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訪學一年,聽到的中國崩潰論不絕于耳。近期,隨著中國經濟增速下行,越來越多的人對中國經濟增長前景感到悲觀。身邊的朋友也多有對政治、經濟與社會演化的不確定性感到困擾的。對未來一二十年中國經濟的增長前景,我一直是謹慎樂觀的。之所以謹慎,正如我之前在《投資者報》專欄中所指出的,未來10年中國經濟可能面臨兩大陷阱,即日本陷阱(資產價格泡沫破滅+人口老齡化)與拉美陷阱(裙帶資本主義+社會階層固化)。之所以樂觀,是因為,只要我們(當然包括政府)足夠努力,我們的確可以找到未來20年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
找尋之路始自一個經典的生產函數:Y=TF(K,AL)。Y代表GDP,K代表資本存量,L代表勞動力規模,A代表人力資本,T代表除了上述因素之外能夠促進經濟增長的其他因素,它或者被稱之為“索洛剩余”,或者被稱之為“全要素生產率”,通常與制度性因素相關。我們經常聽說的“三駕馬車”(消費、投資、凈出口)一般被用于分析短期經濟波動,而這個生產函數一般可用于分析長期經濟增長。
不難發現,過去三十年中國經濟的持續增長,主要是靠K與L。一方面,中國有著相當高的國民儲蓄率,高儲蓄率支撐了高投資率。高投資率可謂迄今為止推動中國經濟增長的最重要引擎。另一方面,1980年代初期開始的計劃生育顯著降低了未成年人撫養比率,導致中國出現了持續的人口紅利。而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的轉移,則提供了幾乎無限的非熟練勞動力。隨著中國加入經濟全球化的浪潮,非熟練勞動力的無限供給與全球分工網絡的構建相結合,使得加工貿易在中國大行其道,中國因此成為全球工廠。
不過,世事如棋,發展至今,資本與勞動力這兩大引擎似乎逐漸失去了往日的力量。目前中國的投資率(投資/GDP)已經接近50%,在世界經濟發展史上已屬異類。作為長期高投資的結構,無論是在制造業還是基礎設施領域都出現了明顯的產能過剩。而全球金融危機之后世界經濟可能處于長期不景氣,這抑制了中國通過出口解決產能過剩的能力,因此會加劇這一問題。產能過剩既會造成做出投資決策的企業利潤率下降,也會造成銀行不良貸款比率上升,同時還會形成一種通貨緊縮壓力。
目前關于中國的人口紅利是否終結,以及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的轉移是否終結,存在較大爭議。但無論如何,中國的人口結構將在未來10年內面臨拐點,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與2008年相比,盡管當前全球經濟增長不景氣、中國經濟增長率也出現下滑,但勞動力市場沒有出現大規模失業,這也反映了中國勞動力市場發生了結構性變化。未來中國勞動力工資有望持續攀升,這將削弱中國在傳統低附加值行業的競爭力,全球工廠的地位也受到印度、越南等國家的沖擊。
那么中國經濟增長的新動力何在呢?答案就在生產函數的另外兩個自變量上:人力資本A與全要素生產率T。要擴大人力資本投資對中國經濟的貢獻度,一方面,中國政府應該轉變政府支出結構,增加教育與醫療支出的比重。另一方面,中國政府應該通過各種方式來激勵中國人,尤其是年輕人增加對教育的投資。
然而,當前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對教育投資的回報率感到失望。以大學教育為例。大學擴招的后果,造成大學生畢業后失業人數激增,同時也壓低了畢業大學生的薪酬水平。特別是與一二線城市不斷攀升的房價和生活水平相比,焦慮的年輕人發現,對大學教育的投資并不足以讓自己能夠在大城市站穩腳跟。如何通過提高教育投資的回報率來激勵年輕人積累更多的人力資本,是中國政府面臨的一大挑戰。
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在歷史上有過幾次大幅上升。一是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改革,二是1992年鄧小平南巡,三是2001年中國加入WTO。然而,若干經驗研究顯示,過去10年內全要素生產率增速出現了顯著下滑。這意味著與1980、1990年代相比,中國政府進行制度創新的能力可能下降了。
筆者認為,當前中國政府可以通過如下領域改革來提高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一是加快金融市場改革,尤其是向民間資本開放中國金融行業,今年初溫州金融試驗區是一個很好的開端,但如何克服利益集團阻力則是一大挑戰;二是加快各類要素價格的市場化,包括勞動力、土地、資金(利率與匯率)、能源與環境。要素價格市場化盡管可能加劇短期經濟增長率下滑,卻能提升長期全要素生產率,并促進中國經濟增長方式的調整;三是加快收入分配領域的改革,提高居民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
勞動力數量下降了,我們可以提高勞動力的質量。投資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下降了,我們可以提升制度創新的貢獻率。經濟增長的絕對速度下降了,我們可以提高經濟增長的質量。中國經濟在過去幾十年內也多次面臨“中國經濟崩潰論”,但都通過制度創新成功地走了出來。筆者希望,中國政府能夠抓住當前的時間窗口進行調整,克服利益集團阻力,通過制度創新成功夯實中國經濟未來20年持續增長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