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是海(組詩)

俠客行

請允許我獨自返回唐朝

允許我繼續語無倫次地稟報

嘉和苑99號

88棟樓

77室，她躺著

身首異處

幾乎就是這樣了

月亮、夜鳥、鑲滿金星的天空

我獨自搖曳在

這樣的夜晚，看不見的沙場啊

看不見的仇敵

一次次的穿越中，我忘記了誰是俠女

驚恐中，又是一陣堵截

而你赤著腳，提著仇家的人頭

在唐朝的屋檐下

飛來飛去

在棋山

朵朵閑云的棋山

滿眼忘川的棋山

站著一位神仙姐姐的棋山

傍晚的棋山

晚間10點鐘的棋山

守著一城燈火的棋山

給我山珍海味的棋山

毛栗子掛在樹上的棋山

我沒尋見佛洞子的棋山

不見雪蓑子的棋山

讓我一度舉棋不定的棋山

那么多那么多的棋山在今夜

它顫抖的密語，借著月亮的光澤簌簌傳來

它用瓷一樣的鋒利告訴我

在人世我們還有一盤

沒下完的棋

夜晚

暗香浮動。一枚去年的月亮

裹著一身舊時光

緩緩而來，像一個事件

無聲地懸掛在

海水和山岡之間

這樣的夜晚，有人借一小段海風

沙沙地游走于

海，那閃閃發光的刃上

岸邊，時光的嬰孩

伸出柔軟的舌，輕輕地舔舐著椰汁

椰樹，動了起來

當月亮

印在海水上，一小塊完美的胎記

讓海，也動了起來

這樣的夜晚，有人輕輕轉身

有鳥兒，輕輕落下

而我是海

裸奔，不停地裸奔

尖叫，不停地尖叫

喧嘩，不停地喧嘩

撕咬，不停地嘶咬！一只烏鴉煽動著黑色翅膀

一只烏鴉搬動著黑色影子

一只烏鴉制造著巨大的聲響

而我，是海

我是海，有著天生的激情和暴動

月光下，卻深深地

屏住了呼吸

今夜，媽媽教我

用小人漁的聲音輕輕歌唱

那童話般的愛情

消解著，消解了烏鴉們的歇斯底里

在秋天

讓風從上到下直直地吹

吹一只甲蟲

吹一只甲蟲凹陷的背

一只秋天馱來的甲蟲

它的顫抖

就是我的顫抖

風啊指揮著盲眼的蘆葦們

一次一次把我彈起

一次一次把甲蟲落下

這失控的小把戲讓一只甲蟲

愛上了秋天

讓我愛上了風

——風啊

直直地吹，風啊一塊一塊

落下來

異類

你偶爾是鷹，飛在高空

有時是魚

把自己藏在水里

這會兒，你一襲白衣

低低地 貼著水面飛

你是我們的異類

流水得過且過，而你擅長

在生活里逆水行舟

羊絨大衣，或女友

是時光的磨損，讓我慢慢愛上你

適應你——

我愛你櫻桃紅的鮮艷

也愛你歲月的毛邊，以及

柔軟的手感

無名小蟲蛀出的衣洞

我也愛著

我愛你，如同愛一個特別的女友

眾星捧月般，人們紛紛愛她天使的好名聲

我獨愛她內心的幽暗

和一段

鮮為人知的婚戀

檸檬的眼神

——電影《檸檬時期》

像一只檸檬愛上另一只檸檬

我愛上你，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

一只青澀的檸檬

愛上了另一只

學校的操場上

你一圈一圈騎著單車，一圈一圈

帶著我，那時我喊你佐佐木

喊自己秋元

那時，從銀白的口琴聲里

我緩緩地抬頭

天好藍，而我們離成熟還遠

一圈一圈，我把自己掛回樹梢

風吹著我們的心跳

風呵多么干凈

一只檸檬，凝視著另一只檸檬

那眼神，多么干凈

玉蘭花開

多少年了，她一直蝸居在小鎮

多少年了，窗外還是

那三棵白玉蘭

而玉蘭花開，仿佛是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風吹著很久以前的白玉蘭

風呵，吹亂了

她的長發，那時

起風的后園

有白玉蘭在開，而嶄新的生活

就在花間涌動著

那時，她多么相信海枯石爛

她相信那些

不著邊際的愛情

……在小鎮，人們都說

她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白玉蘭

這么多年

她用骨子里的潔白，回照著

小鎮的月亮

秋天的午后

我再次借助于想象

飛翔在秋天，這片明凈的湖水上

這是一個安靜的午后

明水小鎮上

泉水叮咚，它們不知道事物都含有陰影

這時陽光正一片一片地

落在湖岸

這片楓樹葉上

而我，就棲身在這里

我一直都在這里，以行云流水的姿態

我飛起，滑落

這個安靜的午后

我從湖水里飛出，用濡濕的翅膀

拍打著一圈圈漣漪，我還孩子氣地拍打著水中

那一團一團的白云朵

我有一些莫名的喜悅，被風

吹來吹去；一樹的楓葉

被風，吹來吹去

珍珠物語

螢火蟲照亮的夜晚

我寧靜。

落在心上的月華恍若

那一瞥的風情

木吉它聲聲

華枝輕搖

隱藏在心中的小美好

漸漸升起

哦，一個人的世界

一個人的世界多么讓人著迷

在低處

或者更低

疼痛如短歌

如胭脂，緊緊裹住

帶血的砂粒

這波光閃閃的旅途

拐彎處，一叢石榴花斜插過來

剪切著你的影子，我的影子

它們相互纏繞

80米，或者100米

我看見你從時間的深處

浮現開來

哦，微笑，羞澀，這波光閃閃的旅途

我愛你嗎

愛過你嗎

我已不記得多年前那些撕咬

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紅酒早已打翻在地

酒杯空了

可是風啊，風依舊吹著我們的石榴花

風把云吹向夜空

吹藍色的陷阱

薰衣草

總有一些盲目，有些忘情

恍若一只蝴蝶

我又一次滑入

這片紫色的海域

無數詭異的閃電

紫色的漩渦

托引我

上升，上升

那時，我還不知道她叫薰衣草

她明亮，涌動

美侖美奐

我們彼此深陷，一滴黃金的蜜

就要滴入

大地的懷抱

這個沉溺的夏天，總有彌漫如霧的香氣

把我醉倒

可是，在彌漫如霧的香氣里

我卻揮霍不動

這異地的愛情

蝴蝶夢

圈點之中，我看見你側身

獨自穿過林子

而你看見圖窮匕見之時

世界僅是

一個潦草的輪廓

是夜。月亮渾圓

你頂著藥師咒去投胎

后來蝴蝶引路

一條垂直的小路打開了

后來我與你相認，在人世

風是無形的

在人世，我們不是梁祝

我們互為影子

秘密所在

你是我心靈的遠方

是我秘密的感激所在

心靈的燈盞亮著

你說愛是長久的忍耐

可是悲傷

仍是這個秋天的不速之客

在每一個夜晚

我聽見風

仍在風中嗚咽

雨水仍在雨水中彈琴

而你，仍然禪坐在我的心頭

抑或談經論道

抑或輕輕敲打著木魚

可是不會再有什么，會因為信仰

而有所轉變了

在我捕捉到真理之前

你把自己簡畫在山寺的墻上

成為永恒的秘密

入畫

她喜歡穿上婚紗，滿花園里走動

月光下，她裸著腳

沒有影子

甚至，也沒有年齡

她太輕了

腳步不曾帶來回聲

可是有人一直

在身后喊：小倩——小倩——

她不知道喊話的是誰

——黑山老妖

——燕赤霞，或者鐘魁？

她，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點：只要那人

不喊小蝶

她就不用回頭

她只要這樣一直走

一直走，就能走回那副畫里去

而那副畫，一直掛在

書生的床頭

青幽幽的，發著光

狼女

你長著一雙狼的眼睛。你的美是奇特的，也是野性的

我一個人經過沙漠，聽你在大風中磨刀霍霍

這狼的慘叫是你的，也是我的，你心疼過我嗎？我一次次剝開血肉

裸露出煞白的骨頭：這疼是真的，這野性

也是真的。都回不去了，狼群抱著沙漠，你抱著我

夜談，致赫拉巴爾

如果你還活著，一定是位百歲老人了

你在世間活了84歲

其實，這個年齡

也足夠我羨慕的了。我對你僅僅是羨慕

有好多話我卻不敢茍同

比如你說：天道不仁慈

我微微一笑：天道不仁慈就對了

就要清明了，翻看著你的小說

我有說不出的憂傷

想想汶川的十萬魂魄

果真天道不仁？但我還是堅持說：

天道不仁慈就對了

你微笑著：有頭腦的人也不仁慈

我沉默不語，聽見背后

鋼筋斷裂的聲音，一陣空穴來風

老人孩子的哭聲由遠而近

這樣一個深夜，我試圖繼續與你交談

可我看見天道多么迷人

連你最后跳樓自殺，都是迷人的

赫拉巴爾，一個永恒的謎

這素凈這溫馨

純白的底兒上泛起一小朵

一小朵的牡丹花，紫盈盈的

隔著一兩枚綠葉

幾個花骨朵……看上去真美

這紫與白的搭配

這素凈這溫馨，我多么喜歡

這棉布的手感，讓我沉醉

在花布市場，我一眼

就看上它了。如今

它做了我的床單

躺在這樣一條床單上做夢

就像浮在云團上，感覺真好

伏在這樣一條床單上寫作

心，幸福地顫栗著；那些花朵

那些柳煙，在眼前晃動

把臉貼在花布上

就像觸到了突然的愛情

驚動

我懷疑這些墳頭，是在一夜之間涌現的

昨晚我在這兒散步，攀折花枝

昨晚這兒什么也沒有，除了花朵就是花朵

昨晚，是誰在黑暗中注視我

那么惡狠狠地。我笑了

是花朵中濕淋淋的彈片，在襲擊我

她們吸足了怨恨

在今晨的光里，我數著這些墳頭

一溜兒十好幾個，它們一起瞪大眼睛

盯著昨晚我這個不速之客

昨夜，我從這里帶走了一枝桃花

二兩露水

昨晚，我驚動了這里的子民

念奴嬌

潮濕，殷紅，月色里你微笑著

我抿緊嘴唇，嘴角無端滲出一粒血滴

唉，眼風灼人呵，姐姐們

個個嫵媚得厲害

可誰人才是那楚國的公主

你戴著傾世王妃的面具，替我哭

為我笑，可你不是我

被加持的人不是我，被詛咒的人不是我

“你不是我?！?/p>

——噓，別出聲

——低頭，寫詩，寫詩

把頭低到塵埃里去

且美其名曰：低調

你一直在寫詩，一束光沒頭沒腦地

把自己懸在分行文字里

整個夜晚，你都低垂著頭

目光倒懸在

第二粒紐扣上：哦，這紫色的毒

這洶涌著的愛

穿梭在不盡的時光里，我們輕輕拔掉

那些荊棘和委屈

只留下生活的潮紅和冷艷

可是當繁華錯過

我終究還是絕望的，你也是

當我在深夜寫到梅妃

當你寫梅林、梅苑、梅塢，時光突然折斷了

那些前朝舊事在蜀國

或者北漢，全都變成了淡淡疏影

那時，一抹月光淡淡地

飄來，又漫無目的地飄去了

愛在勝水禪寺

只因山門大開，我又一次馭風而來

不，我是踏歌而來

是兩袖清風

卻配戴著“圣般若攝頌”而來

我來了，南無觀世音菩薩

一想到您，我就渾身顫栗、眼含熱淚

噢，我慈悲的母親

我來了，持劍、傘、琵琶、蛇的四大天王

人間果真五谷豐登

天下果真太平嗎？我果真能卸下太多的悲憤

虔誠地拜倒在您的腳下嗎

可您知道這不是招安

不是。我曾經卷起魔發三千丈

我曾經嚎啕大哭……可是，都過去了

是的，菩薩，當您把圣水灑向我的那一刻

我清醒了：我是身著花邊的公主

是熄滅復仇烈焰的圣女

我是陽光，是五彩祥云

是達摩面壁九年，兀自在時間之外低語

此刻的光，帶著種種美好升起

此刻的鳥鳴

帶著種種熱愛飛濺

哦，就這樣吧，讓我微笑著流淚

我愿意與萬物再次融為一體

天地間那波光閃閃的愛啊

讓我像母親一樣

久久地，久久地抱著一只受傷的小狐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