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誅仙臺?玉環?該死的,她小命休矣。
金烏西沉,暮云四合,絢麗的晚霞在天邊熾烈地燃燒,將半邊層層疊嶂的云染得暗金浮涌。
暮鼓聲起,微風輕輕拂過,青寧氣喘吁吁地端著手里的盤子。腳步未穩,她的身子不由得前傾,手中之物從懷中猛然躍出。一想到手里拿著尊貴無比的玉環,摔碎了連命也沒了,她一狠心,身子一躍,抱著玉環一滾,一頭扎進了外庭的瑤議臺,一屁股跌坐在門檻上,頭撞在門柱上眼冒金星著,而手中的尊貴之物卻從手中脫落,朝著前方滾著。
她往前方一看,心中猛然一緊。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還不如最后拼死一搏。
她抱著玉環坐在石階上心有余悸地不遠處的誅仙臺,渾身沾滿了灰塵,扎著墨發的緞帶已經散落,頭發披散,額頭還有撞在門柱上時磕破的血跡,實在狼狽不堪。
因為太疲憊,她不由得輕輕閉上眼睛,微風輕拂,竟然不小心睡著了。
她不知何時站在那個高臺上,而她的身前是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這時一連串腳步臨近,只見女子忽然回眸,白色的長裙,嘴角、臉頰皆是暗紅的血跡,如墨的長發在風中拍打著。明明是過近的距離,青寧卻看不太清她的面容。
她朝臺下看了一眼,似乎在尋找誰,她的嘴張張合合地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青寧宛如在看一場啞劇。明明看不見女子的面容,明明聽不見女子的聲音,但她卻宛如感同身受她的悲傷一般。只見女子有些失望地閉上眼睛,腳步微微后移,青寧還來不及開口提醒,就見她躍下高臺。一抹白色染血的紗衣,在夕陽的照射下,漸漸消失。
青寧猛然驚醒,在這陰森森的地方做這種詭異的夢,一定是受到幾百年來云瀾帝姬仍未消散的怨氣所影響著,她要趕快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誅仙臺。
一入誅仙臺,神仙也枉然。
她雖來得不久,也知道這是不能隨便進入的禁地。若是剛才稍有不巧,自己說不定也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而這幾百年來,跳過這誅仙臺的也就只有妖界的云瀾帝姬。這個誅仙臺是用來誅仙的,若非罪孽深重,也不會用魂飛魄散來懲治。她一個妖界的帝姬去跳它作何,仙界之人都躲不過這魂飛魄散的下場,她一介妖身,莫非還認為自己能活著從誅仙臺回妖界嗎?
青寧不由得皺眉思索,帝姬的這一跳,使得原本緩和下來的仙妖兩界的關系更為緊張。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似乎除了當事人外,并無人知曉。
傳說帝姬一身白衣,貌美如花,與仙界的白澤帝君一見傾心,可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當然她認為,這與她沒多大的關系,他們兩人,一個是仙界的帝君,一個是妖界的帝姬,都屬于站在云層頂端令人仰慕的人物。
而她,只是一個只是個剛來九重天未滿一個月的小仙,估計連給他們提鞋也不配。
最最重要的是,今日可是白澤帝君擇妻之日。傳說帝君因為獨身平定妖界一戰,受了重傷,近百年都在溆山的汝潭養傷著。前幾日,他重返天庭,天帝便向他提了娶妻之事。當然誰都知道天帝想讓白澤帝君娶的是伽樓的朝鳳公主。
青寧猛拍自己的腦袋。
該死的。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被她丟到了一邊!
她連忙尋找本該在她懷里的玉環,突然悲劇地發現,那個尊貴無比的玉環竟然該死地套在了她的右手手腕上。她試圖取下來,不料玉環越縮越緊,竟然牢牢地貼在她的肌膚上,似要與她合為一體。
這到底是什么怪東西,戴上了竟取不下來?
該死的,她小命休矣。
(二)我要娶她?九朝玉環?小仙不想嫁給你。
“你你你!怎么如此狼狽!怎么還未到央磐寶殿。”她的身前是一身綠衣臉色微微泛白的仙子蘭若,她跺了跺腳,滿臉焦急,“吉時都快到了,你還未將玉環遞上,你不要命了嗎?”
青寧在心中嘀咕著,若是被發現玉環套在她手上摘不下來,她的確快沒命了。原本想著此時溜回人界,現在卻被抓了個正著,她究竟有多霉啊……
青寧看著眼前向她伸手討要玉環的仙子,她獻媚地笑了笑,有些勉強:“蘭若姐姐,青寧剛來九重天,很想見見傳說中英俊神武的帝君大人。姐姐竟然把差使交給了我,就讓我見一見大人物吧,我剛才只不過一不小心迷路了……”
蘭若無語,想到自己的確拜托給了她,又怕青寧把事情搞砸,便道:“我們一起去吧。”
青寧撇了撇嘴,跟上,心中仍然暗自思索著趁其不備,溜之大吉。
九重天上,金光萬道,更因是帝君的回歸以及喜事將近,處處都紅紅火火,好不熱鬧。有幾個剛來的小仙也都抻長了脖子企圖窺視傳說中戰神帝君的美貌。
她的身前,央磐寶殿氣勢恢弘,三檐四簇,層層雕著龍鳳翱翔,栩栩如生。
她只是個小仙,第一次來到此等金碧輝煌的地方,不由得目瞪口呆。若不是奉命將玉環交到央磐寶殿的仙子蘭若突然吃壞了肚子,無奈之下拜托給她這個剛巧路過的路人甲。這等登上金碧輝煌的央磐寶殿,能見到各路神仙甚至是天帝帝君公主的美差事哪能輪得到她。
“呼……幸好帝君未到。”蘭若松了一口氣,“你在這等著,我去和姐妹們聊會兒天。”
一想到自己的小命,青寧打起了退堂鼓。趁著蘭若與其他仙子說話之際,她悄悄地后退。
她一晃眼,一只白色的小貓躥到她的身前,嬌小可愛,淡綠色的雙眸閃亮亮地望著她,煞是可愛,她不由得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它雪白的毛,就見它望著自己,極可愛地叫了一聲,喵嗚……然后躍進了她的懷里,頭蹭啊蹭啊似乎總往她的右手蹭著。
“你這個小色貓。”當然青寧完全會錯了意,以為它是在蹭著她的胸部,她也未見她說完話時,小白貓無語地翻了一個白眼。
“哎喲,哪兒來的貓啊!”蘭若瞧之,一陣驚呼,“快把它丟掉,若被上君們看見了,可怎么辦啊!”
貓一直是天界的禁物,因為那云瀾帝姬的原型便是九命貓妖,天界便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不準私下養貓,不準收貓族徒弟。
“可是……”
青寧猶豫之時,就聞蘭若突然惶恐恭敬地跪下身子:“參見白澤帝君。”
而此時,她的面前遠遠飛來一個白衣金邊錦衣華服的俊美男子,他腳踏七彩祥云,修長的手指無比準確地指著她:“本君要娶她。”
青寧被驚悚到了。
她偷偷瞄向跟在他身后急急趕來的紅衣女子,絳紗衣、芙蓉冠,粉面朱唇,肌骨瑩潤,真是個絕代美人,可此時,只見她花容盡失,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憑什么?”
隨后跟上的一堆人也一陣嘩然。
她雖然上來九重天還不夠一個月,也知道,面前這位白衣金邊的俊美男子是誰,他身上的白色衣袍,邊角處的金邊金光閃閃著。整個九重天上,除了天帝,唯有下一屆天帝,白澤帝君膽敢使用金色。
而他的身后,滿臉委屈不解的美貌女子不用猜便知是伽樓第一美人——朝鳳公主。
整個仙界皆知,朝鳳公主愛慕著白澤帝君幾百年。他受傷之時,她總是殷勤地去汝潭照料之,而白澤帝君對待朝鳳也一直禮遇之。眾人都以為這兩人的好事將近,可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就憑她戴上了九朝玉環。”他突然握住了青寧的手腕,她用盡全力也掙脫不了,只能眼睜睜地見他撩起她的衣袖,而那個白玉環在夕陽的余暉下散著金光。
朝鳳滿臉蒼白:“九朝玉環不是今日為朝鳳所準備的嗎?”
前幾日,天帝還曾向她暗示,這九朝玉環是帝君正妻的象征,而今日的宴會,也是為了讓她成為帝君正妻所策劃的。
朝鳳的聲音猛然提高:“大膽小仙,窺視仙家尊貴之物,你可知你已經犯了死罪了!來人,把她押下去!”
“朝鳳,這里可不是伽樓,能任你為所欲為。”
青寧見白澤的目光雖然溫和,但話中卻透著一股蝕骨的寒意。她的手被他抓得生痛,看樣子他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朝鳳也是一愣,似乎沒想到白澤竟然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對她兇,頓時那張明艷的臉突然變得煞白,然后拂袖離去。而其他看戲者,在白澤帝君強大的威壓下,全部散去。
白澤轉身,高高在上地望著她,青寧的心情十分忐忑,只聽他聲音低沉地道:“把九朝玉環還給我。”
青寧大淚,她也想還啊……
“你難道真以為本君要娶你?”他挑眉,雙手環胸,面露微諷。
“沒。”青寧聲音諾諾的,“取不下來了。”
“什么?!”白澤又一次抓緊她的手腕,這一次抓得過緊,她不由得呼痛一聲。只見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青絲滑落,露出了她清秀的面容,他緊緊地盯著她的面容,她的表情,仿佛要看出什么端倪來。
這時,坐在地上看戲的小白貓一跳躍上白澤的肩膀。青寧真為它憂心,不知道會不會被這個喜怒無常的白澤帝君大卸八塊。
卻見兩人目光交會,似乎在傳遞著什么。
“云……”他頓了頓,眼神微暗,“既然取不下來,本君就只能娶你了。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來到九重天的?”
“我叫青寧。至于怎么來的……”青寧低頭思索。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記憶甚是模糊,怎么回想也想不出一個月前的事情。
她拍了拍腦袋,苦惱地道:“有些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就算了。”白澤淡淡地道,“你的過去我不想了解,只要從現在起,你和我在一起就行了。”
青寧一驚,訕訕地道:“帝君大人,您是在開玩笑吧。”
“你覺得呢?”他定定地凝望著她,“你戴著象征本君正妻的九朝玉環,莫還想反悔?”話語間有些威逼利誘,卻笑容滿面。
“帝君,您是不是不喜歡朝鳳公主?”
“的確不喜。”
“是不是任何人戴上了這個,您都要娶她?”青寧小心翼翼地問,偷偷觀察著白澤的表情。
白澤思索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道:“算是吧。”
青寧大淚。因為不滿天帝暗中策劃的婚姻,所以要拿別人當擋箭牌嗎?而她好巧不巧地正好戴這個玉環。她到底有多倒霉啊……
綜上所述,她其實就是個倒了八輩子霉的炮灰。
白澤由禁錮她的手腕改為牽著她的手,卻見她絲毫不動,不免目露疑惑地回頭。
“但是小仙,小仙不想嫁給你。”青寧睜開他的手,鼓起勇氣抬起頭道,“九重天里,愛慕白澤帝君的公主仙子眾多。帝君大人若是不喜歡朝鳳公主,大可換一個您喜歡的。何必為難小仙呢……”
“是嗎?”白澤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剛才朝鳳說得沒錯。窺視仙家尊貴之物,更何況是九朝風華,是死……”
“帝君大人,你剛才想帶小仙去哪,咱們走吧……”青寧突然出聲,她的臉已經憋了通紅,在白澤話語中暗露的危險中屈從了他的淫威。
白澤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輕笑。
“我帶你去見父皇。”
(三)騙子?兒臣不悔?別怕,有我在。
“澤兒,你真的要娶她?”天帝面露疲憊,他的話中帶些倦怠。朝鳳已經向他哭訴了好久,剛被他勸退了回去。對于朝鳳他是帶有愧意的。
朝鳳從小知書達理,善解人意。便從小許下與澤兒的婚約。兩人青梅竹馬,也算是登對的一對。沒想到,澤兒攻打魔界時受了重傷,昏迷在妖界的札眉洞,被當時妖界的云瀾帝姬救了去。
這一待,便是整整十年。再回天界時,兩人站在他的面前,違背著妖仙不通婚的規矩,要與云瀾帝姬廝守終身。
澤兒太過倔犟,寧愿辭去帝君之命,也要娶云瀾為妻。他苦苦勸解未果,便也暗自同意了。
唉……云瀾云瀾,她生前纏著澤兒不夠,就連死了,也帶走了澤兒的心。
“父皇,是真的,我要娶她。”白澤緊握著青寧的手,似乎在下著某種誓言,“我只會娶她一個人。”
青寧的心突然停住了。她的腦海中隱隱約約傳來著一句模糊不清的話語。“云瀾,白澤這一生只會娶你。”
她不由得望向白澤,那句話在腦海中不斷地循環著,甚至越來越響,震得她耳膜發蒙,身子微抖。
“騙子。”她嘀咕著。
她嘴角略帶諷刺。九重天的白澤帝君也不過是個說話不打草稿的騙子罷了。
看著青寧低頭呆傻的摸樣,天帝搖頭。比起朝鳳,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澤兒為了不娶朝鳳竟然隨便找了一名女子成婚,而這名女子身上的仙氣如此微薄,想必剛來九重天也沒幾日。
他不由嘆了一口氣道:“你會后悔的。”
“兒臣不悔。”
似是青寧的狀態太過反常,他不由得輕輕握著她的手,低頭,看著她溫柔細語道:“別怕,有我在。”
心慢跳了半拍。青寧不語,只是默默地把手從他掌中抽離。
青寧抬頭仰望,兩只高大的獸分列在石階的兩側,而遙遙不見盡頭的石階頂端便是白澤帝君的起居室——青云殿。
白澤牽著她的手輕輕一躍,腳點層層石階到達了頂端。
青寧還沒回過神來,便稀里糊涂地被這個突然出現又喜怒無常的白澤帝君帶到了他的宮殿。她心里默默地盤算著今后的日子,卻又忌憚白澤帝君的淫威,心里十分不平,憤然問:“剛才為何說謊?”白澤帝君低頭看她,默了半晌:“本君從不說慌。”
她一聽更為生氣,咄咄問道:“還說沒有?”她眼角略帶譏諷,“你難道忘記你曾經的誓言:云瀾,白澤這一生只會娶你。”
“你想起來了?”他的雙手緊抓著她的臂膀,“你還記得什么?快告訴我。”
以為他的激動是被她戳穿了真面目,青寧的心中頓時有些害怕,這孤僻的青云殿,就他和她,哦,不,還有只坐在窗邊看著好戲的小白貓。
“帝君饒命,小仙只是隨口說說的。”身子別捏得生疼,青寧瞬間求饒。
白澤看似很是失望,淡淡地道:“你今日累了,休息吧。”他轉身離開了青云殿,步伐急匆匆的。
而那只小白貓輕輕地撓著她的腿,仰著尖尖的臉,怯生生地問她:“姑姑,你真的失憶了嗎?不記得勻言了嗎?”
這又是哪一出?
青寧好笑至極:“你怎知我是你姑姑?”
“這個玉環只有姑姑能戴,而且殿下說過,只會娶姑姑一人。你不是姑姑,你又是誰呢?”
小白貓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看得青寧一陣語噎。原來是因為玉環取不下來了的緣故,所以白澤帝君才突然改變了態度。他們難道從來沒有想過認錯人嗎?
白澤帝君竟然把她錯當成云瀾帝姬,真是可笑之極。
她只是一介小仙,又何德何能呢……
(四)朝鳳?沖突?你是誰?
成親之事被安排在一個月后的黃道吉日。天界白澤帝君的婚禮可是大事,少不了宴請六界。而白澤帝君娶親的對象竟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仙,讓六界一陣嘩然。
去你的英俊神武的帝君大人!
青寧覺得,他其實是一個惡棍。自從被“綁架”來青云殿,每日服用那些所謂提升修為的仙藥不說,還被迫學習這個學習那個!
可惡!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原想在仙界混吃混合的計劃全被這個蛇蝎美男攪和了!
渾蛋,還我的米蟲生活!
如此想來,只好化悲憤為食欲,青寧一連數日猛吃猛喝,到足足讓自己胖了一圈。
“白澤,白澤你在嗎?”
這時,一名芙蓉面柳葉眉的美貌女子推門進入,口里嬌嗔著,笑意盈盈地望向房內,海棠紅的紗裙輕薄如煙云,在對上青寧雙眸的瞬間,臉色沉了下來,她口氣不善地道:“你怎么在這?”
“不要太靠近朝鳳,她不是什么好人。”
想起白澤的囑咐,青寧心中嘀咕,的確,她從第一次見面便不怎么喜歡她。可你不找她,她會自己送上門啊……
她挺直了身子不讓自己被別人看扁,振振有詞道:“我怎么不能在這兒,倒是公主你不請自來。”青寧也知自己和朝鳳的身份天差地別,不可無禮,可偏偏此時,她心中酸澀不已,倔脾氣上身。
“嗬……”朝鳳上下打量著她,鄙夷地道,“莫不會真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吧。你不會以為白澤真喜歡你才娶你吧。”
“我是有自知之明,那公主你呢?明知白澤討厭,卻還死皮賴臉地黏著。一個月后,我和白澤就要大婚了,公主是不是寧愿做小妾也要嫁給白澤呢?”
“啪——”
“混賬東西。”
嘴被狠狠地扇出了點點血跡,青寧的頭一偏,腦袋嗡嗡作響,身體卻動彈不得。
可惡,竟然對她用了束縛術。
她真恨自己沒有聽白澤的話好好學習仙術,此時只能怒瞪著看著朝鳳第二個巴掌重重落下。
“喵嗚!”一個白影猛然躥出,它利爪一伸狠狠地在朝鳳的手上抓出了三道印子。淺綠色的眸子兇狠地凝視著朝鳳,而朝鳳看見小白貓的瞬間,也嚇得倒退了兩步。
她那張明媚的臉似乎在不斷變幻著,陰晴不定,幾乎是在同一個時刻表現出了錯愕、懷疑、憤怒、迷惘與震驚。
她還記得幾百年前,那個女人的身邊也處處不離一只叫勻言的小白貓。
她還記得那個女人曾囂張對她威脅:“你若再犯本宮,下次可不是幾爪子就能解決的。”
“你是誰?”心頭像被一把大錘狠狠地敲了一把,朝鳳既驚且怒,好半晌終于遲疑地開口,“云瀾?”隨后大笑出聲,搖頭不止。
云瀾早就跳下了誅仙臺,而且還是她親眼所見她灰飛煙滅,她又怎么可能活著。
而且她是妖,有怎么可能此時以小仙的身份登上九重天。
她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青寧,轉身離去。她不得不謹慎,決定回去調查一番。
“姑姑……”勻言淚汪汪地望著她,“都怪勻言溜出去玩了沒照顧好姑姑,都怪勻言受了傷至今未恢復,沒辦法好好兒教訓那個女人,也不能為姑姑解開束縛術。我這就去找殿下。”勻言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徒留青寧像根柱子一般站立著。
束縛術一解開,已經完全僵硬了的青寧瞬間前傾,倒在白澤溫暖的懷里,她捂著臉,牙齒緊咬著唇瓣,一聲不吭。
他攬住她的腰,把她抱進他的懷里,用手輕輕蹭著她嘴角的傷口。被他碰過的傷口竟然奇跡般地痊愈了,她愣在原地,渾身僵得像一根木頭,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加速。
“想哭就哭吧。”他淡淡地道,以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柔和聲調,慢慢在她耳畔說道,“有我在,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了。”
那原本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不受控制般地滴落下來。
她討厭哭,即使在被朝鳳打得嘴角生疼時都能忍住不哭。但是這個人,用如此溫柔細語的話對她說:“有我在。”她卻有一種哭的沖動。
他抬手輕撫她額前垂下的幾縷發絲,吻著她的額頭:“有些事,你慢慢便會想起來的。云瀾,你知道嗎?我多恨你失去了記憶,忘了我,卻又那么貪婪地希望你就這么永遠不要記起來,這樣也好。”
云瀾,又是云瀾。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云瀾!可是她不是,她不是……
她把頭埋在他的懷里,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眼淚已經干涸,徒留濃濃的無助。
她如此依戀他的懷抱,甘愿做著他人的替代品。
(五)婚禮前期?我不想做替代品?妖族來襲。
最近,婚期將至,白澤越發忙碌,他總不告訴青寧他在忙什么,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進行著卻瞞著她。他每日都會抽出一個時辰陪著青寧,觀察著她法術的進步。青寧因為朝鳳的事情更加刻苦地學習仙術,可不知為什么,她再怎么賣力,仙術總是不見長進,為此她也苦惱不已。
今日,她偷偷地做了蓮子粥想給白澤一個驚喜。過幾日便要成親,想到最近的和平相處,溫柔相待,她的臉上不由得掛上甜蜜的笑容。
她躡手躡腳地進入白澤的房間,見他微閉著眼淺眠著,手中似乎拿著一張略顯陳舊的畫卷。她悄悄走進,是一張絕色女子的畫卷。女子身著白色的霓裳羽衣,粉面朱唇,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回眸一笑,似乎是看到身后之人所表達的愉悅心情。她的身后是絢麗的晚霞,暖意的斜陽照在她的身上,宛如仙子下凡。畫卷上角提有蒼勁有力的墨筆——云瀾。
青寧的手一抖,端著的蓮子粥砰然落地,發出“哐當”一聲。
她立馬低頭去撿,手指不由得被碎片劃傷。
“別管它了。”白澤已經睜開了眼,淡淡地看著她,“一碗粥而已。”
“可是——”她訥訥地開口。她好想說是自己請教別的仙子請教了一天的成果,是她親手為他煮的。
白澤沒察覺青寧黯然的神情,手指揉著眉心道:“你的仙術練得如何了?從最基本的練給我看吧。”
青寧板著臉僵硬地做了一遍。
“最基本的仙術也不熟練,你……”白澤有些失望地搖搖頭,強硬地道,“今日不完成這個不許吃飯。”
“憑什么?”青寧拔高了聲音。
“我為你好。”他長嘆一口氣。總說著一些所謂為她好的話,其實也是覺得娶她這種只會一些小法術的小仙是件很沒面子的事吧……
青寧最近一陣煩躁,或許是成婚的日子越發接近,又或許是害怕有一天白澤突然對她說抱歉我認錯人了,然后從此對她不聞不問。
“你可以不娶我。”青寧固執地道,“你娶了朝鳳公主的話,我就不需要費心費力地學這些,安心地過我無憂無慮的生活了。而她身為公主,法術自然高超,正配你。”
“休得胡說。”白澤有些生氣,漂亮的俊顏一臉陰沉,修長的眉頭皺成了一團。
他像多說些什么,可是理智讓他沉默了下來。他的頭低垂著,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他的面容,他此時此刻的神情,青寧如何也觀察不到,但她的心也隨著他的沉默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為何不能平心靜氣地與他說話,為何要說一些沖話惹他生氣。
她就這樣沉默地看著他拂袖離去,然后呆若木雞地拿著他遞給她的上仙修煉秘籍。
明知道他討厭朝鳳,卻還用她來刺激他。
娶一個自己討厭的女子肯定不會幸福。但他也同樣沒有考慮她,她樂不樂意做一個替代品……
她不由得低聲哭泣起來。她好害怕,明知道對方是高高在上的帝君殿下,明知道對方與自己的婚姻只是一場替身戲,但是她好怕自己泥足深陷,從此萬劫不復。
“姑姑……”勻言用爪子扯了扯她的衣袖怯怯地道,“姑姑別哭了好嗎?殿下只是不希望姑姑以后再被別人欺負才讓姑姑努力修煉的。姑姑以前只有修理別人的分,這次被別人欺負,殿下心疼得很。姑姑……”
“若他不扯上我,誰會和我一個小仙計較。”青寧嘶啞著聲音道。
“姑姑……”
“我不是你姑姑!”青寧吼著,把勻言嚇了一大跳。
她不由蜷在椅子上,雙手環抱著膝蓋,呆傻地望著擺放在臺子上的畫卷。
她一直不想承認,其實在白澤帝君踏著七彩祥云向她走來時,她早已一見傾心。
可惜她心里明白,這番溫柔相待,不是為她。
而她只是個代替品。
是不是只要拿下九朝玉環就能和他撇清關系,她咬牙發力,累得一身薄汗,玉環仍然牢牢地箍在她的手腕上,紋絲不動。
“姑姑,你去哪兒?”勻言揚聲喊道,青寧施展起唯一熟練的御風術狠狠地把勻言甩在身后。
她要去一個地方!說不定那里能為她解開所有的謎團。
“妖族攻過來了。”
“又來了,真是不知死活。”
“據說這次白澤帝君的婚事就是為了引妖族余黨的進攻,然后將之一網打盡。”
青寧的腳步一頓,她飛身來到正竊竊私語交談的仙子面前:“你再說一遍?!”
并不是所有仙人都認得青寧,仙子便重復道:“幾百年前,云瀾妖女勾引白澤帝君,趁著成婚前夕,天界因喜事松怠,竟然派妖界精兵一舉進攻,重傷天界。
白澤帝君派兵回擊時已晚矣,云瀾妖女自知詭計敗露,而下仙界的道路已經全部被封,她恐自己被抓便跳下了誅仙臺,想來是以為自己妖身不死吧。真的可笑。可憐白澤帝君啊……
想來,這次婚宴再度宴請六界,也是想讓妖界以為我們放松警惕,然后再一舉抓獲。”
“你給我戴上了什么?”
白澤握住她纖細的胳膊,將那只泛著流影玄光的臂圈替她戴上,低聲笑:“九朝玉環,我的夫人。”他吻著她的唇瓣,笑意盎然,“擁有它,可是本君的正妻哦。”
她斜眼吃醋道:“難道還有其他妾?”
“云瀾,白澤這一生只會娶你。”
青寧的頭陣痛著,那些回憶宛如幻影般地接連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云瀾!”他的眼睛充血著,神情是極度不可置信以及滔天的怨恨。
“你派人傷天界三萬仙人,這仇本君記下了。他日,本君傷勢痊愈,必將派遣天兵天將踏平妖界。”
他這般神情,這般言語,與之前那個溫柔細語的白澤帝君大不一樣。
那雙暗沉如墨的眸子蘊含著滔天的怒意,嘴巴吐出的是絕冷的話語。
“現在,你給我——”
(六)記憶碎片?慫恿?刺殺?
“怎么,恢復記憶了,云瀾帝姬?”青寧喘著粗氣,眼睛模糊地對上雙手環胸站在高臺上的朝鳳。
她在不知不覺中竟然來到了誅仙臺。
那日她究竟為何跳下誅仙臺。
她不由得晃神。
她模糊地記得,自己在被天界喊打喊殺時,有一柄劍準確刺入她的后心,她怔愣回頭,悲哀的眼瞳里倒映著她日思夜想的愛人。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當劍抽出自己胸膛時自己的柔弱無力,仿佛不再是那叱咤風云、高高在上的妖界帝姬。
“為什么……”她的嘴角淌出來一縷殷紅的血,配上絕美的笑容,更顯出一種別樣的瑰麗。
“妖界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她的嘴角掛著血漬,在聽到他話語的瞬間,瀲滟的鳳眸中有了片刻的怔忡,她低低地嘲諷著:“白澤,我恨你。”隨即笑了起來,然后大笑出聲,把手上的九朝玉環狠狠地砸在地上。
白澤他,根本不信任她,他竟然要置她于死地。
記憶又在腦海中回轉著,又是一陣心悸傳來,腦袋止不住地眩暈,眼前似乎有金星閃爍,眼前的一方天地似乎也晃動了起來,連帶著朝鳳的面容也扭曲了起來。
“云瀾,你若記起了你的身份,想想你妖界的同胞們,你忍心讓他們被白澤所殺嗎?”
“我該怎么辦……”青寧喃喃自語。
“去救你的同胞們,然后刺殺白澤。”朝鳳眉目彎彎,“你難道忘了,當年白澤可不念恩情,一劍刺中你的后心。所謂的甜言蜜語,其實被騙的人也只有你罷了。”
手指在袖中緊握,幾日前的貓爪印還未退散。那天后,她被白澤叫去,原以為白澤終于想通了,卻不料他對她使用了高級束縛術,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困于正中央,任各路仙人路過圍觀。
而他一直用著一種看透一切的諷刺表情,用著惡毒冰冷的話語警告著她:“朝鳳,不要以為你是伽樓的公主就能為所欲為,這里可是本君的地盤,本君的人你也敢動,想死嗎?”
這種羞辱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原想成為白澤的夫人,成為下屆帝君的夫人執掌天界。那不如此刻讓天界大亂,她再在暗中推翻天帝,由伽樓,由她執掌天界。
他不信任她……
一直都是……
這次也是在利用她想一網打盡妖界余黨……
青寧有些渾渾噩噩的,那遙遠的斷斷續續的回憶和朝鳳慫恿的話語在耳邊炸開了鍋。
“青寧,你怎么了?”白澤找到了她,滿臉的焦急,伸手把呆滯的青寧抱在了懷里,“是我錯了,我不該如此心急。”
青寧的手伸了一伸,指甲瞬間變得尖銳修長,她繞過白澤的后背,對準他的后心。
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七)我信你?執手一生?幸好,你還在!
“朝鳳,我有一事要問你,白澤刺殺我的事情并無人所知,你又如何知道?”
“你刺殺白澤了?”朝鳳笑問。
“是的。”
一聽到肯定的回答,朝鳳樂不可支:“云瀾,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愚蠢。白澤怎么會殺你呢?即使天界眾人處處要對你不利,他也挺身要把你護于身后。要打垮你們之間堅實不可摧的信任,我可是廢了不少工夫。”
她抬頭,表情傲然道:“我也就讓你死前死個明白,當年是我假扮白澤刺殺你。”
青寧聽后一愣,隨后輕聲地笑了,似是得到了一種解脫。
“受死吧!”朝鳳突然執劍襲擊,而青寧面對威脅卻動也未動,她笑得滿臉淡然,開口道,“我相信自己的心。我相信白澤。”
她的劍被人接下,她驚愕地對上白澤暗沉的雙眸,似是濃重的黑霧,令人害怕。
朝鳳顫抖著聲音道:“白澤,妖族襲擊,你怎么反過來幫助敵人,冤枉朝鳳啊。”
“什么妖族。”白澤嗤之以鼻地道,:“朝鳳你身為仙界伽樓的公主,竟然勾結魔界之人,甚至假扮妖族襲擊仙界,陷害云瀾。該當何罪?”
朝鳳被控,她見計謀被戳穿,歇斯底里地怒吼著:“云瀾!你為何沒有魂飛魄散!
“你為何不消失!
“你為何又回來和本公主搶白澤!
“云瀾,你知不知道,這六界中,本公主最恨的人便是你!”
青寧一陣恍惚,她抬頭望向白澤。他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幾百年前,朝鳳因忌妒入了魔。只恨她隱藏過深,把眾人都欺騙了。”
“云瀾,我一直后悔,當年說出那么一句話。”
青寧瞇了瞇眼睛。
“妖族來襲之事我早有懷疑,但你在我身邊,我根本無法調查。無奈之下,說出了那句‘現在,你給我滾,本君不要再看見你了。’我一直以為是你太過倔犟和高傲,不忍被冤枉,才跳下了誅仙臺。原來這一切都是朝鳳從中作梗。”
原來那句不是讓我去死啊……青寧揉了揉腦袋,這斷斷續續的記憶真是害死人。幸好她沒有聽信朝鳳的一面之詞而做出錯事。
“若失去了你,我活著又有什么意思。眾人皆以為我孤身平定妖界受了重傷,實則不然,那日我隨你一同跳下,用盡全力將你被誅仙臺打散的七魂八魄收攏,并用仙氣為你度難。后來昏倒在妖界被艱難從仙界逃回的勻言救回。而那些年,我在妖界連番調查更加堅定了當年的襲擊非妖界所為。
我把你的魂魄寄宿在一只小白貓身上,近百年間都與我在溆山的汝潭養傷著,卻一直沒有蘇醒。”他的眼神略帶黯然,想起那些歲月,那每日每夜的等待以及煎熬的心。
“那我又為何來到仙界?”
“有一天你突然失蹤了。我的仙氣和汝潭幾百年仙水的泡養導致你由一只貓靈升為了貓仙,甚至直接幻化了人形,并蘇醒了過來。也正是因為你的元魂是妖,所以仙術對你來說存在著幾絲障礙。”
“我曾經以為,我縱使等一千年也等不回你,不過幸好,你還在。”
他的鼻息輕輕地拂在青寧的額上,青寧看著他,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但她又怎么會不知,這一切的一切皆是命懸一線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幾百年過去了,他的傷并未痊愈。若稍有不甚,她未救活,他卻因此魂飛魄散。
“值得嗎?”
“你活著比什么都值。”
“云瀾,我欠了你一場五百多年的婚宴。如此,你還愿意嫁給我嗎?”
青寧有意逗逗他,便板起臉,沉默不語。
他摟著她的腰,語帶親昵:“你都戴上了九朝玉環了,想賴也賴不掉了。而且幾日后就是我們的婚宴,你總不能讓堂堂天界的白澤帝君失信于六界吧。”
青寧瞇了瞇眼睛,看著笑得一臉狐貍樣的白澤,恍然明了。
他其實把什么都算計了……
演一場戲讓朝鳳自露馬腳,然后順著那場戲把她圈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