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春夏之交,中國外交失去了方向。清廷一方面向外國人承諾從速剿滅義和拳,恢復秩序與和平;另一方面出于內政等復雜原因,違背與各國公使達成的諒解,讓對外強硬的毓賢異地復出,為中外溝通增添了變數。
清政府的這些不確定使義和拳民眾大規模向京津地區集結。按理說,清廷自定鼎中原起,就構建了強大的維穩模式,京津地區的防護對付外敵或許不堪一擊,但對付義和拳這樣的民間勢力卻非常輕松。不是清政府故意放水,義和拳根本不可能進入北京,更不可能在城里安營扎寨,為所欲為。
義和拳鬧京城,在中國人看來或許并不可怕,但在外國人眼里卻非常危險。鑒于此種情形,各國公使循例從大沽口調海軍陸戰隊前往北京,加強對公使館及外國人聚集地區如西什庫教堂等重要目標的警衛,防患于未然。
然而,誰也想不到的是,擁有現代化裝備的西摩聯軍自天津出發后,竟然在京津路上被義和拳民眾圍困了17天。6月26日晨,西摩聯軍在后援部隊接應下倉皇逃回天津租界紫竹林。
從各國立場看,西摩聯軍之所以在京津路上行進困難,主要是其后路被清軍控制,后援部隊不能及時提供支援。為確保各國公使安全,讓聯軍方便進京,就必須設法占據北京東大門——大沽炮臺。
因軍事地位極為重要,大沽自古以來即為海防重鎮。此時駐防大沽口的清軍約三千人,天津鎮總兵羅榮光為要塞最高指揮官。此外,還有北洋海軍統帥葉祖珪的“海容”號巡洋艦以及“海龍”等四艘魚雷艇停泊大沽口內。距炮臺數十里,還有不少清軍主力駐扎。
各國海軍將領6月16日上午在“俄羅斯”號巡洋艦集會,決心不惜代價奪取大沽炮臺,限定大沽炮臺中國守軍移交時間為次日(17日)凌晨二時,“如兩點鐘不讓出營臺,定即開炮轟奪”。這份經各國海軍將領簽字的會議記錄稍后分別送交直隸總督裕祿和炮臺守軍將領羅榮光提督。
羅榮光收到聯軍最后通牒時并沒有驚慌失措,義正辭嚴拒絕了聯軍要求。他下令各炮臺投入戰斗準備,同時派專人向裕祿求援。然而,裕祿并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以“力顧津郡”為由拒絕了羅榮光的請求。豈料各國海軍將領早就估計到了羅榮光會向裕祿求救,因此并未向羅榮光、裕祿同時提交最后通牒。直至17日上午十點,法國駐天津總領事杜士蘭方才將文件交給裕祿,此時大沽炮臺已被聯軍占領三個小時了。
收到照會時,裕祿已得知大沽炮臺失守,中國守軍損失慘重。但為了回避自己不出兵援救的責任,他用六百里加快報告朝廷,僅說各國要求清軍交出大沽炮臺,卻故意不報炮臺已被占領的事實。此“時間前移”的報告給朝廷制造了錯覺,以為列強欺人太甚,竟然向中國索要大沽炮臺。為尋找應對辦法,慈禧太后19日下午在儀鑾殿緊急召集御前會議。
會議召開時,慈禧太后和朝中大臣尚不知大沽炮臺已失守,他們的討論以聯軍索要大沽炮臺為前提。換言之,也就是如何回應聯軍將領要求的問題,僅僅是外交爭端一類的事情。此后數日,清廷仍通過各種方式詢問大沽炮臺情形,足以說明清廷并不知道天津真相。大臣們普遍認為,聯軍索要大沽炮臺將引發嚴重政治危機,權衡利弊,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必須堅決拒絕列強這一要求,至少在外交上要做出準備破裂的姿態,以期各國海軍將領在中國政府強硬表態后能回心轉意,放棄強索。
大致原則決定后,慈禧太后準備用強硬的外交姿態迫使各國讓步,她命令總理衙門大臣許景澄給11國公使及總稅務司赫德送去同文照會。此照會后來被解讀成“宣戰詔書”,以為清政府在向11國宣戰。而當時的世界,向這11個國家宣戰,就意味著“向世界宣戰”。
照會稱,法國駐天津總領事杜士蘭17日照會直隸總督,稱各國水師提督統領限至18日兩點將大沽炮臺交給伊等收管。逾此時刻,即當以力占據等語。聞之殊為駭異!中國與各國向來和好,乃各水師提督遽有占據炮臺之說,顯系各國有意失和,首先開釁。現京城義和團紛起,人情浮動,貴使臣及各眷屬人等在此使館情形危險,中國實有保護難周之勢。應請于24點鐘之內帶同護館弁兵等妥為約束,速即起行前往天津,以免疏虞。
清政府突然發來的照會在外交團引起極度恐懼,外交官和眷屬皆有喪心失魄之狀。然而,各國使館對天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因為京城的混亂,使他們與天津的聯絡早已中斷。他們沒有得到天津任何消息,不知道通往大沽的鐵路已遭威脅,不了解各國海軍將領采取行動的急迫性。對各國公使來說,總理衙門的最后通牒確實出乎預料。
最后通牒送達公使館之初秘不示人,然不久人人皆知。當幾乎所有外交官及眷屬都知道此事后,他們不僅高度恐慌,甚且引起相當騷亂。據親歷其事者記述:人人皆注目于11公使,人人要求設法,群失管束,哄然如顛狂。11國公使通宵協商,也沒有找到什么方案。
其實,仔細分析這份詔書內容和事情前因后果,這份文件只是中國政府一個強硬的外交立場宣示。清政府認為各國索要大沽炮臺毫無道理,已不是友邦應該做的事情。既然各國執意索要大沽炮臺,那外交官就下旗走人,戰場上見。只是因為后來的事情沒有按照這個邏輯發展,方才使這個照會被附加上許多不曾有的意思,以為清政府向世界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