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四歲了,望著兒子調皮可人的樣子,為人父的神圣感和使命感常常使我正襟危坐。
我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從九歲放牛拾糞起,甘苦備嘗,冷暖自知。在八十年代那個視友人如甘露的年代,收到過一個文友的一張明信片,上有個題圖故事,大意是說一個富翁的孩子作文,標題是寫窮人的內容。他說“從前有一戶人家很窮,管家很窮,女仆很窮,爺爺很窮,父親很窮,兒子很窮,園丁亦窮……”這個故事讓我后來明白:過于平直的道路是無味的,灌滿蜜糖的生命是蒼白的。
我的老家是一個被朋友們稱為“美麗的、與世隔絕的地方”,我知道是因為窮因為鄉親們純樸因為還有原始的風景。在我漸漸長大可以背得動東西的時候,母親就開始讓我隨她背煤。天不亮還沒到六點,睡眼惺忪的就被母親叫起來,要走好長一段小路之后,清涼的晨風才把我的身子扶穩,正常的跟上母親的步伐。要走好長好長一段小路之后,掛在樹梢上的月亮才落下去,火紅火紅的太陽才懶洋洋的伸出頭來。這時候,河谷底背煤路上已是人聲喧嘩,吼聲震天了,各種聲音在河谷間晃來蕩去,撕扯著我的耳膜。
背煤的地方叫梯子巖。分大梯子和小梯子,大梯子是石梯,小梯子是木梯。我們走的是大梯子。整個石梯路只容一個人通過。
每到秋天農閑時候,梯子巖就熱鬧起來。站在梯子口上看河底,背籮連著背籮,人挨著人,密密麻麻的像蝸牛一樣慢慢蠕動著。山歌聲,口哨聲伴著河面上野鴨子悠閑的低吟,混雜一片。從八九歲的孩子到知天命的老人,無一例外的把頭貼在天梯一樣的石階上,攀越著,掙扎著的青筋攆著止不住的腥咸汗水,拼命的擠進他們的眼里、鼻里、嘴里,戲謔的笑聲隨著粗喘聲高高低低的起伏著,饑餓、恐懼連同腥咸的汗水一直奔流到腳跟。在窄窄的貼著崖壁的石階上,每個人的十個腳趾恨不得穿越鞋底抵到石階里去,心臟、血液連同筋骨一齊顫抖著,整個心臟劇烈的在崖壁上晃動,像要飛出去一般。從早上六點到中午十二點左右,一個來回的煤就背完了。
每個秋天農閑開始的時候,我帶著妹妹就在背煤路上周而復始的重復著著這項勞動,一直到把一年的冬煤背齊。
我喜歡在閑暇時讀書,讀那些真實生活中的平凡的強者,我常常在我工作的間歇捧起他們,閱讀他們,贊美他們,生命和靈魂就在此刻燃燒并強大起來。
我是做教師的,我懂得“好孩子”和“壞孩子”只是一線之隔。在三尺講臺上,教師的使命和責任驅使我虔誠而又執著。當我看到一雙雙迷惑的眼睛變得豁然開朗,當我看到他們一雙雙稚氣的臉從愁容滿面倒云開霧霽,當多年后“壞孩子”和“好孩子”長大后走上工作崗位,說及我是如何給與他們的愛和歡樂時,虛榮使我在那一刻寵辱偕忘,我體驗到了”教者”的神圣在于他所塑造的靈魂而不是他所傳授的知識。
兒子是不可能再去經歷我經歷的那個時代了,再也不可能像我那樣穿越沼澤般的背煤路;不可能像我樣在潮濕的木天樓板上的黑夜里,摸著瓦片、數著瓦片上滴滴答答的雨聲,蜷縮在又薄又潮濕的鋪蓋卷里;不可能像我一樣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在城市的校園里快樂地穿梭……我不希望兒子經歷我所經歷的一切,但我希望我所經歷的時代能為兒子所理解和接受,而不至于隔膜、不至于是一個遠古的故事。我希望我的兒子懂得“活著就要勇于經歷”這句箴言的真諦。在自己的路上做強者和勇者。
多年的執教經驗告訴我,成功的”教者”是快樂的伙伴而不是聒噪的烏鴉,人生的智慧是被歲月沖刷侵蝕后打磨成的一顆珍珠,但人生智慧的嫁接不是簡單的生物技術,我知道要竭力避免烏鴉的討厭局面。努力做兒子的最好伙伴。我不希望兒子走我所走過的彎路,重蹈我的覆轍。我祝愿兒子在新世紀的陽光下長成一條健壯、挺拔的漢子。
在我的書架上,躺著十幾本日記和剪報貼,記錄著一個個平凡生命的奮斗歷程,我曾經在課堂上和孩子們朗誦過它,瞅著孩子們的表情從平靜到驚奇到贊嘆到思索,從而到化為不懈的努力,我想我是成功的,我快樂而幸福。
我證實了一樣東西:我給予孩子的應該是鈣而不是糖,我突發奇想,做剪報貼吧,給它取個名字就叫《兒子讀本》。
新世紀的陽光到來了,兒子和其他孩子們一樣,即將跨入新世紀的門檻,沐浴新世紀的陽光。我希望與陽光同在的兒子像我兒時一樣,呼吸著鄉間田野自由純凈的空氣,在吮吸我的“精神食糧”之后骨骼健壯、英姿颯爽,我希望我做的剪報貼能夠嵌入兒子的生活,滋養他的成長,像一方沃土一樣把他養成一棵參天的大樹。在剪報貼的前面,還得有點什么,三十年的苦辣酸甜涌上心頭,就寫個“序言”吧。
每一本剪報貼我都設計著這樣的欄目:我們的生活——奮斗的足跡——世紀的陽光——阿毛姐姐的故事——探險家——大灰狼下山了——豆豆怎樣讀書。
在剪報貼的扉頁上我如是寫道:編輯:老爸,希望長大后的兒子能夠喜歡。
是為序。