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靜靜地看著時光流轉,以自身的遭遇,默默地折射著這片國土的榮辱興衰,矗立在北京西北的廢墟,已烙印進了中國人的精神血脈。 對于圓明園一去不返的“絕世美景”,公眾一直帶著遺憾進行想象,是修復那曾經的華美夢境,還是保存這遭受蹂躪之后留下來的斷壁殘垣?
坎坷的保護之路
大清帝國的同治皇帝無疑是最早的“原址重建派”的代表。1873年,“親政”剛剛一年的同治就下達了重修圓明園的上諭,此時距圓明園第一次被燒已13年。這個時期,大清帝國對外通過與外國列強媾和,換來了一段較長時間的“和平”;對內靠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的湘淮軍隊,徹底鎮壓了太平天國運動,再加上大興洋務運動,帝國隱隱有復興之兆。
即使如此,同治對圓明園工程耗費亦有所知,“現當庫款支絀之時……誠恐不敷”。所以“再四思維”,決定“擇要興修”,“其余游觀之所概不修復”。并專門為重修圓明園籌款發出上諭:“著王公以下京外大小官員量力報效捐修?!?/p>
其實,重修圓明園的幕后推手應該是慈禧,她重修圓明園的心情比同治更為迫切。在同治發布上諭的當月,她就幾次催促皇家建筑設計御用的“樣式雷”呈交燙樣,并親自進行修改。這一次的整修計劃,最初設計總共有3000多間建筑,包括正大光明殿、九州清晏、上下天光等21個景區。但整修工程并無意準確恢復原狀,設計全憑慈禧和同治的喜好,很多建筑都準備大幅改動。
但同治沒想到,自己親政后想要創造的第一得意杰作居然阻力重重。先是御史沈淮疏請緩修圓明園工程。同治覽奏大怒,立即召見沈淮,嚴詞申斥。接著御史游百川再上疏諫阻,同治更惱,下令將游百川革職,隨后他干脆發了個上諭,勒令群臣不準復言。
即便如此,當時的恭親王奕訢、醇親王奕譞、大學士文祥、帝師李鴻藻等重臣也不為所動,依然極力反對,君臣矛盾爆發。其結果是:雙方互做妥協,重修圓明園改為修葺三海。至此,圓明園重修宣告結束。耗費了480多萬兩白銀的這項工程,有100座500間殿閣亭榭動工在建,沒有一座完工。實際上,同治時期所謂的“中興”不過是這個沒落帝國的回光返照,羸弱的清王朝早已沉疴難救。
此后十余年間,清朝統治者沒有大興土木。直到光緒年間,再一次垂簾聽政的慈禧,為賀自己的六十整壽,挪用海軍軍費修復了原為圓明園附園的清漪園,改名頤和園。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北京,上演了第二次火燒圓明園,殘破的圓明園在戰亂中遭到徹底的毀滅。
在此后的歲月里,圓明園又因國人的私欲或無知屢遭破壞:自民國初期開始,幾乎每天都有車輛滿載圓明園殘料離開,此行為共持續了20多年;“文革”期間的1969年,曾有大批軍民把圓明園的磚瓦、石料搬去建防空洞;1975年的農業學大寨階段,圓明園區域內進行了大量的挖山填湖工程,將原來的山形水系改造為農田;上世紀末,由于各種經濟原因,圓明園內建起了一些與遺址公園不相符的設施,這些經營項目和活動,也對圓明園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壞。而今,北京市101中學依舊占用著部分圓明園遺址區域,萬春園內的別墅還是照常被租用。
2000年,北京市出臺了《圓明園遺址公園規劃》,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個規劃也是各方觀點爭論出的結果——既適度整修,又不盲目行事?!兑巹潯分厣炅藞A明園遺址公園的保護原則,批判商業游樂化傾向,決定恢復全園的山形水系及植物配置,保持大部分遺址被毀面貌,必要的建筑物恢復限定在1/10以內。這些內容足以讓“整修派”無比振奮。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規劃》出臺之后,環保主義者異軍突起,成為“廢墟派”的新生力量,并且在“廢墟派”的發言體系中占據了越來越重的分量。
2008年2月,浙江橫店方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高調宣布:“按1∶1的比例重造一座圓明園?!焙姥砸怀觯煲鹑珖秶年P注和爭議。但由于該項目規劃用地6165畝,其中3096畝土地不符合橫店鎮土地利用總體規劃,包括基本農田1057.4畝。圓明新園重建計劃在宣布兩個月后即被緊急叫停。
重建還是保存?
對于圓明園的復建,“修”“存”之爭持續多年,“廢墟派”主張應保留圓明園遭焚毀后的殘跡,以警示國民勿忘國恥;“重建派”則稱重建可恢復民族榮光,撫平歷史創傷。“兩派”都理由萬千、慷慨陳詞。
“重建派”認為,圓明園的屈辱史屬于過去,圓明園文物應該得到更好的保護;其中某些圓明園設施、建筑要重建,某些歷史文物要進行整合開發、合理保護和應用,更好地為現代社會服務。文物保護其實是廣義的,保留“原汁原味”是一種保護,修建、重建、阻擋風剝雨蝕也是一種保護,兩者的“高度融合”才是完美的保護。如果只主張留下“廢墟一片”,勢必讓許多文物的歷史價值、教育價值、科考鑒賞價值不能集中、完美體現,既浪費參觀人員時間,也不利于埋在地下的文物發揮價值;如果合理地整合、利用,圓明園的文物價值就能全方位展現,對教育國內外民眾、締造世界和平,意義不可估量。埋沒圓明園文物的價值是一種資源浪費,也是一種“抱著金飯碗去要飯”的愚昧,更不符合公眾的精神需求。而且,合理重建、開發、保護圓明園險境中的文物并不是破壞,反而是更負責任的保護。比如,一些經不起歲月滄桑、水土浸泡的文物,很可能在百余年、幾百余年風剝雨蝕中消失殆盡,把它們從露天、掩埋、浸泡中移到復建的建筑中,就能讓文物千秋永存,價值倍增,不是更高層、更有效、更負責任的保護么?
“廢墟派”則認為,花巨資“復建”“贗品”,對于某些人來說,展現今日要比重現昨日更為主要,更為心切。而一個斷壁殘垣的圓明園“立”在那里,將永遠是國人心中的痛;一個金碧輝煌的“贗品”呈現在眼前,我們更多會感慨古人與今人巧奪天工的本事,并以國運昌盛為自豪———那么,是要用繁榮抹去我們心中永遠的恥辱和疼痛,還是要用那一片殘破與悲涼來警示現在的繁榮,永遠保持一種“盛時要做衰時想,上場要想下半場”的危機意識?如果沒有一點居安思危的意識,無論個人還是國家,難免“始而驕佚,繼而流蕩,終而溝壑”。當年,清朝皇帝在修建圓明園時,心里定然有著一種大清帝國繁榮昌盛、窮用不盡的驕負,何曾會有方盛慮衰之意?修建圓明園那150年,恰恰是西方工業發展、帝國主義大步前進的時期;橫向比較,大清帝王沉浸陶醉在“盛世”之中時,中國正一步步落后于世界。透視歷史深處,縱觀中西發展,圓明園在修建之初,似乎已經注定了最終會淪為一片廢墟。不可否認,圓明園是難得的“藝術瑰寶”,其藝術成就足以讓國人揚眉吐氣。但圓明園也是無數人血汗的累積,是國人恥辱的象征,絕對談不上民族的榮光,而是一塊歷史的傷疤。所以,保持圓明園一片廢墟的歷史風貌之歷史意義,就在于真實地展示驕奢淫逸的可悲下場,斷壁殘垣的圓明園才可以擔當歷史的見證人。所以,復建圓明園還不如“無為”,維持原貌,多做一些保護、考古、文物收集的工作,這樣既尊重了歷史,又是對后人負責,也才是最大的作為。
作為舉世無雙的皇家御苑和當之無愧的“世界園林之王”,圓明園承載了國人太多的民族情感和精神寄托,無論它以什么樣的形式存在,圓明園都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夢幻杰作,永遠不會從我們的視野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