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索爾.貝婁作品中人物的自我尋求

摘 要：存在主義認為現(xiàn)代人總是面對要成為自己同時又不得不生活在有限的處境中的荒謬。這也是索爾·貝婁最關(guān)注的人生狀態(tài)。貝婁深受存在主義的影響，他的小說描寫現(xiàn)代人的精神苦難，深切關(guān)注人類生存的普遍困境，其作品中的人物總在尋求自我，他們一開始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歷經(jīng)苦苦掙扎，又最終回到現(xiàn)實。本文以《赫索格》、《只爭朝夕》和《晃來晃去的人》等三部作品為代表，從尋找立足點、與自身的疏離、可怕的自由等方面探討了作品中人物的自我尋求。

關(guān)鍵詞：存在主義 索爾·貝婁 自我尋求

作者簡介：王楊（1980.8～），女，湖北武漢人，武漢科技大學講師。研究方向：英語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1-0046-02

多少個世紀以來，“人是什么？”及“生活的意義是什么?”這些問題始終沒有答案。人類一直不懈地追尋，是什么讓一個人變得完整。索爾·貝婁致力于對自我、對身處現(xiàn)代焦慮中的人的內(nèi)在的尋求。他筆下的人物總是在追問他的自我、他的存在、他在社會中的地位、他在集體里的角色以及他的前途。

一、《赫索格》中的納克曼和勞拉：尋找立足點

存在主義認為人的生活中不存在終極意義或目的；在這個意義上，生活是荒誕的。我們被拋棄到世界上，完全靠自己照顧自己。當代哲學家威廉·巴雷特曾經(jīng)將我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描述為“無家可歸”。存在主義相信我們跟其他所有生物不同，我們沒有一個自然的家。我們孤獨地在這世上，無處系泊。“沒有人能真正在生活中占有地位。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他們所占的位置其實是歸別人所有的。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人。”(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74: 144) 這些正巧是貝婁筆下的人物，《雨王漢德森》中的百萬富翁，尤金·漢德森說過的話，也可以是貝婁的幾乎每一個人物、或者他本人的話。

和貝婁多數(shù)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赫索格》中的納克曼和勞拉一直在尋找平衡，希望能獲得他們生活的立足之地。這對在巴黎和布魯克林的大街上流浪的夫婦，是貝婁小說中典型的晃來晃去的人：不斷地搬家，不斷地失望，又不斷地尋找自己的下一站。納克曼，赫索格四十來年前的朋友，在第八街遇見他，馬上就逃走了，看上去十分蒼老，彎腰曲背。納克曼原本是來歐洲寫詩的。他和妻子勞拉一直在歐洲漂泊。他們睡在阿拉伯貧民區(qū)，互相朗誦凡· 高的書信。勞拉的頭腦不太靈醒。赫索格曾跟納克曼一起去精神病院探望過她。當時她手腕上扎著繃帶。這是赫索格所知道的勞拉的第三次自殺了。她坐在角落里，雙臂圍抱在胸前，只愿意談?wù)摲▏膶W。這是個只懂得圣潔事情的靈魂。在這里，她只是個陌生人。在紐約，也一樣。事實上，每個人都“像一個因為在森林中迷路而感到恐懼的人，都像一個到處亂跑想要找到出路，卻發(fā)現(xiàn)每一步都將他帶入更深的困惑、卻又無法停下來的人?！?Raymond， 1991: 153)

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從日常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也已經(jīng)獲得了大量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奢侈；然而，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些新的物質(zhì)享受中晃來晃去，找不到存在的理由。在《只爭朝夕》中，湯米·威爾赫姆與他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在旅館和一群老年人生活在一起。在《晃來晃去的人》中，約瑟夫別無選擇，只能整天晃來晃去，靠妻子的收入生活；為了省錢，他從套房搬進公寓，整天面對著噪音、氣味、偷竊、猥瑣、妒忌、疾病和死亡。所有人都如同貝婁的主人公所說的這般生活著，“游蕩在這個飄搖的世界上，不停地尋找立足點”(劉洊波， 2001: 275)。赫索格從雪萊處引用的表達他所受苦難的無意義的一句話能夠很好地說明這一點:“我倒在人生的荊棘上，淌著血。后來呢？我倒在人生的荊棘上，淌著血。后來又怎么樣呢?”(索爾·貝婁，1985：285)

二、《只爭朝夕》中的威爾赫姆：與自身的疏離

存在主義認為“人是一種距離的生物?！?Raymond， 1991:247)我們不是我們的過去，因為過去的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們也不是我們的將來，它還未發(fā)生。而當我們試圖抓住現(xiàn)在，我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失了。我們是誰？現(xiàn)在是什么？似乎“人生活的意義就在于每分每秒向自己證明他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鋼琴鍵?！?Raymond， 1991: 15)

在《只爭朝夕》中，貝婁創(chuàng)造了一個美國人很熟悉的角色：湯米·威爾赫姆——一個四十四歲的有兩個兒子的父親，目前住在格老瑞安納旅館。這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角色，他有著兩只驚詫、憂慮和如饑似渴的眼睛，被損害了的、寬闊得有失勻稱的軀體。威爾赫姆覺得自己長得像只笨拙的動物。“他生活上特有的負擔就像沉積物、重載和山丘一樣壓在他身上。當他疲勞不堪而再不能掙扎的時候，或略有安寧的時候，就更加容易感受到這種神秘莫測的重壓了，這是他畢生必須完成的不可名狀的種種事情的增長或積累。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義不容辭的?！?(索爾·貝婁，2002：50) 在對自己沉重的身體極度絕望的時候，威爾赫姆總是稱自己為河馬。他的存在對他自身而言已然成為一種負擔。

他希望能發(fā)現(xiàn)真實的自己，這點從他的多個名字就能反映出來。湯米·威爾赫姆原名“威爾赫姆·艾德勒”。一個自稱招收電影演員的經(jīng)理人說他有當演員的才華，說服他違背父母的意愿從大學退學去好萊塢闖蕩。在那里，他更名為“湯米·威爾赫姆”，這象征著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成為自己所不是的及永遠無法成為的人。拋棄自己的姓氏代表著對過去的否定，而他的假名則暗示著一個虛假的面具。一個人能隨心所欲改變的東西實在太少，威爾赫姆深知這一點。人不能改變他的肺或神經(jīng)，體質(zhì)或秉性。他不在自己的控制下。他不能推翻政府或生下來就不同尋常。然而，還是有東西可以掌控的——名字。通過更名，威爾赫姆渴望能成為另一個人，湯米，但最終沒有成功。七年里，他在好萊塢始終是個“an extra” （這個詞很好地揭示了他對自己的感覺：一個多余的人）。后來，他在一家銷售兒童家具的公司做銷售，又因為升職機會被其中一位老板的女婿搶走而辭職。事業(yè)的不穩(wěn)定也加速了婚姻的破裂，現(xiàn)在他跟孩子們分開了，被妻子瑪格麗特報復(fù)。她不斷找他要錢，卻不同意跟他離婚。他的生活并沒有因為名字而改變多少?！皽住边€是“威爾基”?！巴柣币廊徽紦?jù)著他的整個心靈?！爱斔染坪鹊米眭铬傅臅r候，他總是作為威爾基來痛責自己的。” (索爾·貝婁，2002： 35)在他心中，“艾德勒”是一種分門別類的名稱，“湯米”是他個人自由的象征，而“威爾基”卻是他難以推卻的“自我”。

貝婁一直在追尋著關(guān)于人類究竟是什么，生活的目的是什么等問題的一個更為廣泛、靈活、充實、連貫和全面的陳述。他悲痛于自我在現(xiàn)代焦慮中的迷失。他作品的核心是要了解自我，內(nèi)在的真實的自我。他尋找著真實的生活，始終關(guān)注于如何去定義現(xiàn)代生活中的人。這也是為什么他的主人公也常常冥思苦想這些問題。在鏡子前，睜著茫然狂怒的雙眼，他們問自己，“我的天哪！這個生物是什么？” (索爾·貝婁，1985：304)令人難過的是，正如存在主義所言，“我們面對自己始終是陌生人，我們不理解自己的實質(zhì)，我們誤解自己，‘每個人離他自己最遠’這個公理將永遠掌控我們。對于我們自己，我們并不了解?！?Raymond， 1991:196)

三、《晃來晃去的人》中的約瑟夫：可怕的自由

自由是存在主義一個基礎(chǔ)的概念。存在主義者認為我們僅僅是我們的條件作用的產(chǎn)物。同時，對于那種認為我們本質(zhì)上是自由的，自由是我們?nèi)祟惖母ｌ淼奶煺娴臉酚^主義，他們也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對存在主義者而言，因為自由，我們就無法確定自己要依靠什么。即使上帝存在，我們也有自由相信他，有選擇自己生活的自由。我們被拋到這世上，沒有拋錨泊船的地方，沒有救生索，沒有預(yù)定的意義或固定的價值?！皼]有什么比自由更讓人和社會難以忍受了”。(Raymond， 1991: 357)

在《晃來晃去的人》中，主人公約瑟夫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自由的囚徒。他辭去工作，應(yīng)招參軍，將近七個月了?，F(xiàn)在他還在等待。同時，艾娃，他的妻子，一直供養(yǎng)著他。她聲稱這不算什么負擔，還勸約瑟夫借此機會好生自由自在幾天，讀讀書，痛痛快快地玩一玩，要不，一參軍就玩不成了。這是段自由的時間，但約瑟夫卻不知如何享用自由。大約一年前，他雄心勃勃地開始寫幾篇文章，主要是傳記性的，論述啟蒙時代的哲學家?，F(xiàn)在，他本應(yīng)繼續(xù)寫下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讀書。一個人長時間的獨處，對他人缺乏信任。約瑟夫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面前不是一片廣闊的天地，而是一個封閉無望的監(jiān)獄。“我的視線被四堵墻截住，未來的一切都被隔絕了。只有過去，帶著寒傖和無知不時向我襲來。有些人似乎明確知道他們的機會之所在；他們沖破牢獄，越過整個西伯利亞去追索這些機會，而一間房子卻囚禁了我?！?(索爾·貝婁，2002：71) 一天在斗室里枯坐十個小時，他很少離開房間，像在椅子上生了根。即使出門，也不會走遠。他每天出門難得超過四次，吃飯三次，第四次就得編造一件差事，或者是心血來潮。這是約瑟夫?qū)挓┑母惺堋?三點鐘，對我來說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三點鐘，只是暮色悄悄攏來；三點鐘，只有郵差最后一次輕輕經(jīng)過，而在我的郵箱里任何東西也沒有留下?！?(索爾·貝婁，2002：8) 他變得內(nèi)省、急躁，對朋友和家人吹毛求疵，逐漸把自己同外部世界分割開來：“他開始完全依靠自己頭腦中的東西?！?Hyland， 1992:18) 他常常一個人沉思，思考著某些真理、現(xiàn)實，或與世界相協(xié)調(diào)的模式。痛苦和怨恨正逐漸侵蝕他那慷慨善良的本性。這種狀態(tài)“最終內(nèi)化為一種與想象中的另一個自我——替身精靈——的辯論。”(Hyland， 1992: 22)

這種自由是人必須承受的負擔，薩特稱之為“可怕的自由”。無限種可能性向人開放，這提醒人無論他多努力，都不可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千萬不要對我談?wù)撟杂蓡栴}。一個富翁也許因有百萬美元的純收入而安閑自得。一個窮光蛋也許因無拘無束而逍遙自在。但是，處在我這種地位的人卻不得不焦慮等待，直至倒斃。” (索爾·貝婁，2002： 61)這也是貝婁作品中很多人物的心里話。因此，存在主義的自由不是積極的自由，因為它的基礎(chǔ)與人心底的虛無相一致。

存在主義認為世界是荒謬的，生活是痛苦的。貝婁的小說真實地描寫了這種苦難，其作品中的人物總是一次次地跌倒，又一次次地爬起，不斷地尋找自我，尋求自我可以賴以生存的立足點，以期探索出一條自我生存之路。

參考文獻:

[1] Charles Scribner’s sons， American Writers (Volume I) [C]， New York: 1974

[2] Raymond， Diane， Existentialism and the Philosophical Tradition [M]， New Jersey: Prentice-Hall， Inc.， 1991

[3] 劉洊波，英美文學史及作品選讀（美國部分）[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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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ubinstein， Annette， American Literature Root and Flower[C]，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1988

[6] 索爾·貝婁，《只爭朝夕》[Z]，王譽公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7] 索爾·貝婁，《晃來晃去的人》[Z]，蒲隆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8] Hyland， Peter， Saul Bellow [M]，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