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留學生不僅在西方國家,在朝鮮、古巴、越南同樣有。那里的中國學生很快發現,留學成了一場憶苦思甜之旅,而“兄弟”,已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老師,你認為朝鮮和美國,誰更厲害?”
“同學們,美帝國主義有很多盟國,但朝鮮,在世界上也有很多朋友。”
這樣的情景,在賈志杭留學朝鮮的202天中,上演了無數回。
在宿舍,朝鮮同學談論的話題是祖國的各種優越,偶爾也會客氣地問中國的情況:你們有金日成銅像嗎?有主體思想研究所嗎?有地道戰和地雷戰嗎——在朝鮮,這兩項戰術被宣傳為偉大領袖金日成將軍的發明。
當中國留學生笑成一團時,他們會立即沉下臉,轉身離去。
避免陷入僵局其實不難。歷史課上,老師翻開書念,“人類起源于朝鮮半島”,中國學生只要跟著念,“人類起源于朝鮮半島”,老師會滿意地點點頭。
賈志杭念的學校叫金亨稷師范大學,和朝鮮絕大多數高校一樣,它位于資源高度集中的平壤。金亨稷是金日成的父親,以國家領導人及親屬命名高校是朝鮮的傳統。接收中國留學生的另一所高校是金日成綜合大學,朝鮮最高學府,相當于中國的北大、清華。
賈是北京語言大學本科生,2011年赴朝鮮交換。與他同行的60名中國同學,來自北大、北京外國語大學等11所高校。留學朝鮮,是為全面提高他們的專業水平——韓語。不過,事實證明,他們需要領悟與適應的,遠不止語言。
中國留學生的課程包括語法、民族學、文化史、會話、音樂等,課本專門為他們量身定做,據說內容“已淡化不少革命性、戰斗性和思想性”。朝鮮學生學分最重、考核最嚴、學時最長的必修課——金日成思想、金正日思想,也不在學習之列。即便如此,在課堂上,中國學生還是要配合朝鮮老師的民族自豪感。
一次對話課上,賈志杭捧著紙質薄脆發黃的課本,與同學模擬情景對話——
“聽說你最近去了國外?”
“對呀,不過外國太不好了,根本沒法和朝鮮比。”
觀點有待商榷,但很難展開討論,中國學生的宿舍、食堂、教室完全隔絕于普通朝鮮學生。課堂上,除了朝鮮老師,只有教室黑板正上方的金日成、金正日畫像。
學校圖書館也不對中國學生開放。在宿舍里,一位中國學生翻過同宿舍借回的兩本書,一本是《金日成花金正日花栽培方法》,作者是一名大學教授,據說這是他多年研究的心血。
另一本是《論電影藝術》,作者金正日,這位朝鮮已故領導人年輕時曾任勞動黨宣傳鼓動部部長。在書中他寫道,“革命藝術是鼓舞人們積極投身革命極為有效的手段。”
這是朝鮮知識界的縮影,類似盆栽與藝術,也離不開政治。
這些年朝鮮電力與資金嚴重短缺,雖然金日成花金正日花還能在太陽節上準時綻放,但電影藝術就失色了些許。賈志杭注意到,電影院的招貼畫都被風雨褪去顏色,售票處前也鮮見人出沒。
不過如今,去不去電影院已無所謂,看碟才是隱秘流行的大眾娛樂。朝鮮有局域網,但和國家一樣,與世界保持嚴格距離,當然,中國學生可以靠筆記本電腦里拷貝的電影打發課余時光。
留學生宿舍里一直住著幾名朝鮮同學,這些顯然經過組織嚴格考驗的學生,會嚴肅警告,“不準看韓國、美帝國主義的腐朽電影”。但時不時,他們也喜歡借中國學生的筆記本電腦“回去用一會兒”。
在金日成綜合大學(以下簡稱“金大”),這所培養出金正日及眾多高級官員的朝鮮最高學府,同宿者大多出身非凡,他們會大大方方帶上幾瓶啤酒,和中國學生邊喝酒邊看碟。
每次逛市場,賈志杭一眼就能看到影碟機,這些來路不明的暢銷貨總是被老板擱在最顯眼的位置。有報道說,眼下朝鮮年輕人幾乎能與“隔壁的同胞”同步觀賞最新韓劇。
但對領袖的紅心不改本色。賈志杭目睹同宿流過兩次淚:一次是接到入黨通知書,另一次是在建軍節閱兵儀式上遠遠望到了金正日與金正恩。即便是對紀律最不在乎的金大學生,每天出門前,也會認認真真把金日成像宣別在左胸,略高于心臟的位置。
大學生是朝鮮社會的精英。成為精英,比個人努力更重要的是出身,以及對國家的忠誠與貢獻。擁有平壤戶籍的高中生遠比地方同齡人更容易考入名校,金大中國留學生的同宿幾乎都是平壤本地人。地方優等生即便考入名校,畢業分配時,也大多會被發回原籍工作。
朝鮮約20%的適齡男女在軍隊服役,按人均,是世界上軍人比例最高的國家。部分軍人退役后,作為獎賞,會被國家送入大學念書。賈志杭身邊的幾名男同宿都是退伍軍人,同一樓層還有一名女同學,此前是炮兵,專打高射炮。只是,這些前軍人每次扳手腕,往往被中國學生輕易扳倒。
由于糧食常年短缺,朝鮮軍隊征收男兵的身高標準已降到1.42米。身體弱小,但不妨礙內心強大。朝鮮所有畢業生必須接受國家分配,思想過不過硬,直接決定崗位夠不夠有前途。標準不是工資,在朝鮮一位教授和一個售貨員的收入差不多,而是崗位在國家權力序列中排位的遠近。
比如,金正日曾說,“那些按照黨的意志寫報道的記者都是英雄”,新聞學就成了熱門專業。金亨稷師范大學的一名同宿,念著另一個熱門專業——英語,他可以借閱高限制級英文原著,比如曼徹斯特的《光榮與夢想》,但他的夢想是分進貿易相(類似于中國的商務部)。所以,對中國留學生偷看美帝國主義電影的行為。他一概表示出強烈憤慨與抗議。
不過,每晚九點過后,無論是金亨稷師范大學,還是金日成綜合大學,都會與這座城市的絕大多數地方一樣,陷入漆黑,所有娛樂只好停下來。電力的長期短缺,導致夜幕中的朝鮮,能看到的幾乎只有領袖塑像與永生塔。它們身上的電與光,是不會中斷的。
白天,如果沒課,中國學生們可以到校外自由閑逛。不過搭乘一次公共汽車后,賈志杭再也不愿坐了。因為即便是外國人最多的平壤,公共汽車也從不報站名,站點也沒有站牌,乘客們全憑經驗上下車。他們對外部世界的了解,主要依賴于一天四個版的《勞動新聞》和國家電視臺的《新聞聯播》。
走在路上,氣色富含營養的中國人很容易被識別出來。好幾次,有平壤年輕人好奇地回頭打量賈志杭與他的同學,慢下腳步等他們趕上后,制造一場肢體碰撞,滿足地哈哈大笑,再迅即跑開。
在某種程度,朝鮮允許媒體報道那些偏離了道路,失足于修正主義歧途的兄弟國家。他們也努力讓本國民眾相信,朝鮮作為一個被精心挑選的民族。才是最正統的社會主義國家。所以,即便缺電、短糧、縮衣,少藥……朝鮮國民仍然“對世界無可羨慕”。
賈志杭回國不久,朝鮮第三任領導人金正恩就職。這位新政頻出的30歲領袖讓他印象最深的舉動,是派遣更多技術人員出國進修。賈志杭的朝鮮語法老師,就曾到過上海短期學習。課堂上,他曾說,“我們得眼光放向世界,才會有希望。”
臨別前,他還給中國同學唱了兩首中文歌曲:《寧夏》和《隱形的翅膀》。彼時,賈志杭的眼淚止不住往外冒,他說那是他在朝鮮,“離政治最遠的一刻”。
在古巴,夏天意味著黃瓜將代替已經吃了幾個月的圓白菜,登陸餐桌。陳塵排在食堂隊尾,盤算還有幾個人才到自己。160個餐位,400個學生,一次放一桌4個人進去,坐在由領班指定的位子后,再放下一桌4個人。一頓飯,餐廳的門要開關上百次。
這是陳塵在古巴哈瓦那大學留學的第四個年頭。在這座培養出菲爾德·卡斯特羅的最高學府,她已習慣每天帶著單詞簿去吃飯,排隊時間還能學到不少詞匯。
在古巴,圓白菜與黃瓜每年周而復始,輪流擔當著普通人餐桌的主菜。肉類不多,每餐只有一兩塊雞肉或豬肉。牛肉是絕對的奢侈品——牛是公家的,市場買賣牛肉屬非法,若誤傷牛,后果嚴重。“看新聞,有人開車為了避讓牛,自己撞死了。”
陳塵與13個中國同學同住一室。她們主要來自四川、廣西、河南等中西部省份。除了學習西語,她和室友們的主要娛樂活動是逛超市——不是幾層樓高的shopping mall,而是只認外匯券CUC(稱“紅比”,1紅比約等于1美元)的小百貨商店。
古巴政府每月會給留學生發放定額零食和日用品,但零食隨著經濟衰退而銳減直至消失,日用品奇缺一一女生每個月只有20片衛生巾可領。陳塵留學之前看過“攻略”,在行李箱帶足一年用量。但不少古巴女生只好求助在醫院工作的朋友,獲得一些棉花。
缺水斷電是常有的事。陳塵所在的達拉拉校區沒有供水系統,只有個巨大的儲水罐,如果水用完了而運水車還沒到就會停水,有時一停就是好多天。
陳塵卻無甚抱怨,“和古巴學生相比,我們的條件已經好太多了。”她說,古巴學生宿舍只在門房有一個總電話,來電話了守門人就用廣播通知。沒有抽水馬桶,只有茅廁,洗澡沒有熱水器,一根鐵管里沖出嘩嘩的涼水。
哈瓦那大學達拉拉校區的另一個功能是療養院,為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泄漏后的部分受害者提供康復療程,那兒有他們最需要的東西——陽光。2006年,哈瓦那迎來了第一批中國公派留學生。這一中古合作項目在2010年暫停,彼時,中國共選派了近4000留學生。
2007年高考失利,陳塵憑在省電視英語大賽獎的履歷,被學校推薦到古巴單方獎學金項目。兩個月后。陳塵來到了達拉拉。據此幾公里遠的村莊,就是海明威寫《老人與海》的原型。
但想出校門看看絕非易事。達拉拉校區里只有中國學生,古巴學生和其他國家留學生全集中于哈瓦那大學主校區。達拉拉校區被鐵絲柵欄封鎖,并有警察看管,中國留學生不得隨意外出,護照也要被學校統一收管,只有回國時才能向學校申請索回。
她曾經翻墻出去看拉美明星音樂會,或一場電影。一次電影散場,陳塵遇到兩個古巴男生搭訕要求送她回家。陳塵說哈瓦那很安全,到處都是警察。男生笑說,他們比我們還危險。
哈瓦那大學的老師大多很年輕,甚至還有沒畢業的學生。除了PPT上的內容,他們往往沒法解答更多的問題。陳塵經常逃課,她喜歡閱讀古巴黨報《格拉瑪報》,上面每天都有卡斯特羅的文宣,這位古巴前領導人退位后筆耕不輟,還注冊了個推特賬號,在上面繼續討伐美帝,張貼個人最新時評的鏈接。“他文筆好,用詞偏難,但很有邏輯,詞匯使用很高級。”陳塵說。
盡管古巴網絡對推特與Facebook不設防,但人們很少有機會上網拜讀老領導卡斯特羅的作品,因為上網費太高了,就連哈瓦那大學的老師都要趁著上課的時間蹭會兒“公家的網絡”。四家國有電視臺和幾份官方報紙,是大多數古巴人的主要消息來源。陳塵覺得,和古巴老師溝通困難往往是因為“他們不理解這個世界”。
無論如何,達拉拉的大學生活因為沒有太多的紛擾和誘惑而顯得純粹。早上六點,陳塵在學校播放的拉丁搖滾音樂聲中起床。坐在窗前,零污染的空氣讓人愜意,再也沒有“比學習更好的活動了”。
在中國留學生眼中,古巴安詳而甜蜜。蔗糖是這個國家長久以來的經濟支柱,但對越來越多的古巴年輕人而言,距離哈瓦那僅九十公里水域的“美帝國主義”,才是流著蜜糖的天堂。
1962年導彈危機,就有近25萬古巴人涌向美國。此后美巴交通全面中斷,直到幾年后古巴開放馬里奧卡港,一走又是25萬人。最近一次移民潮啟動于1994年,因美國未系統履行移民協定,卡斯特羅宣布不再阻止古巴人離開本國,上萬名古巴人乘筏而下,游向佛羅里達州。
消費力強,是古巴人對中國留學生的印象。但隨著中國人成群結隊到超市“掃蕩”,古巴人由羨慕變成了抵觸。“一次買10個口香糖,售貨員就會用異樣的眼神看你”。
孔子學院在古巴卻廣受歡迎。陳塵在那兒教過課,她的許多學生考過了漢語二級。一旦考到六級,就有資格申請留學中國,這是絕大多數人學習中文的動力。不過,也有被中國拒簽的危險,“一次去中國的60個學生,48個留在了中國”。
陳塵始終警惕古巴男生“一起練習漢語”的交友請求。“他們大多希望借此交到中國女朋友,離開古巴,”她頓了頓,“但也不能完全否定有人真心想學漢語,或真動了感情。”
離開古巴前,陳塵買了雪茄作為紀念品。黑市上買價格便宜很多,是學生的首選,只是沒有發票,且只能購買20支,不然沒法過海關。還買了朗姆酒,最貴一瓶70多美元。這些是陳塵四年來最奢侈的一筆開銷。
四年前,她來到古巴,行李箱里有蚊帳、風油精、變壓器、歐元。另外一些東西,U盤、MP3、小首飾、零食,經常在宿舍“不見了”。
有學生懷疑工作人員偷竊,但舉不出證據。允諾餐后發的小吃、酸奶,也說沒就沒了。陳塵們曾想成立學生會維護權益和組織活動,學校不批準。聯系大使館,大使館也只能無奈回復:我們尊重他們的意見。數千名中國學生所能組織起來的,只有為數不多的文藝活動。
哈瓦那大學法學院前的草坪上,停放著一輛坦克。校友卡斯特羅曾用這部坦克,轟開了曾經象征貴族特權的哈瓦那大學的大門。“坦克!這是革命的象征。”教授Cadiz在接受中國媒體采訪時自豪地說道。
在古巴,有關“革命”的口號仍然隨處可見。Hasta La Victoria Siempre(勝利永遠向前),切·格瓦拉的口號和他的頭像一起出沒在街頭巷尾。作為不倒的精神偶像,他不僅僅是古巴的印戳,更是反叛力量的紀念品,被各國旅游者印在T恤上。
“我是古巴,是卡斯特羅和切·格瓦拉。”米哈伊爾的紀錄片《我是古巴》記錄著古巴的密碼。相形之下,卡斯特羅的偶像形象在古巴并沒有切·格瓦拉那樣直觀——他還沒被歷史蓋棺定論,仍然是一個孜孜不倦的行動者,一個價值輸出的永動機。
“革命,就是與時俱進,是改變一切應該被改變的,是完全的平等和自由。”卡斯特羅曾在革命廣場上詮釋“革命”,他的話仍然和50余年前一樣具有力量。2011年,陳塵離開古巴。過去四年生活在這個傳奇領袖掌權半個世紀的國家,她并未享受到良好的物質條件,但每次聽卡斯特羅的演講,卻情不自禁被征服,就像受到洗禮,“我都想加入到他革命的隊伍中去”。
河內市青春郡學生村附近的菜市場。陳艾文買完菜轉身離開時,賣菜阿婆突然收斂了笑容,嘟囔了一句:“死船佬。”“船佬”是越南人對中國人的蔑稱,傳說古代中國人乘三條船而來,搶占越南人的土地。
回到學校,陳艾文向輔導員說了他的困惑,“你們怎么看我們?”
“沒關系啦,不必理會他們。”老師擺了擺手。他后來知道,校方打過招呼,不要跟中國學生談論“敏感話題”,比如30多年前的邊界戰爭,南海的島嶼爭端……
在越南留學及交換的中國學生大多和陳艾文一樣,來自廣西,主攻越南語和國際貿易。畢業后,他們主要從事中越進出口生意。
在越南河內國家大學學生村,陳艾文與其他9名中國留學生共住一套三室一廳,房間里有空調、電視與獨立衛生間。這是同類國家高校最雷同的細節:留學生宿舍總是比本地學生高級得多。由于宿舍供應短缺,許多越南學生只能到校外租房。
對越南學生而言,國際關系是最熱門的專業。這個專業的學生很容易分辨,他們打扮講究,發型時髦,在校園里飚著炫目的摩托車。
“他們的出身非富即貴,”越南朋友告訴陳艾文,“然后他們會去歐洲、美國、中國留學。”
在校園里,中國與越南學生也很容易區分。陳艾文說,越南學生不會整天窩在寢室上網,會學習至少兩門外語,做校外兼職。“他們就像全身上下擰緊了發條。”
盡管來自一個擁有相同政治信仰的國家,陳艾文還是很快感受到“兄弟”間微妙的差異與隔閡。
2010年,河內建都1000周年。一部關于越南太祖皇帝的電視劇投資500多萬美元,啟用了一個中國導演和一票越南一線演員,還到中國浙江橫店影視城完成拍攝。但送審時被通知禁播,因為它“太中國了”。
學校時常勸告他們不要出門,因為街上有抗議中國的游行。他們呼吁抵制中國貨,比如中國的水果、蔬菜和衣服,但陳艾文知道這幾乎不可能。在越南,“中國制造”隨處可見,家電、手機、汽車、汽油、通訊網絡……那些揮舞標語的越南年輕人頭上綁著布條,上面寫著“VIET NAM VO DICH”。用漢語拼音的辦法,就能解讀它的意思——越南無敵。
除了中國制造,這里還有許多讓中國留學生熟悉的景象。越南有350萬共產黨員,規模僅次于中國;他們在“革新開放”,同時也警惕西方“和平演變”;越南的城市正在飛速發展,政府低價征收農民土地而導致流血沖突;在醫院看病,患者要給醫生和護士紅包;學校老師熱衷在校外補課,如果學生不去參加,就意味著考試拿不到高分。
陳艾文看到一條街頭標語:“黨是領導,人民是主人,政府是管理者。”越南同學笑說:“你看,我們既不領導,也不管理,但我們居然是主人。”
不過,越南年輕人并不熱衷談論政治。他的一個同學阿光,學習計算機專業,這是近年越南最熱的專業之一。此外,隨著外資企業涌入越南,經濟系也愈來愈熱。阿光眼下兼職幫家人打理數碼產品生意,畢業后想進入銀行。這是大多數越南年輕人的理想。一個女同學見到陳艾文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有沒有廣州的路子?我們可以一起倒服裝。”
總之,掙錢、騎日本摩托,用美國iPhone,才是眼下越南年輕人關心與追逐的對象。越南學生不會千軍萬馬去擠公務員的獨木橋,擠也擠不進,“除非有關系。”阿光說,“我更愿意一邊上班,一邊做點生意。”
面對幾乎人手一部iPhone的中國同學,越南學生卻保持著刻意的矜持與距離。當陳艾文說起天安門廣場,阿光抿抿嘴:“我們胡志明市的巴亭廣場一點也不比你們差。”即便是在餐館里碰上非法打工的未成年服務生,他也會即刻強調,“河內有錢人也很多。”
他沒有吹噓。第一次去越南男朋友家,廣西籍留學生陳玲玲被他的車庫嚇了一跳——里面排滿各款哈雷摩托車,每輛都超過30萬人民幣。這相當于40個普通越南人的年收入。在男友常帶她去的私人派對上,陳玲玲見識了河內上流社會,“他們每次都會請越南一線女星助興。”
經濟改革為這個國家造就了大量億萬富翁,貧富差距也在過去20多年凸顯。越南城市人的月收入是鄉TA的10倍;越南媒體上,一面登載越南某富豪試圖收購英國阿森納足球俱樂部五分之一股份,一面報道越南普通人平均月收入折合人民幣僅400元。
在中國看來,越南正在進行大踏步的改革。他們國會代表通過差額直選出來,候選人要接受選民質詢。他們甚至在2006年4月份召開的越共十大上,差額選舉出總書記。在類似國家里,這是第一次。
但是許多越南年輕人不相信這樣就能夠解決一切問題,譬如泛濫的腐敗。
腐敗是阿光唯一不忌諱在中國朋友面前抨擊祖國的話題。一次他開摩托車載陳艾文,因為未戴頭盔,幾個交警把他們攔下,其中A嫻熟地拔掉車鑰匙。
“罰款,25萬!”拿鑰匙的警察說。大約是80元人民幣。
阿光掏出15萬:“我是學生,沒那么多錢。”警察接過錢走開,沒開任何單據。
這是越南街頭最常見的景象之一。一名普通警察的最低工資每月僅83萬越南盾,折合人民幣200多元,連正常生活都不能保證。任意罰款、索要賄賂,成為越南公務員群體公開的秘密。
即便是不諳此道的中國人,在出入境越南海關時,都會被檢察員示意在證件里夾入20元人民幣。如果對方悟性實在不高,他們還會低聲用漢語說:“錢,錢。”
在陳艾文留學越南那年,中國珠三角全球制造業王國的重心開始向越南遷徙,那里有更便宜的地租和勞動力。
兩年后,陳艾文收拾行李準備回國時,才發現自己帶來的“中華”牌牙膏上,印著“越南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