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云兒,你是天

回望前塵往事

昏黃的天空還飄著幾個零散的紙錢，繚繞跳躍的幾縷火苗，仿佛是母親哀怨的魂魄仍在那牽強(qiáng)的留連，今天是母親的忌日。

十年前的今天，媽媽是睜著眼睛離開這個世界的，電視上那種用手將不能瞑目人的眼睛輕輕合上的鏡頭都是假的，因?yàn)榧胰艘矡o數(shù)次試途輕撫，但她的那份牽掛仍執(zhí)拗地懸于那半睜半閉之間……

16.14.12，這組數(shù)字是我們?nèi)齻€孩子當(dāng)時的年齡，一片嗚咽聲中，我們將母親送往天堂，希望那里四季如春，風(fēng)景怡人！

死者已逝，生者如斯……

生活依然要繼續(xù)，就像時間從不因人的悲喜而改變其步伐的頻率一樣。

父親就這樣帶著我們?nèi)齻€兒女相依為命，當(dāng)我們將悲痛融進(jìn)血脈，想把日子繼續(xù)下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瑣碎的家務(wù)是一個男人跟三個孩子所完成不了的。

雖然我中途輟了學(xué)，但弟妹的早飯仍是早一頓晚一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的自制力在生活面前顯得是那樣的單薄。

就這樣，一個被我們稱呼為“嬸”的女人走進(jìn)了我們的家。

父親當(dāng)時的選擇是我們可以理解卻不能夠贊成的舉動。因?yàn)槟挲g最大的我才只有16歲，那樣稚嫩和無邪的年齡是經(jīng)不起低惡世俗的刺激的，于是，我恨她！

但對父親，我不恨！可也愛不起來了。

蹉跎歲月如歌

事實(shí)上，現(xiàn)實(shí)生活中的繼母也并沒有電視上演的那樣可惡，相反，因?yàn)樗荒苌炊鴮ξ覀兏拥膼蹜z。

父親只是一名汽車司機(jī)，但他左手的毛筆字寫得比右手還要好！不過，真正成全這個家的還是他一流的汽修技術(shù)！

修車！按現(xiàn)在的話講那叫暴利。當(dāng)年爸爸就是靠一雙手將一輛輛汽車送上征程，同時也將自己的三個子女送出了這座小城，最出息的就算是小弟了，他現(xiàn)在生活在那種需要有護(hù)照才過得去的地方。

回想當(dāng)時，卻很是艱難，因?yàn)楦赣H是要在不影響正常工作的前題下干私活的。有的時候出車回來已很晚了，但就是熬夜也要把人家的活給趕出來的。

那個時候，普通人是配不起手機(jī)的，所以路口熟悉的身影才是父親安撫家人的唯一方式。有一天，實(shí)在是太晚了，不放心的嬸就派我跟弟弟兩個算是比較大的孩子去看他回來了沒？

遠(yuǎn)遠(yuǎn)望去，一排排漆黑的車庫中，只有一間庫房上面的窗戶是透出一點(diǎn)光亮的，我摸著自己的胸口，感覺溫暖安慰，原來爸爸在這里。

當(dāng)我們用力才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時，看到昏暗的地溝下的他高擎著一個扳手正在擰螺絲，看到我們時，臉上居然是驚喜的神情，而后的語氣卻極為不悅：這么黑了，咋來的？

當(dāng)父親將手中的工具收拾入箱時，我看到他洗手時用的居然是汽油，爸！這東西有害的，能滲入皮膚！

爸爸的表情卻很豪氣：汽油我都喝過，洗個手算啥，有的時候用管倒油就用嘴抽，不小心就喝一口。

那一年，我已經(jīng)18歲了。低下頭，我感覺那吸進(jìn)爸爸胃里的汽油已從我的眼里淌了出來，火辣般的灼燒著我的心……

沒想到他擦干手時，我卻看到他右手二拇指腫得比大拇指還粗，他卻尷尬地笑，口吻還很自嘲：老了，準(zhǔn)星頭差，自己用錘子把用自己給砸成這樣……

爸爸是個左撇子。

笑泯愛恨情仇

父親的確老了，但我卻感覺自己仍未長大。

在我高考的那一年，我決定考美院，因?yàn)檫z傳于父親吧，我對色彩的感悟要比對數(shù)字敏感得多，父親很是不快，尤其是他知道我是為了另外一個男生才放棄更好的選擇時，他沒有責(zé)備我。

只記得當(dāng)時他站在窗子前背對著我：你要是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眼里也只有那些海棠樹了，你的選擇充其量是撿個大個的果子摘；但，如果你是站在一片果園呢，那就不一樣了，即便你不去選蘋果梨，海棠果也入不了你的眼……

那背影是我印象中最炫的畫面，陽光透過窗子打在他的身體上，光環(huán)一般的鑲繞著，當(dāng)他把平靜的背影給予女兒時，前面應(yīng)該是怎樣一顆翻騰而焦灼的心？

只是年少的我，寧可舍棄爽口的蘋果梨也不放手那枚略酸澀的海棠果！

當(dāng)“他”落了榜而我可以進(jìn)入“果園”時，我卻向家人宣布：我不上學(xué)了，要跟“他”結(jié)婚！即便是種園子，我們也要在一起！

繼母低嘆我的選擇，父親卻舉起了那只布滿青筋的手！一記巴掌打得我更加地昏了頭，我與“他”私奔了！

我們是暑假時走的，沒等到開學(xué)，“他”就懦弱地央求我回家！那個家，那個一點(diǎn)溫暖都沒有的家，我是打算永遠(yuǎn)地不回去了。

我是沒有回去，但父親來了。因?yàn)樯畹木狡榷刮一忌狭烁窝祝?“他”卻在料理好我的一些生活必備品后離開了，他走時的理由鏗鏘有力：我去想辦法給你治病！

父親將勺子從自己的嘴邊吹涼再移入我的口中，我卻惱羞成怒地拒絕他的恩惠！父親終于在我歇斯底里的嚎吼中老淚縱橫，“他”是不會再回來了，因?yàn)閼峙聜魅尽６艺诩依锸帐靶醒b呢，因?yàn)椤八钡挠H屬已經(jīng)托人給他辦進(jìn)了一所師范院校，開學(xué)后就要走人了。

也正因此，爸爸一拳將他的鼻血打得濺到了墻上，此事，在老家還被添枝加葉的瘋傳著呢。

當(dāng)我最后的精神支柱在瞬間被爆破癱塌下去的時候，我的人也就軟在一汪血水之中了……

當(dāng)父親抱著我，用中國最古老的請求方式——跪在地上，向醫(yī)生苦苦哀求救救我姑娘時，我突然醒了過來，朦朧中，我用了耗竭生命般的微薄之力對爸爸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感恩舔犢情深

后來，我走進(jìn)了父親認(rèn)可的那座“果園”，還摘了一個碩大的“蘋果梨”，當(dāng)我將男朋友領(lǐng)回見他時，老父親已是兩鬢斑白，卻仍不放心地盤問他的節(jié)節(jié)末末，直到他很誠懇地向父親承諾：云兒的事我是知道的，誰家的孩子還不犯錯誤呢，我還能因?yàn)樗⒆訒r的事計較一輩子嗎？

昨天還是悠悠歲月，今天已然幸福生活了。因?yàn)樾〉芨∶玫纳疃己眠^于我，所以老父親便將心又操到了我的身上。

結(jié)婚三年了，我就是沒有孩子，醫(yī)生說也沒什么毛病就是氣虛血虛安不住胎什么的。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知道的，居然托人從老家給我捎來一大包子的藥，據(jù)說是偏方，可以治大病的！

望著那用廉價的草紙包來的這些藥，連張說明書都沒有，膠囊的里里外外還都粘著那褐色的藥渣子，我哪里敢吃，就隨便將它束之高閣了。

沒想后來妹妹詢問此事才知，那是父親用20個胎盤烘干后輾成的藥面，然后又一粒一粒裝到膠囊里的，說那東西最補(bǔ)的了。是怕我厭惡那原料才沒敢告訴我實(shí)情，謊稱為草藥偏方的。

捂著嘴巴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哭聲，20個胎盤！父親是怎樣討來的？又是怎樣用顫抖的雙手進(jìn)行清洗和烘焙的？

當(dāng)女兒的第一聲啼哭響徹產(chǎn)房的時候，我不知道是不是父親的“藥”起了作用，但有一點(diǎn)是肯定的，他的愛，就是這世間最好的藥！

當(dāng)我樂此不疲于幸福的小家庭時，嬸告訴我，回來看看父親吧，他心臟病住院了。

當(dāng)我趕到病床前時，我的心有驟停的感覺，因?yàn)楦赣H瘦了、老了……當(dāng)他閉著眼睛的時候，我有一種恐懼，像當(dāng)年失去母親時的心情一樣。

那刻，我有刮了自己的想法，自責(zé)、愧疚、懊悔！讓他牽掛了大半輩子，為什么自己在幸福安康的時候不多回來看看他呢？

那個被我稱之為“嬸”的人正半跪在他的床前，一只手握著他扎著針頭的手作為固定，另一只手還要替他按摩手臂，來減少對血管的刺激。

沒有什么老來有伴更讓人感動的了……

驀地，那打在我心里二十幾年的結(jié)一下子松散成一根系著我祝福的繩子……

安享幸福天倫

當(dāng)一家人歡坐于沸騰的火鍋前為父親慶賀康復(fù)時，老爸的臉色竟也因那熱氣的蒸騰而倍加紅潤。

望著桌子對面父親矍鑠的容顏，我終于領(lǐng)悟了那句話：老人的快樂和健康就是做兒女們最大的福分！

透過繚繞的霧氣，我看到的是一張欣慰的笑臉。回想他的這一生，真是苦難并肩，辛酸與共，但那些人生的磨難并未磨鈍他的棱角，反而鋒芒了他的志氣，成就了一個天塌下來當(dāng)被子蓋的男人！

我祈禱！在自己也雪染雙鬢時還可以有個家可回，有聲爸可叫，那將是一件多么讓人感到幸福和榮耀的事！

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他的快樂和安康！而可悲的是，他從來就沒有要求過我們什么，因?yàn)樵谒娜松值淅锔揪蜎]有“索取”二字。

服務(wù)員！老爺子今天過生日，那根長壽面要搟得長一點(diǎn)，算卦先生說了，我爸99歲那年還有道坎呢！

我們家的“蘋果梨”用很嚴(yán)肅的表情向服務(wù)員吩咐。

哄笑聲中，爸爸笑侃：可別活那么大歲數(shù)，凈給兒女們添麻煩，成老不死的了，到時候還不得跟個足球似的……沒等老爸說完，小妹可是不容了，老爺子，你永遠(yuǎn)是我們的橄欖球，沒人敢踢來踢去，好不容易搶到手都得抱著跑呢！

這就是我的父親，平凡而偉大的父親！

在我的心中，父親就是一座男人的豐碑，任何一個男人走到這都會望而止步，逾越不了……

在我的心中，父親就是一座男人的豐碑，任何一個男人走到這都會望而止步，逾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