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陽（組詩）

煤的自白

倘若沒有火焰

我就是一塊黑暗了

倘若有了一團的火焰

我就像有了一個靈魂

所以，請給我以火

我要借它遠離自身的黑暗！

沐浴的礦工

礦工拿著一面小鏡子

他照照眼圈沒有洗掉的煤黑

這一個司空見慣的小動作

像一個女子一下一下描眉

他們一個是在抹掉一種黑色

她們一個是在涂上一種黑色

誰都想離一塊煤的黑遠一點兒

誰都想離一塊煤的黑遠一點兒

把黑與臟想像成一個模樣

只有一個個的礦工不是這樣

每天還要下到八百米的深處

讓整個身體的皮膚都涂上煤色

誰都想離一塊煤的黑遠一點兒

不知道一塊煤有多么地痛苦

只有一團團的火焰不是這樣

還要和煤擁抱、親吻和相愛

讓整個身體的熾烈，與煤一起涅槃

從黑暗中我看見了你

從黑暗中，我看見了你

我也看見了一塊塊多余的矸石

你的證據告訴我，你的春天

已在久遠的年代毀滅

黑暗，別詛咒它

它孕育了你的堅硬和顏色

它也為你和恐龍悲泣過啊

它的眼淚是一群閃爍的星星

你就要離開了黑暗，離開地球

被一群礦工盜走、取火

此刻，誰知道地球

干癟的乳房，已沒有了乳汁

哦，親愛的地球

此刻，我在你的八百米深處行走

我不是古神話射日的后羿

讓我做你的一塊烏金吧！

矸石山印象

把地球里的煤炭，一噸噸采出來

這些矸石，多余，無用，沒有火焰

它們是被煤親熱過的，像是已沒有熱情的女人

它們被遺棄，孤獨，絕望，悲傷

可它們一礦車一礦車投放到了這空地

它們不愿成為垃圾，聳立，向天空拔高

這樣也好，我看著矸石山，想到礦難

它們以金字塔的形狀，巍然屹立著

一塊煤的一生是一個啞劇

火焰對一塊煤說，原諒我吧

礦工對一塊煤說，原諒我吧

一塊煤的一生是一個啞劇

一塊煤目睹了金黃，緋紅的時光

一塊煤包含著一顆黑夜之心

一塊煤是一個痛苦的詞匯

一塊煤，不再輕易奢求

一塊煤無法復述一個春天的苦難

我在地球里行走

我每天都要到礦井下去

在地球里，我一步步行走

像是一枚春天碧綠的葉子

輕輕搖曳在八百米的深處

我像是一塊煤的兄弟

我每天在地球里行走

我奔跑著，像是追日的夸父

我挖掘著，一塊塊的煤都在蘇醒

我每天在地球里行走

在地球里，我揮開臂膀，揮汗如雨

地球很大，它是一個很藍的水晶球

我很小，像一只地球螞蟻

我每天在地球里行走

一盞礦燈，和我一起行走

我仿佛到了地球上偌大的森林里

像一滴水、一粒糧食、一棵樹

我每天在地球里行走

我是一個礦工，在這地球里的世界

一個小我，像盜火的普羅米修斯

又是巨人一般頂天立地！

我是一塊煤

我是一塊煤，埋了這么久的時間

除了沉默，就是分享地球的寵愛

在一個春天的草葉間寄身

我將一份被吞噬的痛苦呵護

時間依附在我的身上凝固成蝶

我的腐爛在黑暗的擠壓中涅槃

當火焰忽然親吻了我的容顏

我知道，我就不再是一塊煤

我的光，我的熱，讓我抽身離去

而我卻懷念我是一塊煤

作者檔案

麥 莎：男，1967年生，本名范北城，河南滑縣人。河南省作協會員。作品見《星星》詩刊、《詩刊》《綠風》詩刊、《詩潮》《詩神》《北京文學》《詩歌報》《陽光》等多家報刊。作品曾被《青年文摘》《雜文選刊》《中華雜文網刊》轉載。有作品入選多種選本。主編《延伸詩刊》。著詩集《寂靜的春天》一部。獲《詩刊》“神農山”杯詩歌獎；省五四文藝獎等。現供職于河南煤化焦煤馮營電力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