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神宗力挺,王安石終于一償夙愿,全面主持變法工作。王安石躊躇滿志,決心大干一場以報君恩。
熙寧二年三月,也就是王安石上任的第二個月,緊鑼密鼓的全國經濟調研便開始了,他先讓各地漕運、鹽鐵官員上報財用利害。四月份,又派遣八個調研組下基層,考察各地的農田水利賦役。調研完畢,王安石在七月設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輸法,九月推行青苗法,十一月頒布農田水利法。這年閏十一月,設置諸路“提舉常平廣惠倉監管勾農田水利差役官”,總共四十一人。宋代的官名往往長得嚇人,但說白了,就是下派各地主持變法的官員。
熙寧三年正月,朝廷下詔要求各地貸出青苗錢。十二月,改各地更戍法,立保甲法和免役法。熙寧四年二月,改革科舉,廢除詩賦及明經諸科,專以經義、論、策考核進士。熙寧五年三月,推行市易法;五月推行保甲法和養馬法;八月頒布方田均稅法;九月開始征收免行錢。
短短四年,王安石的變法攤子完全鋪開。
通過青苗、免役、市易等一系列改革,宋神宗的府庫堆積如山。元豐元年,中央總共有32座存放財富的庫房。但后來庫房不敷使用,又加蓋了20座,由此可見變法對“增加財政收入”的效果。
王安石是一個實用主義者。有人獻給王安石一塊古硯,說此硯特別潤澤,呵氣成水,磨墨時無需注水。王安石聽罷大笑,一口回絕對方:“即使這硯臺呵氣能得到一擔水,又能值多少錢?” 姑且不論故事真偽,但其實用主義表現在變法上,就是“理財”。用王自己的話說,“善理財者,民不加賦而國用足”。但司馬光對這此嗤之以鼻,他說“天下所生財貨百物,不在民,則在官,彼設法奪民,其害乃甚于加賦!”
王安石變法是“民不加賦而國用足”,還是“其害乃甚于加賦”?不妨看看青苗法、免役法和市易法的效果就知道。
青苗法改革以前,各地的官方糧倉(常平、廣惠二倉)均有十五萬以上貫、石的儲備,遇糧價貴時,低于市價賣出;遇糧價賤時,高于市價收購,以此平抑物價、避免谷賤傷農。實施青苗法后,政府將官倉儲備作為青苗本錢,在夏秋未熟以前,借給農民,農民收成后需還息二分。
青苗法的動機,看似不錯,它類似于今天的農戶聯保小額信用貸款,目的是為打擊民間高利貸。但地方官員為了改革業績,將這種本應自愿的借貸,變成強行攤派。
兩分息的青苗款一年兩次向農民攤派,年息達40%。而在實際操作中,各地官員為了追求財政收入,常擅自加息。如河北提舉常平官王廣廉率先在當地實行三分息,一年兩次放貸年息達60%。取三分息的絕不止于河北一地。
官方高利貸,盤剝力度遠勝于民間借貸。況且,私人高利貸還會寬限貧民,在他們無力償還時會繼續放貸,以便他們維持生活和生產,最終能還清欠債。而政府高利貸有國家機器做后盾,貧民一有拖欠就要受到刑罰追索。
免役法其實是“以錢買役”。此法規定,民戶無需自己服各種差役,改為向官府納錢雇人服役。從服役到雇役,本來是一個進步,但免役法將征收的對象由原來的富人擴大到窮人,擴充了征收基數,使得“役錢”成為民間又一筆重賦。
政府在征收役錢時還允許截留“羨余錢”,這激勵政府多收入少支出。在實際操作中,民戶已經交免役錢,官府卻不愿雇人服役,而以保甲法中的“保正”、“甲頭”來服役,層層轉嫁,最后百姓交完免役錢后仍要服役。
免役法最終成了變相征稅。熙寧七年,有人在南京賞心亭題詩:“青苗免役兩妨農,天下嗷嗷怨相公?!?甚至,因剝削太過厲害,宋神宗也不好意思地說:“已令出錢免役,又卻令保丁催稅,失信于民?!?/p>
而市易法,其本意是為了平抑市場、打擊商人壟斷,但最終效果卻導致國家壟斷。
熙寧五年,政府開始在主要城市設立市易司,平價收購市場滯銷物質,并允許商賈貸款或賒賬,政府收取息金。政府參與商業經營,逐漸成了市場老大,不僅壟斷“國計民生”的大買賣,最后甚至瓜果、錐刀、冰炭、負水、拾發、擔粥、提茶這些小本生意也不肯放過。
而市易法中的政府借貸,與青苗法一樣,也使普通商人不堪重負。熙寧八年七月,大商人郭懷信向市易司借錢購買販鹽的指標,雖然還清了本錢和息錢,但是因為沒有按期還錢,被市易司罰錢1500余緡。類似的壟斷和處罰舉措,即使是大商人也吃不消,更不必說那些中小商人。
元祐二年,蘇轍上奏朝廷,希望對所有還清市易本錢的商人,一律免除他們的息錢和罰錢。動議得到批準,本想會恩澤甚廣。但蘇轍走訪京城開封底層商人時發現,這一政策對于貧下之家不起任何作用。面對官府的催逼,他們為了還清本息和罰錢,往往換個名字,借新債還舊債,拆東墻補西墻,所以無法統計他們到底欠了多少本錢和息錢、罰錢。經統計,蘇轍發現開封欠市易錢戶共計2.7155戶,共欠錢237萬余貫。其中“大姓”35戶,“酒戶”27戶,共欠錢154萬余貫;“小姓”27093戶,共欠錢83萬余貫。
顯然,短短數年積累的“國富”,是建立“與民爭利”基礎之上。變法給大宋朝帶來財政繁榮,但卻為國運轉衰埋下禍根,這是宋神宗和王安石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