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當柏林墻倒下的時候,很多人相信再也不會有更嚴重的沖突了,然而歷史仍在向前行駛。
在柏林墻倒下的1989年秋,美國作家弗朗西斯?福山提出歷史終結的觀點,觀點指出未來最主要的威脅將來源于按部就班生活的百無聊賴。一個新的、與眾不同的時代已經來臨了。
事實顯然并非如此。隨著前蘇聯解體,各種沖突和巨變隨之而來,例如發生在高加索的戰爭和俄羅斯經濟大蕭條。
從現實主義角度來看,單一的事件可以標志人類沖突的結束的這種觀點很荒謬。持這種想法的人深信一個神話——在歷史發展的進程中,人類終會形成一個統一的體系和價值觀。這個過程可能緩慢而且崎嶇,有時候還會走下坡路,然而總會形成一個文明的政府體系讓全人類都可以和平、幸福地生活。
如果你也相信這個神話,那么它看起來就是事實。對于那些認為歷史已經終結的人來說,他們會因此感到心境平和。事實上,歷史已經在重現了。但是因為它再現在不同領域,所以很多人很心安理得地認為過去的已經都過去了。
在今天有一些類似的事情正在發生著。二戰后在歐洲重新建立的體系可能會解體,很多人認為這種想法太可怕而不敢正視和思考。
歐洲70年類似人生軌跡
歷史表明,突發性的變動相對來說很少,但我們可以把歐洲大陸在過去70年里發生的事情當做一個人的生命軌跡來看。除了瑞士人外,每個正常的歐洲人都經歷了多個相當不同的政府體系。
幾乎所有的歐洲國家,都曾在一段時間內屈服在納粹的統治下。過半的歐洲國家從納粹主義轉向共產主義的過程中只經過了短暫時期的民主政治。而這一半中的絕大多數國家在冷戰后又實行了民主政治。
在這70年里,改變的不僅僅是政治體系,法律和銀行系統也隨著國家貨幣政策經過多番修改。也就是說,在一個正常人70年的生命時間中,整體框架經過了多次的改變。從任何歷史學的視角來看,這種不連續性都是正常的。
從二戰結束至今,至少西歐一半的國家經歷了一個穩定的時期。要想試圖去理解生活在不連續的年代是什么樣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閱讀那些經歷了這個過程的作家所寫的作品。作家阿瑟?庫斯勒就是其中的典型。
他于1905年生于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一個富裕且受過高等教育的家庭,成長階段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的混亂時期,那時中歐和東歐儼然是一個國家和種族之間的戰場。
隨著經濟從通貨膨脹到通貨緊縮,最后再到惡性通貨膨脹,出現了大量失業,中產階級遭到嚴重破壞。
漸進發展是烏托邦
由于溫和的政黨沒有能力去控制局勢,所以開始涌現出很多極端主義政黨。舊秩序不起作用了,新的可替代的秩序還沒有建立起來。穩定、漸進的發展是以存在穩定的機構和共同的價值觀為前提條件的。
處于內戰中的歐洲沒有這種條件,所以漸進發展就成為了一種烏托邦。庫斯勒開始相信只有大的劇變才能促進發展,就這樣他成為一名共產主義者。
他開始在歐洲和前蘇聯之間進行危險的旅行生活,曾被希特勒扶持的西班牙政治首腦弗朗哥的軍隊所逮捕,在即將執行死刑的關頭因同一名在共和黨人手中的西班牙民族英雄交換才得以獲救。
在被釋放后,他定居法國。二戰爆發時他被關押在一個集中營里,在通過加入法國軍隊中的外籍軍團并迅速退出后,他經由北非逃到了英國。
庫斯勒的書籍《人類的渣滓》(Scum Of The Earth)出版于1941年。該書描述了他親眼目睹法國淪陷后向納粹投降的過程。為了形容這種瓦解,他用昆蟲來進行比喻。
書中他寫道當他聽到法國的一個小鎮色當,在那里英法聯軍阻擋不住德國軍隊的進攻時,他仿佛在讀比利時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寫的《白蟻的一生》。
梅特林克是這樣描寫白蟻的:“它們的工作是在寂靜中完成的,哪怕再靈敏的耳朵也不一定能聽到百萬只白蟻咀嚼的聲音,這些咀嚼足夠摧毀房子了。”
“當房主離開5到6天后再回到房子的時候,房子的一切看上去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他準備找個座椅坐,結果座椅塌了。就在要摔倒的時候,他試圖抓住旁邊的桌子來保持平衡,結果他只能抓住了一些脆片。他只能去依靠房子里的中立柱,一經碰觸,柱子連帶屋頂就倒塌了,只留下彌漫的灰塵。”
當庫斯勒聽到色當疏散的消息時和那位房主看到房屋倒塌是類似的。“這時我們的座椅開始垮掉了。接踵而來的就是房屋開始搖晃和倒塌,所能碰觸到的地方都變成了塵埃。”
庫斯勒因試圖尋求一個人類問題的整體解決方案而遭到了批判,他自己承認具備這一特質。他開始意識到一個事實——他所身處的文明正經歷一次生死攸關的危機。作為一個共產主義者,他扮演的是資本主義死敵的角色。但是從深層次上來看,他試圖通過共產主義來復興資本主義。
對于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歐洲,實現有序的演進是不現實的。庫斯勒認識到了這一點,而且冒著生命危險行動著。他的缺點并不足以妨礙他成為一名英雄人物。
緊縮政策難救歐洲
很多人認為不斷演進是開放式的,而烏托邦則是一個靜態的理想狀況。實際上,兩種觀點都假定有個穩定的社會形態且不會再有沖突。
理想的形態不是一成不變。馬克思同樣不知道共產主義未來具體什么樣,只是他相信導致人類沖突的根本原因隨著資本主義的消失也會消失,從這個角度來講他是一個烏托邦式的思考者。
那些深信社會是漸進的人在不斷提倡改革的必要性時,也假定人類根本性的沖突會消失。和馬克思一樣,他們認為周而復始的斗爭會結束,取而代之的是一次徹底的社會變更。
理想主義者和持漸進觀點的人是在用不同的方式來期待歷史的結束。
對待當前歐洲危機的反應也表明人們依然持有樂觀的想法。很多人認為歷史性的災難只發生在上輩子人的身上。
那么請退一步從更超然的角度來看待現在歐洲的形勢,很明顯在現存體制中找不到一個解決方案。就像庫斯勒讀到的關于白蟻的書中那樣,歐洲的結構已經被債務侵蝕掉了。不管歐洲的決策者們向哪里尋找支持,中央柱子都會搖晃和崩潰。
領導們堅持認為,除了去盡力支撐這些已經被深度侵蝕了的上層建筑外別無它法,因為這些建筑一旦倒塌必然帶來金融和經濟的巨大震蕩。也許這樣是可行的,但是去努力支撐從內部都不穩定的結構只是推遲了一個巨大的瓦解而已。
每個烏托邦式的計劃終究會遭遇失敗。當歐洲計劃以良性改造為開端時,它就已經成為烏托邦式的計劃了。對它進行改良所作出的努力只會加速它的滅亡。
諷刺的是,為了控制歐洲債務危機所采取的緊縮措施正在縮短資本主義的壽命。減少共同服務設施、野蠻的養老金制度以及普通工薪階層負回報、零利率的稅收政策,不如惡性通貨膨脹和高度供貨緊縮那般具有破壞性。
但是,絕大多數人沒有社會保障,年輕人沒有就業機會,這種狀態同歐洲在70年前所處的狀態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統治者們看似在以犧牲大多數人的生活保障為代價在拯救銀行系統。當人的生活保障不存在的時候,銀行系統還有生存空間嗎?我們拭目以待吧。
對于那些堅信演進的人這是令人沮喪的。但是當脫離世俗的烏托邦神話后就會發現其實沒什么好沮喪的,某種特定結構的崩潰終究不是世界的終結。
很明顯,如果不癡迷于歷史的終結就會感覺好多了。沖突永遠不會停止,人的智慧、適應力和勇氣也永無止境。
我們傾向于期待一個沒有動亂的理想狀態,福山對這種狀態進行了預想。
福山承認,這還不是一個完全吸引人的版本。生活在對未來的恐懼和生活在對未來的希望中同樣讓人麻木。不管哪種方式,我們都生活在想象未來的陰影下。
很多人覺得,如果不懷有未來會更好這樣的信念的話,他們的生活沒有辦法前進。但是如果我們指望未來對現在的生活賦予意義,當下實現的意義就缺失了。
我們所面臨的任務和以往的人所面臨的任務沒有什么不同——在不斷出現的困難面前過得更好。值得開心的是,末日永遠不會來臨。期待終結是沒有辦法活在當下,只有當下才是我們擁有和該去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