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名貴婦

簡介：林雨珊的意愿是做一名記者，而不是錦衣玉食的少奶奶，她向往著有一天自由，不用嫁給包辦婚姻的唐玉陽，終于有一天遇見了他，可是卻像做了一場短暫的夢……

一、緣分這東西，誰又說得算呢。

幾聲犀利的哨聲，租界里的巡捕們迅速地跑向同一個方向。遠處，一群百名工人組成的抗議游行隊伍向這邊走來，巡捕們嚴陣以待，當隊伍走到南京路時，不知又從哪兒加入了一隊慷慨激昂的學生，讓場面更加亂了起來。英國巡捕已經開始阻止隊伍前行，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巡捕和游行的人們已經沖突了起來。

林雨珊迅速地按動著相機的快門，沖突越來越嚴重，混亂中她險些被扔過來的東西砸到，快速地拍了幾張英國巡捕毆打工人照片，相機的閃光燈引起了一個英國巡捕的注意。他手中拿著電棍兇神惡煞地沖著她來，她抱緊相機轉身就跑，后面的巡捕卻緊追不舍。

有幾個游行的工人突然攔住了巡捕，也只是暫時阻擋了一下巡捕，可其他巡捕又追了上來，看來是非要把照片追回不可。

林雨珊慌不擇路地沿著路拐彎，突然發現前面不遠，和平飯店的門口停了一輛車，一個男子正坐進駕駛室準備開車。林雨珊跑過去，拽開門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位上，大喊著：“喂，快開車。”

“憑什么你讓我開車，我就要開啊！”男子被突然闖進車里的女人嚇了一跳，帶著火氣大聲地喊著。

“快點啦，他們抓我。”林雨珊緊張地指著后面，男子半信半疑地看一眼倒車鏡，后面果然追上了兩個外國巡捕，他猛地狠狠踩油門，林雨珊腦袋撞上前面的擋風玻璃。

“你開慢點啊！”

“是你讓我快點開的啊！”

“別慢啊，快點！”

“你到底要快還是慢！”

兩個人一直爭吵著，車輪子急駛出一道火星和灰塵，他開車的技術很好，輕松地甩掉了后面追車的巡捕，車開出了租界，七拐八拐后停在路邊，兩個人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謝啊！”林雨珊雖然覺得他脾氣不怎么好，不過出手相助也是好人一列的，這也有空瞄一眼男人的長相，很年輕，濃眉大眼，棱角分明，俊朗帥氣的比過畫報上的明星。

不過這個人的脾氣好像和長相完全是反比，他一手搭方向盤上，一手放在她的靠背后面問：“光謝謝就完事了？”

“你想怎么樣？”林雨珊驚嚇地說著。

看她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似的，他哈哈笑了起來：“我逗你玩呢，你是記者？”

“嗯，我是《金滬晚報》的記者。”她笑了笑，“拍剛才的游行。”

“你真有勇氣。”

“多謝夸獎，這是記者的職責所在，今天謝謝你幫忙，以后有機會我會還你這個人情的，請問你尊敬大名？”

“許子堯。”

“砰……”要下車的林雨珊在聽到這個名字，一頭撞到了車門上，她走的是什么霉運啊，竟然惹到了這位瘟神。

許子堯是風合堂大當家許巖的兒子，這風合堂掌管著滬上一半的碼頭，可以說和青幫是并駕齊驅，而這許子堯卻像是許巖的冤孽，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他干出的事幾乎全上海灘的人都知道，更是巡捕房里的常客，怪不得剛才見到巡捕他跑得這么快，林雨珊心里祈禱著，就當今天不走運，以后不要再見面了。

二、有緣也不用天天見，算你倒霉。

“我讓你去拍姚茉玲跟誰見面，你倒好，給我拍回來這個。我的大小姐，你敢拍我還不敢登呢，你是不是來純心毀我們報社的？”陶主編狂拍著林雨珊送來的相片，那些都是昨天游行時抓拍的。

林雨珊不服氣，據理力爭地說：“這才是如今國民們應該看到的事實啊，為什么不能登這些消息。”

“大小姐，現在連政府都不敢得罪外國人，罷工游行的事誰敢往報紙上寫。雖然遲早有一天肯定會有人登，但我們也不能做第一個，槍打出頭鳥你知道不知道？”陶主編瞪著眼睛訓斥著，見她臉色不悅地生氣，轉而又放柔了語氣安慰著說，“其實像你這樣的身份，乖乖地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做少奶奶挺好，何必做這么有風險的事。”

“做記者是我的理想。”

“是，是，但是你也要掌握分寸，萬一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你姐夫交代。”陶主編臉上堆著笑，“聽說今晚姚茉玲會去百樂門，你就拍一張她的照片就好，據說她又換了個金主，還打算為他金盆洗手，你晚上去的話興許能拍到那個男人。”

夜晚，百樂門門樓上的玻璃燈塔依就散發著彩色燈光，燦爛奪目，霓虹燈閃爍得分外耀眼亮麗，門口車水馬龍，穿著考究的紳士淑女、時髦的先生女郎陸續地走進去。林雨珊站在門口向里面瞄了一眼，依稀聽到歌女如黃鶯出谷般嘹亮的嗓音正唱著《夜來香》，心里不由得嘆氣，如今局勢動蕩，烽煙四起，這十里洋場卻還是一片歌舞升平，紙醉金迷。

被主編叫到這兒偷拍姚茉玲，林雨珊肚子里就一堆冤氣，一個只會勾引男人的交際花有什么好拍的，她站在門口向里面看著。不久，她果然看到姚茉玲，正親昵地挽著一個相貌斯文的男子出來，林雨珊剛要舉相機，可定睛一看，頓時勃然大怒，直接沖到二人面前喊：“唐玉陽！”

正和姚茉玲調笑的唐玉陽聽到熟悉的聲音，扭頭看到了怒氣沖沖的林雨珊，他臉色微變，卻毫不在意地說：“你怎么在這兒？”

“你怎么在這兒，還和她在一起？”林雨珊的手一指姚茉玲，“上個月不是一個影星嗎，這次怎么換成她了，你怎么總勾三搭四的？”

妖艷的姚茉玲杏眼一斜她手中的相機，陰陽怪氣地貼著唐玉陽的身體，嘲笑著她說：“現在玉陽是我的，咦，你手中不是拿著相機嗎？來，給我們拍一張，登上報紙的話，玉陽就不用娶他那個討厭的未婚妻了。”

林雨珊氣惱地喊：“呸，你不要臉。”

姚茉玲臉色一變，也不善地喊：“敢罵我不要臉，你才不要臉。”

說著伸手就要打林雨珊，沒想到這個交際花竟然還是個潑婦，林雨珊愣住的時候，一個人影擋在了她前面，狠狠地打開姚茉玲的手說：“你膽子不小，敢在這兒欺負我的女人。”

許子堯話音還沒落，同時響起兩個聲音：“你的女人？”林雨珊和唐玉陽失聲喊完互看一眼。

許子堯把林雨珊往懷里一拉說：“這就是我的女人，姚茉玲，你今天有點過分了。”

姚茉玲臉上不自然地笑，說：“許少爺，不好意思，我有眼不識泰山啊！不過，你什么時候對記者有興趣了？”

“我才不是他的女人呢，許子堯，你胡說八道什么。”林雨珊掙脫開許子堯的鉗制。

唐玉陽瞟了一眼他們倆，冷笑著說：“林雨珊，你行啊？還說我勾三搭四，你也沒好到哪兒去啊！”

“喂，姓唐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林雨珊辯解著，可唐玉陽根本不聽她的解釋，拉著姚茉玲就向他的車走去。

“唐玉陽，你給我回來。”林雨珊要追，許子堯卻伸手扯住她說，“你這個女人真是沒良心，我剛才幫你解圍，你還不領情，我真是多管閑事。”

“是呀，你多管閑事，放手。”林雨珊掙扎著，許子堯也是動了氣，就不松手，兩人掙扯著，相機一抬一落。

“啊……”許子堯手捂著額頭蹲下，林雨珊瞪大眼睛驚慌地發現他指縫間流出了血。

“林雨珊，你敢讓我破相，你膽子真是大啊！”在醫院的花園里，許子堯火冒三丈地繞著噴泉追著林雨珊跑。

“喂，哪有破相，連針都沒縫。”林雨珊在前面跑著喊，別看許子堯個兒高腿長，真跑起來壓根兒追不上她。

“你讓我貼著這個東西怎么出去見人！”

“噗……”林雨珊回頭借著噴泉四周的燈看到許子堯額頭上白白的紗布，在他那張俊俏的臉上實在是很有喜感，忍不住地笑噴了出來。

“你還笑！”許子堯氣得跳腳，突然靈機一動，他轉身向圈子的反方向跑，林雨珊沒想到他會改變方向迎面跑來，腳下剎不住，正好撞進了許子堯的懷里。

“讓你跑，我抓到你了吧。”許子堯抱住她不松手，臉上是得逞的笑容。

這還是林雨珊第一次被男人這么抱在懷里，結實的胸膛，衣服上淡淡的煙味，足以讓她心慌意亂。她雙手推著他的胸口，嗔怪地說：“誰讓你當著唐玉陽的面說我是你的女人。”

“他和那個交際花合伙欺負你，我替你出氣還不好。”

“那你也不能這樣說啊，唐玉陽是我的……未婚夫。”

“啊？”許子堯驚訝地松了手，林雨珊趁機離開他的懷里，臉上卻是滾燙的，幸好夜色已深，掩飾得很好。

“你是唐開花的未婚妻？你……真夠可憐的了。”許子堯萬分同情她，唐玉陽這個名字也許有些人不知道，但“唐開花”這個三字卻在上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花心大蘿卜一個，從當紅影星到純情大學生，幾乎沒有斷過身邊的女人，所以大家送他外號叫唐開花，意思遍地開花，許子堯覺得自己是個渾蛋，而唐玉陽卻連渾蛋都不如。

“我和唐玉陽是父母包辦的婚姻，那時我還小，不懂事。父母過世后，家里的產業都靠入贅的姐夫支撐，我畢業后原本想毀了這樁婚事的，但姐姐和姐夫不同意，說只有依靠唐家的勢力，我們林家才能平安度過動蕩的時期，如果我不嫁，過世的父母也不會瞑目。”

林雨珊嘆著氣，唐家財力雄厚，朝中有人，道上有人，煙草生意更是壟斷整個上海，能與唐家結親就等于有了經濟上的保障，姐姐把她含辛茹苦地帶大，林雨珊實在不忍心忤逆她的意思，可是那唐玉陽又實在欺人太甚，即使日后嫁了，她也只不過個掛名的少奶奶。想到這兒心中委屈，不由得紅了眼眶。

許子堯也沉默了，注意到她掉眼淚，本想伸手替她擦，卻又猶豫著收回來，輕聲嘆息著：“嫁給那種人，你過得不幸福，你的父母會更不瞑目的。”

林雨珊抬頭看他，他臉上是難得的一本正經：“天底下的父母，不在意兒女過得是窮是富，在意的是過得是否開心快樂。”

“嗬，你說的好有道理，可是你怎么……”林雨珊沒有舉例她聽說過的種種，許子堯心知肚明，她問的是為什么他會處處和父親作對，惹是生非。

他沒有想解釋，抬頭望了一眼夜空中的繁星說：“以后有機會我會和你說，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三、如果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什么？你連姚茉玲的照片都沒拍來，你昨晚干什么了？”陶主編又一次失控地喊著。

林雨珊一肚子委屈說：“她和我未婚夫在一起，我還有心情拍嗎？”

“啊？是唐先生？這可是頭條大新聞啊，雨珊，你這樣更得拍了啊！”陶主編搖晃著她的肩膀，表情是相當惋惜。

“那種水性楊花，只會取樂男人的交際花有什么好拍的，主編，我哪有心情還拍她和唐玉陽，這樣的花邊新聞我真的膩了。”林雨珊甩開他的手，親手挖掘未婚夫的花邊新聞，用不了多久她就要上新聞頭條了。

“雨珊，我們晚報只能靠這個掙錢，做為記者，你必須服從。”

“我做記者是要發掘有意義的新聞的，不是這種粉紅情事，對不起，我達不到你的要求，我申請辭職。”林雨珊起身氣憤地走了出去。

身后是陶主編的聲音：“好，這是你要求的，我批準。”

林雨珊捧著收拾好的東西，走在大街上就沒了方向，站在電車站的旁邊發呆，回家的話，大姐肯定知道她辭職的事，又要啰唆讓她嫁進唐家，唐玉陽這個花花公子，風流成性，外面的女人數不勝數，包辦婚姻本來就沒有愛情基礎，還沒結婚就已經成了別人的笑柄，林雨珊心里真是不甘心。突然間她后悔把工作辭了，怎么說有份工作，還能躲著點大姐的催婚。

身后有汽車喇叭在響，她頭也沒回地向旁邊讓了讓，可是車卻停在了她旁邊，許子堯貼著一塊白紗布的腦袋伸了出來，眨了一下右眼，痞氣十足地取笑：“林大小姐搬家啊？”

林雨珊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答：“我辭職了。”

“你要嫁人啦？”

“你才嫁人呢！”

“喂，你吃炸藥啦，吼什么？”許子堯喊著。

不理會他，林雨珊抱著紙箱向前走，許子堯開車追了上來，伸胳膊推開副駕駛的門嚷嚷：“上來！”

“干嗎？”

“我找個地方幫你消消氣，敢不敢去。”許子堯歪頭激將著她說。

反正也不想回家，林雨珊抱著箱子里的東西就坐了進來，把那一堆東西扔在了后座，許子堯瞪著眼睛看自己的車被她扔得亂七八糟的，剛要發火，林雨珊獻媚地笑說：“這些當送你的禮物好了。”

許子堯豎了豎大拇指，咬牙切齒地調轉車頭。

所謂的消氣就是帶她去馬場騎馬，林雨珊一進馬場沒有消氣，倒更生氣，她壓根兒就沒騎過馬，和許子堯一頓發火鬧脾氣，揚著馬鞭子追著許子堯跑了好幾圈。

最后被他給抱上了馬背，他壞壞地一拍馬屁股，林雨珊在奔馳的馬上大呼小叫，魂都要嚇飛了，許子堯卻沒良心地哈哈大笑，或許被他的笑聲感染了，林雨珊的氣消了，策馬奔騰的喜悅讓她前所未有的快樂，所有的煩惱都拋在了腦后，甚至連看許子堯那渾球兒都越來越順眼。

玩到夕陽落山才回家，林雨珊還是意猶未盡，哼著曲調回到家的時候，姐姐正坐在餐桌前等著她，面前的飯菜根本沒有動，用人接過林雨珊脫過的風衣退了下去。

她走到餐桌邊坐下問：“姐，姐夫沒在家啊？”

“今天唐世伯請幾位政界的朋友吃飯，就順便帶了你姐夫一起去。”林雨慧拿起湯勺給妹妹盛了一碗湯放在她面前，觀察著她的臉色問，“中午陶先生打來電話了，說你在報社辭職了？”

“嗯。”

“我以為你下午躲到哪里生悶氣去了，看你的氣色倒是開心。辭職也好，一個女孩子做記者總是有失體面，我沒反對是因為你生性喜動不喜靜，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在家待嫁，父母過世得早我也不想對你太約束，隨你的心愿讓你做你喜歡的事。可是如今你大了，心思還是要用在未來夫家身上，今天玉陽的母親還差人送來了些東西給你，其中有一條項鏈據說是前朝宮中之物，我現在拿來給你看。”林雨慧要起身。

林雨珊拽住她，不耐煩地說：“姐，吃飯好不好，他們家送來的東西我不喜歡，那就是唐太太為了替她兒子安穩我，每次我發現唐玉陽和哪個女人在一起，第二天她就派人送東西過來哄我，你去數數我的柜子里都裝不下了。”

“小妹啊，現在哪個男人不都是明里暗里有幾個女人的，你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當看不見，反正你將來是唐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這不就足夠了嗎？”

“即然你這么大度，就讓姐夫把那個舞女娶回來啊！”

“你姐夫那人外強中干，根本沒有膽量和我提這事，女人還是要會些手段鎮得住男人，我讓那個賤人在外面住，已經讓你姐夫對我感恩戴德言聽計從了。”林雨慧面露得意之色地說著。

“姐，我想要的婚姻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相愛，執子之手共度一生的那種。”

林雨慧訕笑著出聲：“小妹，你這是不切實際的。”

不切實際？林雨珊不這么認為，這樣的愛情世界總會有的，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會一心一意專屬于她嗎？心里想著，腦海中浮現出許子堯的笑臉。

“你準備準備，過幾天我就去和唐太太商量商量你和玉陽的婚事。”林雨慧給她添了一勺湯說。

“我不同意。”

“由不得你同不同意，父母不在，這事就得我給你做主。”林雨慧臉色沉了下來。

“誰愛嫁誰嫁，我是不嫁。”林雨珊氣憤地站起來，飯也不吃地跑上了樓。

林雨慧重重地放下筷子，也吃不下去。

四、愛情的美妙在于互相傾慕。

小橋流水，白墻黑瓦，江南水鄉愜意恬靜得像一幅水墨畫。許子堯說每年母親的忌日，他都會回周莊一趟，這次林雨珊也跟著他回來了，特意穿了一件許久沒穿過的紫色帶著白色小花的旗袍，頭發也綰成發髻，插了一枚珠花，秀麗婉約的樣子讓許子堯在看到她時，愣了很久。

帶著林雨珊走訪了莊里的遠親，然后才帶她上了山，許子堯的母親就葬在莊外的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座墳，面對著的是下面廣袤無垠的農田與潺潺的溪水。許子堯非常細心地除去墳上的雜草，然后又添了點新土，祭拜母親的時候，林雨珊也鄭重地跟著拜了拜。

“我十五歲之前一直跟著我母親生活，一直都沒有見過我父親。”許子堯坐在山坡上，迎著風，一只手揪著腳邊的綠草。

林雨珊沒有接話，靜靜地聽著他講：“我父母都是周莊的人，我母親隨父親去上海闖蕩，父親一次機遇做了風合堂的老大，可那時上海幫派紛爭，都搶著占據碼頭擴充實力，我母親怕因為她在上海而讓我父親分心，帶著剛出生的我回到了周莊。我父親說用不了多久會回來接她，可是一直都沒有來。她過世的時候，我的父親終于出現了，帶我去了上海。嗬，可是我才發現，原來他在上海已經有了女人，只是沒有孩子，我替我母親這么多年的癡心等待感到不平，所以我也不想讓他好過，故意給他惹事，看他焦頭爛額的樣子心里舒服。”

“你真的會舒服嗎？”林雨珊反問著。

他深呼吸一下仰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上悠閑的白云，微微皺眉說：“不舒服，無論我做了多大的錯事，他都不會生氣，那么放任我，讓我心里倒覺得是負擔，感覺自己像在做錯了什么。最近他很煩，碼頭接二連三地出事，可是我卻幫不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挺混賬的。”

“你現在醒悟也不晚啊，不管他做了什么，終究是你的父親，也是你唯一的親人。”她低聲說著，望著山坡上開滿的紫色小花，迎風輕輕擺動。

耳邊垂下來的發絲被風吹起，她眼神中透著難言的傷感，許子堯坐了起來，替她拔開吹拂到臉上的頭發問：“怎么了？”

“子堯，你說如果我父母還在世的話，他們會逼我嫁進唐家嗎？我真的不想嫁進唐家，真的很想有個人能帶著我離開這里。”

“那我們私奔吧。”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

“私奔？那……你喜歡我嗎？”

“我都帶你連我娘的墳都拜了，你說呢？”許子堯的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滿目的寵溺，林雨珊笑得羞澀，他順勢將她摟在懷里說，“從第一次你闖進我的車里，我就喜歡你了，當時我在想，這么特別的女孩我一定要娶到，雨珊，如果你夠信任我的話，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

他的懷抱讓人無比安心，林雨珊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我相信你。”

五、人生沉浮，最難解的是人心。

林雨珊興高采烈地回到林公館時，發現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坐著悠閑喝茶的唐玉陽，管家原本恭敬地陪在旁邊，見她回來，招呼了另外兩個用人都下去。

“你怎么在我家？”林雨珊走近他，左右看看問，“我姐呢？”

“我家新蓋了一棟洋房給我們當婚房，你姐和姐夫去看了。”

“唐玉陽，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再說你身邊的女人那么多，想嫁給你的人比比皆是，你還差我這一個嗎？”

“我身邊的女人是很多，可我媽同意讓我娶的只有你。林雨珊，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以后是唐家的少奶奶，也是唐家繼承人的親媽，我會讓你衣食無憂，讓你們林家興旺發達，不過，我所有的私生活你都沒有權利過問，也不要管我外面有多少女人，你只要負責哄好我媽就行。”唐玉陽放下茶杯，很不耐煩地說著。

林雨珊怒視著他：“我不會任你們擺布的，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哈哈……”唐玉陽嘲諷地大笑了起來，看著她說，“你以為許子堯會為你出頭嗎？”

“你監視我！”

“不用我監視，滿上海都知道我唐玉陽被自己的未婚妻戴綠帽子了，我以為讓你離開報社你還能安分點兒，沒想到天天和那個許子堯在一起廝混。今天凌晨你就上了他的車，這么晚才回來，足足瘋了一天，真行啊！”

“我喜歡他，明天我就要和你取消婚約。”

“明天？估計他挺不到明天了，現在回去的話，有他后悔的。”唐玉陽陰狠地說出最后幾個字。

林雨珊驚愕地問：“后悔什么？你把他怎么樣了？”

“哼，這種事輪不到我出手，風合堂這些年風頭出得太大了，政府里早有人看他不順眼，估計今天晚上，黃埔江邊的夜景能挺好看。”唐玉陽陰陽怪氣地笑著。

林雨珊一聽，預感到大事不妙，轉身要往外跑，卻被唐玉陽一把拽住手臂問：“你要干嗎？想救他，等會吧，等到明天我帶你去替他收尸。”

六、情愿用我今生傷悲換你一世平安。

林雨珊在上海念的是洋學堂，畢業后的志愿就是做一名記者，去揭發現世的丑陋和黑暗，以喚醒國人的良知。她見證了很多這個社會骯臟虛偽的一面，卻沒想到這個社會已經險惡到了這種地方，兩派紛爭，幾百人說砍便砍，說殺便殺，只是一夜之間風合堂就在上海灘消失了，只有黃浦江邊未清理干凈的血跡還提醒著人們這里曾發生過的慘劇。

再見到許子堯，竟然是在醫院里，他頭上包著紗布，人還在昏迷當中，據守在外面的巡捕說，當時許子堯開車到碼頭，看到許巖的船爆炸，奮不顧身地跳下江去，卻被炸飛起來的船體殘骸砸到了頭。許巖已經死了，風合堂也沒有了，可是幕后黑手欲斬草除根，如果不是驚動了外國媒體，許子堯是不可能被送到醫院來。

林雨珊坐在病床邊守了三天三夜，許子堯終于蘇醒了過來，眼神空洞地看著上方。

“子堯，子堯。”林雨珊輕聲叫著他的名字，許子堯眼波游移，落在她的臉上許久，眼中浮著淚花，張了張嘴。

她低頭耳朵湊到他的嘴邊，許子堯干啞著嗓子說：“對不起，我不能實現我的諾言，和你在一起了。”

“胡說什么？你受的傷并不重啊！你好了我們就能在一起了。”林雨珊握著他沒有溫度的手，強忍著眼中的淚。

“他們想讓我死。”許子堯沙啞地說著，眼神戀戀不舍地看著林雨珊說，“雨珊，好好兒活下去。”

“子堯。”

“答應我，雨珊，無論發生什么，你都要好好兒活下去。”許子堯緩慢地抬起手觸摸一下她的臉，想努力地笑一笑，可嘴角咧起來觸動了傷口，他表情痛苦難耐。

門外巡捕房的人已經進來了，站在林雨珊身后冷酷地說：“林小姐，您該走了，如果被上級發現有人來探望嫌犯，我不好交差啊！”

“嫌犯？子堯怎么成了嫌犯？”林雨珊反問著。

巡捕為難地說：“畢竟在許家倉庫里發現了鴉片。”

床上的許子堯冷哼一聲：“倉庫全被你們炸了，怎么還能翻出鴉片？”

“林雨珊，你再不走是不是想害死我啊！”唐玉陽這時惱怒地走進病房，伸手拽著林雨珊往外走。

“我不走……”林雨珊抓著床邊不走，她怕這一走，許子堯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了。

許子堯深情而絕望地看著她，手指慢慢移動，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手突然一松，林雨珊被唐玉陽拽出了病房，巡捕關上門，林雨珊看到了許子堯流下淚水，悲戚絕望的眼神。

“子堯！”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了出來，許子堯所有的好都浮現在眼前，這個她想依靠一輩子的男人難道就這樣要錯過了嗎？

唐玉陽把林雨珊推上了車，她抓著他的胳膊哭求著：“玉陽，求求你，救救子堯吧。”

“林雨珊，我能答應你找關系看他最后一眼已經是最大的限度了。”

“不，你肯定有辦法的，子堯是冤枉的，風合堂的人都死了，為什么還不放過他？”

“這個社會就是這么殘酷，只能怨他命不好。”

“玉陽，我求你了，只要你救了子堯，我一定嫁給你，安安分分地給你生孩子，也不管你外面有多少女人，我求你了。”林雨珊搖著他的手臂，唐玉陽只顧向前開車，甩開她的手，林雨珊氣急之下突然伸手打開了車門說，“你不答應，我就回去陪他一起死”。

不等唐玉陽剎車，林雨珊已經從車里跳了下去。

七、也許只有先放手，才不會傷得那么重。

林雨珊看著用人剛送來的婚紗，米白色的，上面縫著今年最流行的銀色亮片，她拿起來打量著，有著長長的裙擺，不過袖子有些短，林雨珊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疤痕，估計是不能遮擋上了。

這些傷是她半年前從車上跳下來造成的，她的舉動讓唐玉陽意外地答應了她的要求，沒用多久，巡捕房就向外界宣布許子堯在醫院重傷不治，不幸身亡。其實許子堯是被唐玉陽安排的人送出了上海，究竟被送到哪兒，林雨珊沒有問過，她已經答應唐玉陽，嫁給他。

明天就是婚期了，林雨珊的心情越發沉重，盡管她不愛唐玉陽，可他畢竟救了子堯的命，她會替子堯還這個人情。

此刻，是最后一次想他，從明天開始，就要把他深深地埋在心底，埋在回憶里。

“子堯……”林雨珊低聲抽泣著，她也許會用一生來遺忘他吧！

房門這時被打開，唐玉陽走了進來，她低頭擦了一下眼淚，再抬頭，發現唐玉陽身后跟著姚茉玲，而姚茉玲今天沒有化妖艷的妝容，進來便自來熟地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你們？”她疑惑地問著。

唐玉陽伸手從西裝兜里掏出一沓錢還有一張車票遞給她說：“今晚去重慶的火車，我會派人護送你離開上海。”

“你不要和我結婚了嗎？”她驚訝地問，手慢慢地接過來，心底像是有一股希冀小心地破繭而出。

“你根本不想嫁給我，這樣的婚姻又有什么意義，我唐玉陽雖然風流成性，但也懂得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一輩子讓你為了另一個男人而報恩似的和我一起生活，我也會很反感。”唐玉陽淡淡地說著，眼睛躲閃開林雨珊驚喜的眼神。

“那明天就舉行婚禮了啊？”

一旁的姚茉玲白了她一眼說：“你也不看看那婚紗的尺碼，哪適合你啊！”

林雨珊一頭霧水地看向她，唐玉陽解釋著說：“茉玲懷了我的孩子，就算明天我媽發現新娘不是你，但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在，也就能默認了。”

“恭喜你。”林雨珊喜笑顏開地看著姚茉玲，可姚茉玲卻不冷不熱地說，“你呀要走就遠遠地走著，別再回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雨珊，你們林家我不會不管的，你放心，你姐和你姐夫我不會讓她們受苦。”唐玉陽保證著，林雨珊感激地看著他，深深地向他鞠躬說：“謝謝你，玉陽哥。”

唐玉陽低下頭，嘴角浮起一絲苦笑，腦海中回響起一個小小的人兒跟在他的身后稚氣地說著：“玉陽哥哥，媽媽說你以后是我的夫君，不是哥哥，可是我想讓你永遠當我的哥哥呀。”

八、原來愛，不用留在下輩子。

八年抗戰終于勝利了，在這座千年歷史的古城里，儼然成了一片歡騰的海洋，蜂擁的人群里，軍民們在這勝利的時刻，熱淚滾滾流下，經過九死一生的將士們，在人群中找到了熟悉的面容，一群群士兵軍官們都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林雨珊拿著相機抓拍著這感人的瞬間，這樣的場景，她也感動著，她也慶幸，這八年戰地記者的生涯，她能安然地活著過來。

身邊都是久別重逢的喜悅人群，唯獨她一個人站在人群中，顯得形單影只，林雨珊緩緩地抬起頭，沒有硝煙的天空，藍得純凈宜人。驀地想起了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或許，他此時也在同一片藍天下，享受著勝利的喜悅吧，我愛的子堯，我會繼續用我的一生去等，去等待你初春暖陽般的綻顏一笑，哪怕是夢境也好。

“記者同志，幫忙給我們照張相好嗎？”近處的一伙士兵沖她招著手，林雨珊收回視線，對他們舉起了相機。

正要按動快門的時候，邊上的一個士兵突然伸長手臂招呼著：“許師長，過來一起照張相吧。”

“來嘍！”一個穿著黃綠色軍裝的軍官英姿颯爽地跑進了鏡頭，被士兵們簇擁在中間，面對著鏡頭笑了起來，仿佛是萬丈的陽光中帶著五顏六色的光環，朦朧中終于看到了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容顏。

林雨珊緩緩放下了相機，嘴角輕顫著揚起弧度，眼淚漫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