歷史學家斯特凡妮·孔茨在《婚姻,歷史》里提到一張英國德貝郡1413年的結婚契約上,新娘姓名一欄空著,竟然是因為父親還沒想好把哪個女兒嫁出去。
到了宗教改革時期,以德國牧師路德為首的清教徒提出了“伴侶式婚姻”的觀念,丈夫和妻子間的情感紐帶才是婚姻的原因和目的。清教徒的婚姻觀其實是對天主教貞潔觀的反叛,對早期天主教徒來說,為了彌補人性弱點才不得不選擇婚姻。正如圣保羅所說:“與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為妙。”清教徒倡導丈夫和妻子間相互尊重和愛戴,其實是提供了對婚姻新的解讀,清教徒開始把婚姻看做一種精神友誼。
亨利八世制造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婚姻麻煩。他本來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結婚的目的就是為了能有個兒子繼承王位,也因此他不斷尋找短期情婦來滿足自己對漂亮女人的欲望,這些女人的命運比他那個倒霉的王后凱瑟琳好多了。但是因為王后沒有生出兒子,他決定同凱瑟琳離婚,但被羅馬教廷拒絕。亨利八世于是干脆跟教廷決裂,宣布自立山頭,創立一個可以離婚的宗教。
而英國詩人彌爾頓首先根據清教徒的婚姻觀推導出了其合理的邏輯結論:離婚。和一個女人結婚不久,彌爾頓就發現,他們夫妻間毫無共同點,于是彌爾頓成了離婚的堅定支持者。他說,當婚姻的崇高目的——滿足而幸福地談話不再,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強迫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保持婚姻關系。彌爾頓死了幾百年之后,“沒有共同語言”成了離婚的正當理由。如此看來,早期清教徒關于婚姻的觀念中孕育著更加激烈的個人主義的種子。
如今,人人都同意清教徒所謂的“尊重和愛戴”是成功婚姻的核心,但是大多數人還會增加另外一種毫無疑問的因素,那就是“浪漫愛情”。17世紀英國哲學家伯頓在他的《解剖憂郁》(17世紀英國僅次于《圣經》的暢銷書)中表達了當時人的普遍共識,他說,婚姻是愛的良藥,而愛本身是一種需要克服的疾病。浪漫愛情首先進入了流行的懺悔日記和小說中,18世紀末和19世紀初開始影響布爾喬亞階層的婚姻觀,出現了被簡·奧斯汀稱為“比翼雙飛的幸福”。浪漫開始進入婚姻領域。今天,最受尊重的結婚理由就是你墜入了愛河。以清教徒的婚姻觀為基礎,西方文明試圖創造一種把一生的伴侶和不那么持久但更讓人沉醉的快樂——浪漫熱情,結合在一起的婚姻觀。對此,蕭伯納諷刺地將婚姻描述為:“他們受制于最強烈、最瘋狂、最蠱惑人心而又轉瞬即逝的激情的支配。婚姻還要求他們宣誓永遠保持處于這種過度興奮、異乎尋常而又讓人心力交瘁的狀態,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為止。”
與此同時,人們對婚姻幸福的期待值越來越高,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西方人越來越強調自我。著名的加拿大哲學家查爾斯·泰勒研究了500年來的內心生活轉變史,他認為對待自我需求的態度轉變是單向的:歐洲人以前認為個人從屬于更大的整體,比如說人類和神圣秩序的一環,以此為基礎來獲得對自我的認知。從文藝復興開始個人主義興起,個體通過自我表達來發現自我,這段距離讓西方人從教堂的懺悔室轉到了精神治療師的沙發上。如果說跟誰結婚這個問題,一開始是為了滿足家族和集體的利益,那后來就是為了滿足自己。隨著避孕和生殖技術的發展,性與生殖相分離,于是異性戀婚姻的成立和延續完全取決于個人的喜好,換句話說,婚姻的成立和延續完全取決于個人的喜好,西方人對婚姻的觀念為同性婚姻提出了可能。
政府的權力
美國2000年的人口調查(第一次開始搜集同性戀數據)顯示,有59.4萬對同性伴侶生活在美國,這當然是不完全數據,因為很多人不愿意向政府公布性傾向。如果說婚姻只是兩個人的自愿結合,那早就有同性婚姻了,但是婚姻需要第三方——政府的認可。若亞當和夏娃在今天結婚,他們也需要購買一個公民結婚證。
在宗教改革之前,羅馬教廷從不要求牧師必須出現在婚禮現場,對當事人來說,私下里海誓山盟就足以稱其為婚姻了。這給富貴人家造成了無數麻煩,總有些不聽話的孩子私下里締結婚約,威脅到家族間的聯姻計劃。為了避免這類麻煩,北歐的清教徒要求婚禮必須有證人在場,舉行公開的儀式。他們還把強制執行婚禮的規定賦予了新興的世俗政府。英國人的對策是“結婚預告”:打算結婚的新人,要連續3個周日在教堂宣布婚約,給予社區內的人足夠時間,以證明任何一方都沒有在別處結婚。漸漸地,政府或者說地方治安官獲得了頒發結婚證的權力。
盡管如此,在窮人當中,在政府監管不到的地方,非正式婚姻處處可見。在美國建國初期,人口稀少,散居各地,治安官和法官鞭長莫及,管不過來。為了減少私生子的數量,大多數地方都認可建立在相互同意和同居的事實之上的婚姻,如果你說自己已婚,鄰居們就相信,法律也就認可。南北戰爭之后,在道德學家和社會學家的推動下,政府開始對婚姻進行規范。要想結婚,就要提供體檢報告,患有梅毒和淋病的人禁止結婚。到了19世紀末,美國所有的州都規定結婚需要政府部門頒發結婚證。
在美國,經過幾十年的改革,進入婚姻殿堂的男人和女人大多都有了一張結婚證。而與之伴隨著的是婚姻內的權利與義務的愈發平等。過去的婚姻觀念認為,男人不但擁有妻子的財富,還擁有她的身體。今天在美國的每個州,在中國和大多數國家,男人和女人在贍養費,孩子的監護權、撫養權,離婚時候的財產分割權等方面都是平等的。以前因為家庭暴力而引發的逮捕和上訴非常罕見,如今已是常規程序,1984年以前,一個男人絕不會因為強奸自己的妻子而被捕,如今在美國50個州這都被認定是一項犯罪。
同時,美國有關婚姻自由的法律不斷得到擴展,這是通過一系列的案件實現的。在1950年代,美國種族隔離現象仍然十分嚴重,白人男性理查德·洛文和黑人女性米爾德里·德杰特相愛了,根據當時弗吉尼亞的法律他們不能結婚,于是他們跑到華盛頓特區結婚,然后再回到弗吉尼亞州的家中。但是幾周之后警方以違反弗州法律為名將兩人逮捕并起訴,1967年聯邦最高法院判其勝訴,沃倫大法官指出,弗州法律違反憲法。
1977年,威斯康星州廢除了“未支付孩子撫養費的父母不得再婚”的法律,1987年美國最高法院第16任首席大法官倫奎斯特認為,自由結婚是基本人權,即使犯人被剝奪了各種憲法權利但是不包括結婚的權利。此后監獄的犯人也可以結婚。
既然自由結婚是基本人權,那為什么自由結婚的權利不能賦予同性戀呢?美國爭取同性戀婚姻權的關鍵勝利發生在2003年6月,美國最高法院正式宣判并裁定“勞倫斯訴德克薩斯州案”(Lawrence v. Texas)中的《反雞奸法》違憲。1998年,約翰·勞倫斯和泰倫·加納因在德克薩斯州休斯敦的公寓內發生同性性行為而被警察逮捕,據該州刑法第21條,其行為被認定為輕罪。此案后上訴至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安東寧·斯卡利亞大法官對此表示強烈反對,并預言最高法院的意見將不可避免地促使司法系統許可同性戀婚姻。
在現代行政體系下,公民的婚姻證包含著一系列的法律、財產和醫療權利。像移民的公民權一樣,結婚證通往一個更安全的社會。這也正是同性戀爭取婚姻權利的原因之一。2010年11月伊迪絲·溫莎控告政府在她的同性伴侶,44歲的西亞2009年死后,要求她支付363053美元的聯邦地產稅。而她們于2007年在加拿大已經結婚了。2012年10月,曼哈頓聯邦上訴法院作出裁決,以違反憲法為名推翻了1996年婚姻保護法。1996年通過的《保衛婚姻法》雖然已經瀕臨絕境,不過它依然寫在書本上。
婚姻的意義
美國50個州的婚姻之戰一片混亂的同時,不結婚的美國人越來越多。獨居和不結婚是美國作家艾瑞克·克萊恩伯格《單飛》的主題。在西雅圖、舊金山、丹佛、費城、華盛頓特區和芝加哥35%到45%的房子里只住了一個人,在曼哈頓幾乎一半房子只住了一個人。美國的情況已經讓人吃驚,但是美國的獨居率比歐洲的要低。在美國,沒結婚的成年人比結婚的成年人還多。
隨著結婚人數的減少,人們對婚姻的幻想越來越多。結婚行業每年的收入有700億美元,是電影行業的兩倍。新娘雜志是報攤上最賺錢的,真人秀《單身女郎》和《單身漢》是美國最受歡迎的電視節目。同時,婚姻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在經濟不穩定的時代,每個人能夠獲得的唯一依賴和慰藉都來自婚姻伴侶。經過政府批準的,期望能保持一生的親密關系,現在承載著沉重的責任。
允許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結婚對現代的婚姻會有什么樣的影響呢?支持者認為沒有任何影響,根本不存在結婚證短缺這樣的事,而反對者認為,我們當前社會的組織形式將會崩潰。歷史告訴我們,兩種觀點都有偏頗之處。
婚姻是個人成長的一個過程。基于性別它賦予一個人新的角色。幾百年來,這都是一個讓男人成為丈夫,女人成為妻子的儀式。而在很長的歷史時期,這是一個人一生的社會角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同性戀婚姻非常危險,它從語義學上改變了這個世界的意義,改變了丈夫和妻子的含義。語言是公共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同性婚姻威脅到每一個人。反對同性婚姻最激烈的理由緣于它的象征意義,同性婚姻標志著父權制法律的衰落和極端自我目標的實現。同性婚姻讓人不安,不僅僅是因為它背離了現代意義上的婚姻,更是因為同性婚姻是極端化的現代婚姻。
當然也不要把這種轉變想得太過激烈,畢竟改變傳統意義上妻子和丈夫的角色和行為規范一直以來都是女權運動的目標。同性婚姻并非突變,它不過是男人與女人之間婚姻關系自然走向的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