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重顯胸襟

2009年，一代武俠小說大師梁羽生去世，金庸先生寫了一副挽聯(lián)：“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輩，亦狂亦俠亦文好朋友。自愧不如者、同年弟金庸敬挽。”二人的成就、影響，世有公論。金庸稱梁羽生為“大前輩”，自稱“自愧不如”，謙抑、沖淡的境界，令人景仰。

我不禁想起曹丕的那句名言：文人相輕。這話流傳極廣，贊同者眾，好像揭開了文化界的一壇臭豆腐，戳穿了文人的劣根性——小商小販“同行是冤家”，文人也不過如此！每個時代，都能找到文人相輕、相貶的例子。其實(shí)，很多大文化人并非如此，反而敬畏同行，夸獎同行，推舉同行。古代最有名的文人相重，當(dāng)數(shù)杜甫對李白的推崇、歐陽修對蘇軾的推崇，這些推崇都發(fā)自真心，毫無嫉妒之意。

清代最有名的書畫篆刻大師是吳昌碩和趙之謙。一天，一位年輕的篆刻愛好者向吳昌碩求教，吳昌碩對他說：“我的刀法雄放，趙之謙刀法含蓄細(xì)致、朗潤有墨韻，比我高！”直接把趙之謙推到自己前面。

徐悲鴻給張大千的畫展寫評論，說張大千是中國繪畫史上“五百年來第一人”。徐悲鴻也畫畫，他不考慮自己是第幾，胸懷的闊大，可見一斑。

畢加索曾面對張大千盛贊齊白石：“齊先生畫水中的魚兒，沒有上色；用一根線畫水，就使人看到江河，嗅到水的清香……”張大千請他訪問中國，畢加索連連擺手：“我不敢去你們中國，因?yàn)橹袊袀€齊白石！”畢加索率真得可愛！齊白石的胸懷，不比畢加索小。他寫道：“青藤、雪個、大滌子之畫，能橫涂縱抹，余心極服之。恨不能生前三百年或?yàn)橹T君磨墨理紙。諸君不納，余于門之外，餓而不去，亦快事也！”佩服得五體投地，以至于不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1972年，《人民中國》雜志準(zhǔn)備出一期書法專輯。當(dāng)時，不被人知的林散之寫了一幅草書，夾在稿件中。啟功是評委，一見這幅作品，十分震驚，掛在墻上反復(fù)端詳，退后三步，摘下帽子，對著作品三鞠躬，說：“他能代表中國！”

這些文人，都是各自領(lǐng)域的翹楚，對同行的敬佩、贊美，發(fā)自真心、溢于言表，徹底顛覆了文人相輕這句話。

顧炎武曾經(jīng)把自己和當(dāng)時著名學(xué)者做了一次對比，說：“學(xué)究天人，確乎不拔，吾不如王錫闡；讀書為己，探頤洞微，吾不如楊雪臣；獨(dú)精三禮，卓然經(jīng)師，吾不如張爾岐；嘯然物外，自得天機(jī)，吾不如傅山；艱苦力學(xué)，無師而成，吾不如李容；險阻備嘗，與時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聞強(qiáng)記，群書之府，吾不如吳任臣；文章爾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彝尊；好學(xué)不倦，篤于朋友，吾不如王宏撰；精心六書，信而好古，吾不如張召。”顧炎武說的，都是自己不如人，只有敬慕和謙卑。

真正的大人物，總看別人的長處。倒是小文人，專看別人的短處。大人物，因?yàn)樾拇螅偸侵t卑；小文人心小，便驕傲自滿，古話說“器小易盈”，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